大和年间唐廷西川边疆问题之因应

2022-11-21 11:41吴宗宇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李德裕南诏维州

吴宗宇

(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民族学院,重庆 400715)

唐开国以来,就以“怀柔远人,义在羁縻”[1]24为边疆治理的总方针,唐太宗就说到“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2]6247可见,唐朝立国以来便实行开明的边疆治理政策。随着唐朝国势的发展,唐朝对边疆的治理方略在不断变化之中,但大多数情况都以“天下一家”的理念处理边疆问题。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对边疆的控驭能力逐渐呈衰减趋势。尽管德宗、宪宗、文宗等尝试恢复开元盛世,但受到内外诸多因素的影响,都未能挽回衰退国势。特别是文宗时期,藩镇割据依然存在,宦官势力壮大,文臣间党争非常激烈,而外部面临着政治格局的转化。文宗大和三年(829年)南诏攻陷成都,大和五年(831年)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引发维州之议。西川边疆治理方略不得不随之调整,此时呈现为和平御守。该方略的出台及其效应如何是本文探讨的主旨,笔者在结合现有史料和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以下看法。

一、“危”与“机”:南诏入蜀与维州事件

唐文宗李昂即位后就以“和气斯洽,休征以臻”“思布和以立极,爰正风于更始”[3]26作为自己的治国理念。面对南诏攻陷成都的危机和吐蕃维州守将来降的机遇,文宗不得不及时调整西川治边方略。

(一)危机来临:南诏入蜀

从大和三年十一月丙申日(二十日)南诏叩关,随后攻陷边州,陷成都府,到唐廷先以军事手段,再以物质赏赐手段,后以和谈手段向南诏施压,南诏入蜀问题暂告一段落。唐廷贬谪西川节度使杜元颖,以东川节度使郭钊兼任西川节度使,可谓是对杜元颖未有效解决南诏问题的应有处罚。有学者指出,“杜元颖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期间,由于唐与吐蕃缔结了边界条约,西北边境地区较为平静,西南也呈现和平景象。因而,杜元颖放松了边界的戒备,忽视了士兵和平民间日益增长的不满与骚动”[4]。但是,战争的发动者是南诏,因此南诏负有挑起战争的责任。南诏发动战争的真实目的应该是为了掠夺西川富庶的财物。杜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2]7867,这就为南诏入蜀创造了条件。

军事手段上,起初杜元颖在十一月甲辰(二十八日)派兵与南诏在邛州以南交战,因疏于防备且久未接战,杜元颖惨败。不久,唐文宗下诏发东川、兴元、荆南兵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初一)增发鄂岳、襄邓、陈许等道兵救援。庚戌(初四)南诏攻陷成都。此后,南诏军队又侵犯东川(驻地在梓州),中央的发兵令到达仍有一段时间①,但“(郭)钊兵寡弱不能战,以书责嵯巅”[2]7868,也就是说现实中郭钊可能并没有按中央指令出兵救西川,而是自行与蒙嵯巅休战和好。至己未日(十三日)“又发兵太原、凤翔兵赴西川”[2]7868。值得注意的是,“南诏之寇成都也,诏山南西道发兵救之,兴元兵少,节度使李绛募兵千人,未至,蛮退而还”[2]7869,也就是说山南西道节度使派发的士兵还未到西川,南诏已撤离了成都。那是不是可以认定,荆南、鄂岳、襄邓、陈许、太原、凤翔诸兵还未赶到西川,南诏即已撤走?“东川奏蛮军入梓州西郭门下营,又诏促诸镇兵救援西川”[5]533,较为直接地表明各镇兵并未在南蛮撤离前赶至西川。据《资治通鉴》,南诏侵犯东川,大致在己未日(十三日)左右,且“蛮留成都西郭十日”[2]7868,从侵入成都之日初四算起,南诏应是在十四日撤离成都的。十三日至十四日,短短一天,最靠近剑南的兴元兵并未赶到,就更不用说太原、凤翔兵了。由此得知,唐廷应对南诏入蜀的军事手段未起到有效作用。

至于物质赏赐手段,也未起到阻遏南诏的作用。壬子日(初六)杜元颖被贬为邵州刺史后,唐廷“遣中使杨文端赍诏赐南蛮王蒙丰佑”,紧接着“蛮军陷邛、雅等州”[5]533。赏赐是否送达或未可知,但事实是南诏并未停止攻掠。因此,物质诱惑这一招也未起到多大作用。

可以说,和谈手段是令南诏退却的一大要因。但质疑有二:一是郭钊的书信内容究竟是什么,能使得南诏兵在顺势时退却?二是何以南诏处于优势地位却戛然退却?《新唐书》载:“(郭)钊贻书谯蛮首嵯巅以侵叛意。嵯巅曰:‘元颖不自守,数侵吾圉,我以是报。’乃与钊修好,约无相犯。”[6]4612虽无从获知郭钊书信内容,但通过此番记载可以推测,作为唐廷守边大臣,郭钊首先斥责了南诏的入侵,然后从南诏军帅一侧可知,郭钊在兵力寡弱的情况下,无力与南诏接战,只得给予契合南诏要求的承诺,即惩治杜元颖,之后唐廷的确贬谪了杜元颖。但正如前述,南诏入蜀的真实意图是为获取人、财、物;另外,郭钊代替杜元颖成为了新任西川节度使,“郭钊至成都,与南诏立约,不相侵扰”[2]7868-7869,应该说此前的书信内容还有为之后的立约作准备条件之效,不然稍显突兀。至于南诏何以戛然而却,那必定与郭钊的书信内容有关。除此之外,南诏发兵的直接目的是掠夺人、财、物,目的已达到,退兵也理所当然。南诏兵连日奔战疲敝且恐陷入不利的持久战。因此,和谈手段既是唐廷所急于达成的,也是契合了南诏需求的,双方一拍即合。

(二)迎降还是拒降:维州事件引发的争议

大和五年(831年)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唐廷,由此引发了“迎降”和“拒降”的争议,即维州之议。至于悉怛谋请降的原因已不可考,有学者指出悉怛谋的降唐与吐蕃内部政局羸弱有关,“维州守将悉怛谋举城投降时,唐蕃已有九年没有战事,悉怛谋之降并非因战不利惧罪所致,而是吐蕃内部出现了问题”[7]。时牛僧孺为宰相,在朝中位高权重。牛僧孺认为唐廷应以义为先,恪守与吐蕃订立的约定,拒绝维州副使的请降。他的考量在于唐廷御戎,一贯以信义为上,应当坚持,“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徒弃诚信,有害无利”[2]7878。另外,吐蕃在原州的蔚茹川养了很多战马,如果失信,吐蕃“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2]7878。此外,京城和西南孰轻孰重毋庸置疑,西南千百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2]7878。的确,牛僧孺的考量有其道理。唐廷于穆宗长庆年间与吐蕃订立了长庆会盟。为维持和平局面,防止唐蕃轻启兵戈,在唐蕃日益衰弱的局势下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从这点看,牛僧孺的担忧不无道理。

李德裕作为封疆大吏,面对这样一个机遇,积极迎降,维护唐廷利益,也是作为人臣应该做的。要知道维州曾是唐王朝属地。维州时降时叛,其地位亦时升时降,经历羁縻州、正州的反复,在韦皋任剑南节度使的时候仍未收复,直到大和五年维州可能收复时,朝廷对维州的归附却产生了分歧。

李德裕承韦皋之志,也想尽快收回维州,这既是职责所系,也是立功之为。“欲遣生羌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皋没身恨不能致者也”[2]7878,表现了李德裕雪失地经年之耻的急切心情。李德裕作为地方大员,最了解西南防御的重要性,对维州的考量也自然符合西南具体情形。李德裕在大和六年(832年)曾作《西南备边录》,其第四卷尤详述维州始末,可见维州军事战略地位之要,可惜原本已经散佚。况且,“事下尚书省,集百官议,皆请如德裕策”[2]7878,李德裕的迎降主张得到了朝中许多官员的赞同。可见,李德裕的主张也是站得住脚的,具有一定的现实基础。

最终,文宗采纳了牛僧孺的主张,诏令李德裕将维州归还吐蕃。维州事件以吐蕃将悉怛谋一行杀害于边境而告结束。那么文宗为何最终采纳了牛僧孺的主张,而未采纳李德裕的主张?为何唐廷在南诏入蜀后很快就派郭钊与南诏国订立和约,而非报复攻打南诏?这实际上也就涉及到了本文的中心问题,即唐文宗时期的西川治边方略。参酌对南诏入蜀和维州之议的分析,可总结出唐文宗时期对西川边疆的治理方略如下:以维系西南边域和平局面为总目标,在原则利益上不退步,综合运用多种手段以达成和平稳定的局面。

二、使然与必然:和平御守方略缘由

文宗时期西川治边方略的出台,既是对现实问题的处置,又有历史遗留的原因。方略作为国家上层建筑,其出现必然与经济基础、政治局势相关。本部分就着重探讨文宗时西川治边方略表现为和平御守的影响因素。

(一)吐蕃与唐之衰和南诏之崛起是唐廷着眼现实、采取积极的防御政策的驱动力

陈寅恪先生在谈及此时三者间关系时指出:“吐蕃之国势自贞元时开始衰弱,文宗以后愈见不振,中国自韦皋帅蜀,定与南诏合攻吐蕃之策,南诏屡得胜利,而中国未能增强,大和三年(829年)南诏遂陷邛、戎、巂三州,入掠成都,西川大困。”[8]346据外族盛衰之连环性,唐、吐蕃相继衰弱后,于夹缝中的南诏逐渐崛起,开始挑战唐廷在西川的统治力。唐廷对此所作之反应,并非大肆征伐,而是采取积极的防御政策,亦是一外患与内政之关系的明例。吐蕃与唐在西南地区的争夺导致唐廷无暇顾及南诏,南诏韬光养晦,在吐蕃与唐之间求得生存与壮大。韦皋任西川节度使,就注意联合、拉拢南诏。吐蕃也曾威逼南诏成为吐蕃在西南地区扩展的主力军。

9世纪前期,唐廷内部显现诸多危机,宦官权力上升,朝臣权力受削,顺宗时“二王八司马”事件,穆宗、敬宗二帝被宦官谋杀,甚至文宗也是被宦官拥立起来的。频繁的宫廷政变,使唐王朝皇权受到威胁,皇帝似乎成了宦官的傀儡,而宦官本是皇帝的家奴。安史之乱以来的藩镇割据势力非但没有减轻,反是离心倾向愈发严重。尽管唐廷有过收复叛镇的努力,但并未改变唐廷对藩镇控制力减弱的趋势。皇帝与中央政府权威遭受挑战,唐廷迫不得已维持现状。

同时期的吐蕃内部,“(墀祖德赞)赞普立几三十年,病不事,委任大臣,故不能抗中国,边候晏然”[6]6104。墀祖德赞幼弱时在纷乱政局中即位,体弱多病,过度崇佞佛教,破坏体制,采取消极的对外政策,甚至以暴力手段推广佛教。墀祖德赞未能挽救吐蕃衰退局面,其暴政反而加速了吐蕃的衰微。另外,吐蕃与唐时战时和,吐蕃损耗严重。到墀祖德赞时期,吐蕃已无力在西南边疆与唐竞争,与唐穆宗订立了著名的长庆会盟,双方维持了长久的和平。

此时的南诏,自韦皋镇蜀,联合南诏反制吐蕃后,便与南诏在西南地区结成了新的联盟。查尔斯·巴克斯指出:“与唐朝重建正式的联盟只需要一些象征性的卑躬顺从,并未减少南诏在政治、经济和文化诸方面的自治,而且再也没有来自吐蕃或其他国家的无度苛求、繁重徭役与严厉束缚等。”[9]118南诏因此而获得充分的发展。在唐、蕃两大藩属体系的碰撞下,加上南诏自身的发展,南诏逐渐强大。南诏口称杜元颖“数侵吾圉”,即使这样也犯不着入侵蜀地,挑战唐廷在西南地区的威势。事实便是南诏的发展已使其变得强大,逐渐脱离了唐蕃两大藩属体系的控制。为谋求自身更好的发展,南诏甚至在入侵蜀地后,“明年,上表请罪。比年使者来朝,开成、会昌间再至”[6]6282,继续与唐廷保持正常往来。正如李大龙所言:“唐代西南边疆政治格局的变化主要受到了以唐王朝和吐蕃为核心两大藩属体系扩张和南诏自身发展三个因素的多重影响,而依靠中原王朝的支持才能求得自身发展或许是南诏乃至西南边疆‘内向化’的重要原因,最终成为中国疆域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10]这既是各方发展的需求,也是着眼现实的决策。

综合来看,唐廷在西川治边方略上采取积极地防御政策,取决于自身的衰弱,也受吐蕃衰微、南诏崛起的影响。

(二)唐廷决策层文官集团的内部争论影响了西川治边方略

党争是中国古代王朝政治斗争的常态,而牛李党争深刻影响了唐代中后期政治。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和以牛僧孺为首的牛党,在文宗朝时斗争达到了顶峰。

如前所述,在维州事件上两党持不同意见,牛党主张“拒降”,李党主张“迎降”,且各自意见都有站得住脚的理由。问题在于,从唐王朝在西南地区的统御上讲,一旦收复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维州,那么唐王朝将限制吐蕃在西南的势力。李德裕在后来追述此事时,认为维州地理位置显要,“三面临江”,“是汉地入边之路”[11]251,是韦皋以此城经略河湟的重要据点。悉怛谋等以诚来降,且“诸羌久苦番中征役”[11]252,收复维州将起连带反应,对收复旧地有利。吐蕃已经违背了盟约,在维州未降前一年围逼鲁州。拒绝维州,将堵塞忠诚向化之路,“塞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从古以来,未有此事”[11]252。可以说李德裕比较全面地分析了维州事件,从军事地理、降方缘由、迎降利处、现实可能、拒降弊处等方面反思了维州事件。

之后西川监军王践言升任枢密使,认为放还悉怛谋将堵绝后降者之路。文宗也表示后悔,认为牛僧孺失策。可是维州之议发生之前,牛党成员李宗闵排斥李德裕,大和三年“引牛僧孺同知政事,二憾相结,凡德裕之善者,皆斥之于外”[5]4518,甚至在大和四年逼迫于李宗闵有恩且引荐过李德裕的裴度出镇兴元。大和四年十月李德裕出镇西川,时李宗闵、牛僧孺在朝中得势。大和五年维州事件发生时,处于决策层的李宗闵、牛僧孺“权赫天下”,文宗作为最终决策者必然会着重听取牛僧孺对维州的处理意见。

李德裕与牛僧孺结怨颇久,维州之议后李德裕放还悉怛谋等人,皆被吐蕃诛杀于边境上,“由是怨僧孺益深”[2]7878。可以说,牛李党争严重影响了文宗在处置西川边疆问题上的判断,特别是宰相牛僧孺深谙苟安之道,顺应了文宗维稳的心意,最终未敢收复维州。

(三)唐文宗作为最终决策者,其个人性格和政治品格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唐廷在西川边域问题上的裁夺

唐文宗好读《贞观政要》,欲图恢复太宗盛世,革除积弊,振兴唐廷,可以说这是文宗治国理政的一个驱动力。综合史料来看,唐文宗恭顺、节俭、文雅,且体恤民情。文宗即位之初就下诏曰:“先造供禁中床榻以金筐瑟瑟宝钿者,悉宜停造……应行从处张陈,不得用花蜡结彩华饰。”[5]524推崇节俭,积极践行。“(开成二年)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等于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2]7929文宗的恭顺主要体现为孝顺、恭敬。《旧唐书》载文宗侍奉三宫太后,“三宫问安,其情如一”[5]580。文宗好读诗文,《全唐诗》亦有文宗作品,他常与臣下讨论诗书,曾试图设立诗学士。文宗也重视文教,刻成著名的“开成石经”。文宗大和、开成年间地震、旱涝、瘟疫等灾害频发,文宗多次颁行恤民举措。

但是人无完人,文宗亦存在许多性格上的缺陷。懦弱、用人不当亦可从史料中窥探一二。文宗希望借助李训、郑注除掉权宦,可惜李训、郑注能力不足,反被宦官仇士良杀害。甘露之变后,“(仇)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惧不复言”[2]7913。在应对南诏入蜀时,文宗迫于形势,贬谪治理无状的杜元颖,派遣使者送诏书给南诏王蒙丰佑、将领蒙嵯巅,在其授意下西川与南诏约和。之后南诏与唐廷保持正常往来,似乎南诏入蜀并未影响到两国关系。实际上,正是文宗维稳、求和的心理影响到西川治边方略。对于维州之议,文宗更是表现得缺乏主见,先是认同牛僧孺的苟安之见,维护唐蕃和盟;再是西川监军王践言奏称维州事件寒后续向化之心,此时文宗又表示悔恨,认为当时失策。正是这样一种缺乏主见、要求安稳的心态影响了维州事件。而文宗这样的心理既是自身性格懦弱使然,也是受制于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文臣党争的现实。另外,文宗“天下一家”的民族关系思想也影响了西川治边方略,其思想“在唐后期社会动荡的情况下更具有重要意义”[12]250。

综上所述,唐文宗时期西川治边方略的形成,与不断衰落的政治地位、苟安的社会心态、朝廷上文臣间的党争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在西川治边问题上的苟安是由当时的社会形势所决定的。

三、暂时与长时:方略施治效应

一定的社会政策的存在有其合理性。唐廷在西川的治边方略影响了蜀地的治理以及唐、吐蕃、南诏三者的关系。

(一)蜀地粗安

南诏入蜀后,在总的方略指导下,唐廷派郭钊与南诏约和,暂时稳定了西南局势。唐廷选择与南诏约和,实为缓和之计谋,是在西川兵寡弱、唐廷内部微妙的政局下的主动选择。我们不能对唐廷约和南诏的行为大肆批评,而应历史地看待这个问题。约和南诏为西川的恢复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蜀地社会经济的恢复、军事边防的修复等,还得等待新任西川节度使李德裕的上任。

被誉为“凡所践经,理行第一”[1]775的李德裕到西川后,政绩突出。一是修葺边塞,整顿军队。鉴于前几任西川节度使未重视边关的修筑而致南诏长驱直入如无人之境的教训,李德裕上任西川节度使后亲自考察西川地形,作筹边楼,筑杖义城,作御侮城、柔远城,复邛崃关。李德裕知蜀兵寡弱,乃招募精壮,加以训练,组成“雄边子弟”,“又请甲人于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西。由是蜀之器械皆犀锐”[6]5332。二是访求被南诏俘虏的蜀人:“求其所俘工匠,得僧道工巧四千余人,复归成都。”[5]4519三是整顿风俗,抑制佛教。“蜀人多鬻女为人妾,德裕为著科约:凡十三而上,执三年劳;下者,五岁;及期则归之父母。毁属下浮屠私庐数千,以地予农。蜀先主祠旁有猱村,其民剔发若浮屠者,畜妻子自如,德裕下令禁止。蜀风大变。”[6]5332四是招降吐蕃降将。此因牛僧孺沮议,文宗令“还降”而作罢,随着时间推移,文宗表示对前策后悔,因此招降吐蕃降将可看作是李德裕的一项功绩。

总体而言,李德裕治蜀变革了旧俗,鼓励生产,蜀地粗安;巩固了边防,扼制了吐蕃、南诏;寻回被俘民众,安定了人心。段文昌请为李德裕立德政碑,显示了他的优异政绩。正如状文所言:“外有定戎之功,则城栅相望;内有缮完之备,则器甲维新。强寇将罢其东渔,邻敌自止其南牧。”[1]7898李德裕以其过硬的政治才能,处置好了西川边防,稳定了西川局势,维护了唐廷权威。

(二)塞忠款之路

虽说维州之议阻止了李德裕收复维州,损害了李德裕的功业,但是从巩固西南边防的角度看,还降暂时稳定了西南边界。从事后来看,唐吐关系也并未因此而受到很大影响。此后吐蕃“自是比五年虏使来,必报。所贡有玉带、金皿、獭褐、牦牛尾、霞、马、羊、橐它”[6]6104。甚至开成四年唐“遣太子詹事李景儒往使,吐蕃以论集热来朝,献玉器羊马”[6]6105,西南边防的稳固,自然有吐蕃内部政局不稳定的因素,另外还有天灾对吐蕃的恶劣影响。多种因素使得吐蕃未因维州事件与唐交恶,但是从长久来看,还是影响了唐王朝的威信,不利于周边少数民族的归化。如前所述,李德裕、王践言等人均表示还降堵塞了忠款向化之路。当唐廷送还悉怛谋等人时,吐蕃也表示很疑惑,讥讽道“既已降彼,何用送来”[2]7977。这就严重影响了唐廷的威信,使得其他愿意归顺唐朝的民族暂时打消了念头。吐蕃在唐吐边境残忍地杀害了悉怛谋等人,收回维州城,是对其境内其他有“背叛”之心部族的震慑。可以说,当时唐廷对维州事件的处理缺乏政治智慧,对维州城的认识处于狭隘、短浅的阶段。地方节度使虽对维州城的重要性有着深切感受和认识,却无法触动心理上苟求安定的文宗。唐中央未认真听取地方的意见和建议,作出了错误的决策。日益衰颓的唐王朝,连维州城也不敢、不能收回,正是文宗有心无力的最好表现。此种状态以一种惯性助推着唐王朝在边域甚至其他领域的怠慢,最终导致“大厦将倾”。文宗时期的西川治边方略是积极的和平御守,其实践便是李德裕对蜀地军事、社会经济的恢复与发展。但此方略在中央决策层的苟安心理视角中,逐渐异化为不作为,导致了维州城旋归旋失,断了内化之道。

总结文宗时期西川治边方略的效应,笔者得出以下结论:积极的和平御守方略指导了南诏入蜀后李德裕治蜀的实践,巩固了唐廷西南边防,控扼了南诏;而对维州事件的讨论,有改变积极御守方略的倾向,可惜最终未得到根本改变。维州之议虽然未影响唐吐关系,但是断绝了西川周边少数民族的向化之路。从历史发展来看,南诏入蜀和维州事件后西川保持了短暂的和平,之后唐、吐衰弱,南诏势力上升,影响了唐廷在西南的权威。

四、结语

以南诏入蜀和维州事件为中心,文宗时期西川治边方略表现为和平御守。其时的唐、吐蕃国势渐微,在西南部面临着南诏日益崛起的威胁。唐廷内部对西南边疆问题产生争论。柔弱的文宗虽以恢复太宗朝气象为志,但在宦官专权、牛李党争、国势衰微等现实问题的掣肘下,终不得志。可以说是“有帝王之道,而无帝王之才”[5]580。

从唐廷对西川危机的处置中,仍可以得出一些地方治理的经验教训:一是面对外部格局的变化,应不断充实自身实力。李德裕治蜀所进行的巩固西川边防的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南诏的扩张,但唐廷内部存在的一些问题制约了西南防务。二是央地关系的协调。因唐中央的错误决策而堵绝了忠款向化之路是值得深思的。中央决策层除了考量多方因素外,也需仔细听取来自地方的意见。三是因地制宜制定边防策略。李德裕改进军粮运输路线,考察大渡河地形后再修关塞均是实际考察后的成功决断。

注释:

① 史书上并未对东川兵的发兵时间作具体记载,据《资治通鉴》唐纪六十文宗下知悉,是在“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入朝”后至十二月丁未朔之间,又据《旧唐书》文宗本纪载,王智兴入朝在十一月甲辰日,即二十八日,那么诏书发兵东川的时间在十一月二十八日至十二月初一之间,间有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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