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山：歌词之外，文字之外，意义之外

分裂

“ 一半冷静、专注，一半热烈、天马行空。一半红颜，一半霜白。”

“我是有这样的分裂人格，我想多数人都会有某种程度的分裂人格，但我把它落在了作品上。”谈到会在上海ART021展出的作品《红颜如霜》时，方文山如此形容自己。进军潮玩界、打入潮流艺术的领域，似乎也是他“ 分裂人格”的其中一个面向。

其实对于他自己而言，这样的“分裂”早就有萌芽，只是那时还未得到合适的土壤、足够的空间以培育、伸展。“比如像《本草纲目》，它本来是部古代的医学典籍，却用了嘻哈的曲风来诠释。但是歌词画面要求的调性比较一致，要抒情就抒情，要嘻哈就嘻哈，所以通常来说不太会有这样分裂的叙述出现。” 不过，潮玩公仔、装置艺术，恰如其分地化解了这样的遗憾，承载着方文山突破、裂变的渴望。不仅是今年的年度作品《红颜如霜》表达着艺术创作者的分裂，“庞克猫”这个形象本身，就是分裂的代言词。“既然做一个潮玩品牌，就是要表达一种价值、喜好的投射，而我觉得庞克就刚好能代表我个人的态度。音乐上的庞克是一种曲风，生活上我非常喜欢蒸汽朋克这种风格，我对那种机械结构的细节很着迷。那猫呢，是我们现代人生活中疗愈的陪伴者，那么这样的治愈和机械结合在一起，我觉得很有趣。”

除了“庞克猫”，方文山在装置艺术上也进行着分裂意象重组的探索：中国古代审美与维多利亚时代工业文明的碰撞，蒸汽朋克的机械结构与泼墨山水相融，在楷书的秩序中插入草书的破矩，在青铜四足鼎上以当代流行歌词铭文……“任何事物都可以经由创意发生联结，任何两个不搭调的东西放在一起，都可以形成对惯性认知的挑战，但有考验的是要在这种冲突中创造美。这是我非常感兴趣的。”

在当代艺术的场域里，方文山可以叛离歌词要求的协调性，在不调和的试验中满足分裂的意趣。这样的分裂与其说是“转向”，不如说是像树木枝干抽发新芽一样的“生长”。

联结

从文字转向视觉，方文山笑着坦白道：“这是一场灾难。”“ 写歌词的时候是一个人，一个人是孤独而幸福的，歌词是不商量的创作。而做潮玩、做装置是团队战，材料、颜色、尺寸等都需要和他人一起讨论、一起协作，是需要妥协的。这当中会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就像把自己扔進了暴风雨中，得有一种迎接灾难的心态，但我觉得我的生活中一定要有暴风雨，路上的风景不能是一成不变的。”

方文山在意的，是生活记忆的丰富，是“有趣”，是生命的扩张，与更宽阔的世界联结。他谈到自己做潮玩公仔的两条“线索”，一是做品牌，二是当创作。前者希望创造更多艺术家与大众的联结，扩张艺术的影响面；后者则为加深与自己、与艺术的联结，扩张自我心灵的疆域。

“如果当作创作，它是更接近雕塑的一种状态，应该说‘庞克猫年度款是跟我绝对有关系的，所有创意都完全由我主导。如果当作品牌，比如一些联名款，我们更像是提供了一个平台。我们把庞克猫‘养起来，给艺术家们一张立体画布，他们可以在上面尽情发挥，也许一些还不太知名的艺术家通过它取得了不错的收益，那就可以为艺术家的其他创作提供支撑。将灵感和知名度结合起来，再滋养新的灵感，这样来扩大艺术的影响面。”

对于方文山来说，更大的影响面和“被看到”，是重要的。面对批评和质疑，他会首先笑着回答：“至少我被看见了。”

这或许也是方文山在当下阶段选择以潮流艺术作为切入口来丰富生命体验的原因之一，“我认为艺术走到这个时代，它应该是为大众而服务。潮玩确实是比较浅层的创作，但它适合我们的表情，就是我们想要的。我们的表情就是让人家看得懂，让人家先进来，我们可以先求一个对艺术感兴趣的人口的量，再到质，而不是一开始就束之高阁。”方文山想做的，是搭建桥梁，让人与艺术的联结之网有更高的密度和更广阔的覆盖面。

塔尖与摩天轮

采访中，方文山反复提及一个词——有趣。

“有趣比意义重要。有趣的辐射性比较大，意义固然重要，但这轮不到我。确定意义是艺术史家、评论家的事情，不是我的，”方文山对于自己在艺术领域的定位十分客观，他似乎是以一个外来者、旁观者、旅行者的身份来介入艺术，“这不是我的本业，我的艺术积淀并没有那么深厚，我只要做通俗的、让大家都懂的、有趣的艺术就好。”

方文山做艺术是轻松的、自洽的，他没有给自己意义的包袱，也并不受“个人性”的束缚，他懂得艺术道路选择、小众与流行之间的“公平性”定理——“有一类创作者追求的是对自己最成立的作品、完全忠于自己的表达，这当然没问题，问题在于做非主流、做小众的事情却期待大众的掌声，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掌声就忿忿不平。大多数人在现代的高压生活之中是需要休闲和娱乐的，这是人性的需要，这种需要以及回应了这种需要的创作，都并没有什么错。”

“我认同艺术是具有服务性的，我的创作是服务他人的情感的，为大家表达一种情感的最大公约数，而不是自己的主观。所以我的确比较偏主流和大众，只是我努力在把主流和大众做得不一样。”

方文山的态度清醒、达观、宽和，甚至是难能可贵的谦逊。如果说有些艺术家的创作是在建造通天塔，他们的艺术道路是宗教式的献祭和沉修，为登上塔尖印证自己的神灵；那么方文山的旅途则更像是摩天轮，他的创作是亲近的、愉悦的，以平和的节奏将观者或听众带上舒缓的高空，再将他们安稳地送回地面，附赠一双被美短暂洗刷的眼睛和一段轻快的回忆，然后继续投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