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观照下的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理论发展与创新

2022-12-27 13:39海雪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19期
关键词:比较文学学派范式

海雪

(四川护理职业学院,四川成都 610100)

比较文学作为一门人文学科从其诞生之初至今大致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且每个阶段各有研究范式特征:第一阶段是法国学者倡导的以探讨国际文学影响关系为主要任务的影响研究范式;第二阶段是美国学者倡导的以平行阐发研究为核心的平行研究范式;第三阶段是以中国为代表的第三世界呼吁的跨文明变异研究为重点的变异研究范式。从最早倡导国际文学关系史的法国学派,到美国学派对“法国沙文主义”的批评,对“平行研究”的提倡和对比较文学研究领域的拓展,从俄苏学者对西方中心论的批判和对世界文学类型研究的倡导,到现在倡导跨文明对话和文学变异学研究的中国学派,可以说,全世界比较文学各学派不断充实着比较文学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无不体现出文学的发展与一定的经济社会发展的辩证统一关系,体现出历史的进步与比较文学学科发展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

而比较文学在中国成为一门学科,是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格局中于20世纪初在中国出现的;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中国学者提出了许多富有创见的比较文学学科理论,并依此逐渐诞生了以跨文明研究和变异研究为主要特色的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纵观比较文学在中国的历史发展与学科理论的推进历程,其根本理论基础是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主要体现在:比较文学中国学派从真正意义上践行了马克思提出的“世界文学”的学科宗旨;不同于法国学派和美国学派一味求同的可比性立足点,中国学派提出变异性、异质性和互补性的可比性,在注意同源和类同的可比性的同时,也强调“异”的可比性,这是在意识到矛盾对立统一的理论前提下的创见。此外,比较文学中国学派这一说法的提出,本身就是在符合比较文学学科发展普遍规律的同时,以一套完整且独特的学科理论体系充分凸显了中国特色的特殊之具体所在。

1 “世界文学”思想的践行

马克思与恩格斯不但早就论述到比较的观念和特点,而且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比较文学学科理论在某些方面直接相关。其中,比较文学的国际性眼光、世界性胸怀、国际文学关系的研究方法、总体文学研究的路线,与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世界文学”的构想密切相关。在《共产党宣言》(1848)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了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1]两位思想家在这里不仅分析了世界文学产生的历史必然性,而且明确地指出了这种“世界文学”所具有的多民族性和地方性。

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论述可见:其一,他们认为资产阶级的一大贡献是让原本相对孤立的不同民族由于经济联系而凝结在了一起;其二,同理于其他物质商品的流通,文学也是读者消费的一种精神商品,既然有世界的经济市场,那么文学的世界属性也可以得到发掘;其三,“往来”是方式,意即相互之间的开敞、对话、融合,“依赖”是效应,意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且这种“羁绊”并非相互抵消或损耗,而是相互成就和完善。既然这是一种相得益彰的必然趋势,那么民族文学之间为了顺应这一发展动向,相互欣赏、主动互通便是积极的努力方向。回顾比较文学的学科发展历史,从过去一百多年来的历史事实看,“世界文学”的思想、世界各民族平等的思想,是比较文学史中的一条贯穿始终的主题和发展主线。

在学科诞生之初,影响研究、平行研究与跨学科研究均作为学科的主要研究范式而得到了肯定,跨越性的方法与“比较”的推行都显示出这个学科值得期许的前景。然而,由于当时意大利学者克罗齐对比较文学学科合法性的质疑,法国学者以“关系”代替“比较”,把比较文学定义为“国际文学关系史”,只研究关注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文学存在的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不论是梵·第根还是基亚均,均对“总体文学”的可行性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要抵御学界对于学科边界模糊、“比较”方法含混的攻击,那么,就必须将研究范围限定在国际文学的相互影响方面。而这在有些美国学者看来,法国学者的定义很明显是在宣扬法国文学的优越性,他们所从事的只不过是两种文学之间的“外贸”[2]。法国学派的观点盛行之时的20世纪初,法国正处于欧洲乃至世界文化的中心地位,其以文学输出形式昭示自身文化优势的姿态,自然无法达到世界主义的高度。

后来的美国学派恢复了跨学科研究以及平行研究,主张对没有事实联系的两国文学之间的类同进行平行研究,以及研究文学和其他知识领域及信仰领域之间的关系,并提出了以跨越性为特征的“世界主义”观点。但美国学派建立的这个体系也有其不完美之处,表面上看,很多美国学者似乎已经意识到“一种新的全球(global)文学的设想正在浮出地表,涵盖我们这个星球有史以来全部的语言创造(verbal creativity),面对这样的设想,我们一向惬意自得的欧洲视野将很快显得过于偏狭”[3]。可无论西方如何大谈多元主义和开放经典,反讽的却是,他们恰恰忽略了美国文化中存在的重大盲点:单语主义、忽视或远或近的“他者”文化、简单地坚持美国在世界秩序中的霸权地位的观念。更有甚者,以韦斯坦因为代表的部分美国学者认为东西方文明差异太大,从而拒绝将东方与西方平等地放在一个平面上进行比较研究。

由此可见,起初的法国学者是迫不得已将“总体文学”研究纳入学科范围,因而脱离了世界文学的宗旨,美国学者恢复了“总体文学”,且以平行研究范式建立了自身不同于以往的学派属性。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法国学者的研究确实存在文学“外贸”研究的嫌疑,但美国学者并未将这种自我中心主义的傲慢身段放下,他们怀疑甚至拒绝将异质文明的文学比较当作一种可行的对象而加以审视。这仍然是“欧洲中心论”偏执的延续。

而发轫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比较文学研究,其从一开始就是在东西方文化激烈碰撞的背景下发展的,改革开放和后来的全球化浪潮促使中国学者以世界性的眼光审视比较文学这门学科的必然走势,这是物质生产力发展带动文学研究这一上层精神建筑转变的一个明证。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学者正确预言了新时期比较文学的“跨文化”趋势。“跨文化”研究并非是某种创新性的理论发现,而是一种认知层面上的思维突破与实践尝试;它不是凭空臆想出来的观点,而是在经验总结的基础上产生的。有学者明确指出:“‘跨文化研究’(跨越中西异质文化)是比较文学中国学派的生命泉源,立身之本,优势之所在;是中国学派区别于法、美学派的最基本的理论和学术特征。”[4]后来,为了避免混淆,突出东西方两大异质文明交流和碰撞的特点,中国学者又对“跨文化”的表述做出调整,并替换以“跨文明”的提法。中国学者倡导的跨文明研究,辅以了大量的具体案例研究,使得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文学”梦想成为可能,成为一种拥有丰富的研究材料的具体存在。

毋庸置疑,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预言并非没有任何根据的空想,那是基于人类经济和文化发展规律而得出的结论。同样地,歌德的世界文学设想也不是凭空的感慨,而是在大量异国文学阅读的体验下总结出的客观规律。西方的比较文学学者从不同程度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在学科实践中,或是因为语言条件的限制,或是因为文化中心主义的偏见,导致他们在案例的列举中无法较多地兼顾到非西方世界的文学材料,在理论的论证中也时时内心动摇、犹豫不决。因此,最终西方的比较文学都没有能够从真正意义上践行马克思和歌德等人的世界性宗旨。而中国学派为何能成为马克思和恩格斯“世界文学”思想的一大实践呢?这与中国的国情相关。五四运动以后,我国人民有感于自身在科学技术和政治体制的落后,遂发愤图强,以西方为学习的标杆,怀着谦逊的姿态,大量引入西方的思想和物质发明,这无疑是一种主动寻求对话的尝试。在今天,这种“引进来”的兴趣又逐渐萌生出了“走出去”的愿望。在保持那份虚心求教的态度的同时,也积聚了日益增强的文化自信,我们渴望继续交流,而且是平等、双向的交流。

2 “异”的可比性建立

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有着不同的发展脉络,西方文明下的文学比较由于共性的存在而有很强的关联与互相之间的亲和力,然而,若要将东西方文学放置到一起进行比较,便会发现共性的失落,巨大的差异让比较的激情骤减。

法国学派倡导影响研究,其可比性的依据是同源性,即有共同影响渊源的文学之间才具有可比性;美国学派提出平行研究和跨学科研究,其可比性依据是类同性,即表面上没有事实联系的民族文学之间存在有或明或隐的共通性,类似于钱钟书先生提出的“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由于共同的“文心”或“诗心”,不同的文学之间具备了可比性。不可否认的是,就不同文明之间是否具有可比性的问题,美国学派出现了内部分歧,如韦斯坦因拒绝将东西方不同文明进行比较,他认为平行研究无法在不同文明间开展,原因是很难在异质文明之间找到思想、心理、想象等方面的共性,只有建立在相似的“模式”基础上,文学才具有可比性[5]。与此相对应,韦勒克则持有不同看法,他并不排斥跨文明的文学比较:“研究各国文学及其共同倾向、研究整个西方传统——在我看来总是包括斯拉夫传统——同最终比较研究包括远东文学在内的一切文学之间,会产生相互影响。”韦勒克据此承认东西方不同文明的文学有共同的可比性,可以说是对韦斯坦因的疑虑的打消。但回过头再次考量,可以发现他们的争论实际上却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那就是相互比较的两个对象之间需要有类型之同。总体而言,二者相异的态度背后却依旧是相同研究范式的出发点。

中国学派的理论创新无法从传统西方的范式中顺延下去,那么只有另辟蹊径。类同可比,那么差异是否也具有可比性呢? “同与异”作为矛盾的两个对立的方面,是不可分割的,法国学者和美国学者注意到了同的可比性,却忽视了异的可比性价值。在充分肯定同源性和类同性“同”的可比性基础上,中国学者提出了比较文学的变异学理论,变异学的可比性出发点是“差异性”,认为差异的比较意义更为重大。虽然强调异质性,但是变异学并未否定不同文明的文学共通的“文心”——变异学认为文明的通约性是文学比较开展的基础条件,相似性可以带来亲和性;而差异性也不会形成文学间对话的阻隔,相反,倘若转化得当,异质性也可以成为互补性的激发点。开掘异质性这一可比性是当前世界文学研究走向的必然,世界文学是复杂的,尤其是异质文化间的文学,定然可见更多的差异性,假如因为差异的存在而放弃比较与对话,那么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文学将成为空谈。我们认为对异质性的高举可以作为学科理论的一个重大突破,那是基于它对以往研究范式的修订与补充而言。

除此之外,诸如乐黛云、谢天振和王宁等学者的努力同样不可忽视。乐黛云一直倡导跨文化对话,无疑为中国学派的继续垦拓奠定了坚实基础;谢天振对译介学的探索,对创造性叛逆的合理性论证,也是企图在巨大的差异之间建立可相互理解的可能;王宁对世界文学平等对话的呼吁,恰恰是在他前期大量引介西方文学理论的工作之后,而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心得体会。

3 中国学派与中国特色

“学派”一词是个学术概念,一个学派成立所需要的前提条件是需要对相关学科有明确的定义,并拥有一套独特的方法论体系。比较文学从欧洲阶段发展到美洲阶段,再到亚洲阶段,分别产生了三个代表性的学派,各学派都有其特殊的产生背景和在继承前一阶段优秀遗产的同时建构的固有特色理论体系。

纵观比较文学的学科发展史,从法国学派到美国学派,其发展都是随着学术环境与文学发展的走向而在调整和完善。两个学派所倡导的研究范式存在的局限也可以从它们的文明语境中找到关联。在学术话语集中掌握在西方学界的情形下,法国学者和美国学者拥有发出声音的优先权,他们又处在一个相对同质的文明圈,在共性大于差异性的前提下,他们长期从事的比较文学研究大多都是在同源、类同的文学间的比较。中国比较文学的发展脉络明显不同,我们在开展文学跨国比较的时候从一开始就以中西异质文化为参照,看到的更多的是文学差异,是在自我和他者之间进行对话。中国的比较文学学科话语带有中国特色,它是照着比较文学学科发展规律来“讲”之后,结合跨文明的学科新问题来“接着讲”。

中国学派的中国特色表现在:从理论建构上看,提出了一系列相互关联的理论话语——变异是文学发展和创新的基本规律;在跨文化和跨语言的交往实践中,创造性叛逆是一条可行路径,且翻译的变异是世界文学形成的重要基础;中国的比较文学方法是世界文学研究方法的有益探索,可为今天世界文学理论的丰富提供启示。从方法论上看,应在异质文化和不同民族文学间,发现各自与众不同的地方,“美人之美,各美其美”,认为“差异即对话”[6],秉持这样一种积极、平等、双向的对话姿态;在文学交往中,应把握不同民族文学的理论话语体系,从文化 “根子”的探索中归纳各自的文化“模子”;在文学的跨界流通中,应找寻变异所在之处,分析导致变异的可能性原因,最后总结变异的发生机制;在具体的学术垦拓方面,应树立“创造性叛逆”合法化的译介学理论[7],树立变异研究范式的变异学理论[8]。叶舒宪等将学科研究延展开来而提出的文学人类学、王宁等以世界文学研究为基点与国际比较文学界进行互动的努力等,均对中国比较文学走向学术前沿,获得世界认可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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