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西方文学技巧讲述神奇的中国故事

2023-03-10 06:58何柏
出版人 2023年2期
关键词:虹影女儿世界

文|何柏

母亲的爱,就是让你有能力离开。

“我七岁时听到动物园老虎的叫声,在那些不安的夜里,老虎的叫声,让我极度不安,奢想这世界之外有另一个世界,想离开去那儿,对我而言,我所创作的电影、小说世界,也许便是这样的世界,可以慰藉我的存在。”几十年后,虹影将她从童年时就开始幻想的另一个世界,写到了最近由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推出的《神奇女孩米米朵拉》中。这套一共四册的图书,讲述了一个融合中国古典神话传说和民间传奇,兼具西方自我发现和成长式冒险小说风格的奇幻故事。在《哈利·波特》《霍比特人》《纳尼亚传奇》等西方奇幻文学风靡世界的今天,虹影创作的《神奇女孩米米朵拉》,使孩子们得以阅读到引人入胜的中国当代本土奇幻小说,从中了解到我们国家的历史文化传承。

虹影出生于物资匮乏年代的重庆,因为私生女的身份被歧视、欺负、孤立,童年时期总是与孤独、委屈、饥饿等苦难相伴,她由此写作出《饥饿的女儿》等一系列自我痕迹浓厚,凌厉、尖锐、大胆描写严酷现实的作品。但随着中英混血女儿的降生,虹影的笔触开始更多地转向她童年时为逃离苦难而幻想出来的世界,她用母爱的柔情,为她深爱的女儿和同龄的孩子陆续创作出《神奇女孩米米朵拉》等多部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儿童文学作品。

《神奇女孩米米朵拉》讲述了10 岁的米米朵拉在母亲突然失踪之后,在娃娃鱼的指引下,开始了奇幻的寻母之旅。在找寻母亲的过程中,米米朵拉经历了各种惊险与艰辛。通过寻找,米米朵拉学会了如何坚强地面对问题、如何进行取舍。

虹影说,童年的阴暗一直留在她的性格里面,造就了她天生的“悲观性格”,但当她有了孩子以后,这种悲观的性格虽然还遗留在作品中,但在她的生活中却已经渐行渐远,“我的内心没有那么多痛苦了”。而在《神奇女孩米米朵拉》中,我们也看到,青年虹影的暴烈,已然转化成了小女孩米米朵拉的勇敢、坚定、理性、善良、宽容。

虹影承认,“一个当母亲的人写的书,和当女儿的人写的书是不一样的”。但作为一个母亲,虹影和一般中国父母“再苦不能苦孩子”,习惯在儿女面前屏蔽人生艰难和危险所不同,虹影不想为女儿的世界充当守门员,她希望女儿看到世界的真实样貌,知道人性的多变与多重性。她认为孩子越早知道,改变自己的余地就越大,受到的伤害也会小些。虹影觉得,对于孩子的教育,仅仅有爱是不够的,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学会独立、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不断求进取,而且善良正直,具有同情心。由此,虹影通过幻想世界为米米朵拉设置了一系列的困难,其实正是在向她心目中的第一读者——女儿告白:亲爱的,成长的路上,你终将一人面对。母亲的爱,就是让你有能力离开。

母亲的爱与勇气

女儿5 岁以后,虹影开始给她读英国女作家安吉拉·卡特编录的魔怪童话,“她的作品比较残酷,要大一点的孩子才能看懂”。安吉拉·卡特堪称英国文坛的异数,在英国文学为现实主义统治的时期,她以哥特式恐怖故事、科幻小说和童话描写超现实的景象。而虹影说自己之所以给女儿写书,也是要她明白世界的黑暗和可怕。“我要告诉她,每个人都会面临被世界打得粉碎的时候,她要学会做好准备。”

“献给女儿瑟珀(Sybil)”,是虹影成为母亲之后写作的动力。在《神奇女孩米米多拉》第一册的扉页上写着:“给Sybil,因为你的存在,我看见了吹笛人,并指给你看。”虹影说:“吹笛人是神话传说里的魔法人,一身红衣,吹响他的笛声,赶走鼠疫,让它们全部掉进河流淹死,拯救了整个城镇。在这儿,代表一种非现实的神奇力量。”

但虹影并不满足于童话创作仅仅是虚构与魔幻的结合,在她对非现实的传奇描写中,总能找到与现实的对应。比如:“米米朵拉是一个单亲孩子,写作她,是与我自己的身世与成长有关的,我是一个缺父的孩子。现在很多的家庭里面,即使是父母双全,其实也是单亲的,因为大多是母亲肩负着所有的事,不管是家事还是外面的事,当然教育孩子,更多的也是母亲。你看看,陪孩子,比如说周末学画画、学钢琴、学打球的,都是母亲陪得多。所以我故意设置了这么一个母亲责任重大的形象在里面。我是想说,母亲给了一个孩子生命还是不够。在他以后的成长中,母亲继续扮演着一个子宫的角色,让他在里面尽情地吸收营养。在米米朵拉的故事里,这个母亲是有意识地放任她、引导她,让她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米米朵拉最先是非常弱小、害怕、依赖母亲的,当她的母亲突然消失不见的这一刻,米米朵拉就得面对这个世界,独自承担一切。”

正如现实中母亲的离世和女儿的出生,让虹影深切地体会到“我们每一个人都必定会有这么一天——父母不可能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你必须独当一面”。她说自己在书中其实想表现的是,“这个孩子必须经历所有的磨难,在磨难当中认识她自己和她母亲”。

米米朵拉是没有父亲的,但虹影让她在另一维世界中见到了父亲,“也仿佛是填补了我内心的遗憾”。在小说快结束的时候,虹影写了另外一个像米米朵拉父亲的人——印度神希瓦。“他给了米米朵拉一个选择,其实人在每一个关键时刻都要选择,对于一个10 岁的孩子,当她一路寻找母亲,感到太累的时候,尤其是在艰难的决斗之后,那种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的时候,她觉得她没法儿往下进行的时候,希瓦给了她一个选择,说你可以给少年皇帝当王后,也可以给你另外一个选择,让你去看这个世界,在她飞来飞去观看世界上各种最奇妙的景点的时候,希瓦发现米米朵拉差一个父亲,就给了她一个父亲。米米朵拉在另外一个世界见到的父亲,给了她所有的父亲、真正的父亲对女儿的全部父爱,但最后她清醒了,她觉得她其实不需要这个父亲,这也是我自己的一种想法。我自己也是这样的。在我母亲和父亲当中我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肯定是选择我的母亲。我们是跟母亲连在一起的,从我们与这个世界进行对抗的能力来说,我们一旦失去母亲,就觉得特别孤立,我们就没法儿站立起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米米朵拉觉得她其实可以不需要父亲,但是必须找到母亲。”

虹影强调:“我想说的是,孩子的教育和我们需要母亲,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切的基础,如果我们脱离了这个基础谈其他,肯定都比较虚无。”

好故事才能留下

相比以警惕、多疑的视角描写米米朵拉在现实世界和成人社会中遭遇的冷漠、阴谋、孤立无助,虹影对米米多拉为救母所进入的冥界,这个传统中国文化中黑暗、恐怖的地方,却给予了热烈、温情的描写。米米朵拉在这里结识了几维鸟、大力士、侏儒、小黑这些忠贞的小伙伴,收获了珍贵的友谊。即使面对城隍菩萨、孟婆、冥军这些令人敬畏的传统神权力量,为了帮助和拯救伙伴,米米朵拉也敢于抗争。有了伙伴之间的相互帮助和信赖,米米朵拉在面临一次次危险和抉择的时候,越来越坚定、勇敢。她给予爱,也收获爱。

对此,虹影的解释是:“谁能说一个世界就是我们之前所受的教育中描述的那样。任何世界都是多样的、复杂的。冥界,谁去过呢?在我想象中,在我给孩子们写的这个故事里,我要给他们不一样的冥界,这里有忠诚的友谊。”

虹影描述米米朵拉在冥界的历险,带有武侠小说般的玄幻侠气,中国志怪小说式的灵异隐喻,还有对古印度异域文明的向往,紧张的故事性和恢宏绚烂的画面感,又让人联想到好莱坞的奇幻大片。谈到幻想灵感的来源,虹影说:“一是通过阅读,我读了大量这方面的中国经典,比如《西游记》《聊斋志异》等,也读了很多世界上的这类小说。我的创作还和我从小感受到的民间文学、老百姓口口相传的神奇故事有关,长江上游是中国巫术文化的发源地,这儿除了上古神话和传说,还有大量巴国神话,我综合所有,把西方文学讲故事的技巧运用在神奇的中国故事这个内核上。作家创作故事,这里面的秘密,只有作家自己知道。重要的是,她心中怀着深厚的爱,写故事。”

《神奇女孩米米朵拉》开篇描写了在未来某年的重庆市长江码头上举行的浴兰节庆祝活动,林立的摩天大楼和街边站立的新款机器人未来感十足,同时江边搭建的古香古色的木偶剧戏台,穿着丝绸旗袍、操着重庆土腔演戏的木偶,以及踩高跷的渔夫,戴着虾头鱼脸面具、穿着奇装异服的观众,又充满旧时代的传统中国风。这些场面通过意大利插画家瓦莱里娅·马什勒什纳所绘的插图,从一个西方人看东方文化的视角,将重庆笼罩于奇异的魔幻色彩中。

以重庆为根进行创作的虹影说:“如果我们能回到遥远的过去,如果是在大禹三过家门的那个时代,你可以看到远古时的重庆,想必会惊喜。书里描写的木偶戏等这些场景发生在重庆杂技团,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看到过。写在此,有种从未来返回旧日时光的追述。这儿写的每个场景都隐喻一些现实,是想让更多的孩子了解我们的历史文化传承。在我的童年,我是通过文学作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带我远离苍白的生活、无望的命运。”

虹影表示:“有评论者曾说,在《米米朵拉》这本书里面,虹影为什么要借助像魔法一样的方式在平行世界之间相互穿越,她就是想唤起这样的生命感、时间感、发生感。确实,写作里面存在一些很像魔法的东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进入了,读我的书,便是这样。”虹影补充说:“不管什么样的书,好故事,讲得妙,才能留下。”有段时间,虹影在写作累了以后,就看网文,看了一年,之后便不读了。她只是想了解,那是怎样一种写作。她说现在已经记不得看了些什么,但有一点,网文一般很会讲故事。不过没有艺术性,好比商业电影,看完就完了。

虹影说在陪伴女儿长大的过程中,写了九本书。这三年同时在做根据她自己同名小说《月光武士》改编的电影。“我想写作是我的第一所爱,做电影是我的第二所爱。”她透露,“目前又在写一个长篇小说。因写长篇小说《月光武士》时,我陷入对幼年的回忆,我母亲有几个特别好的结拜姐妹,都曾经是跑到重庆的乡下妹,在纱厂结下情谊,小时偶尔会遇见她们。我回想到母亲在我小时候做了些什么,我能记得总是走好远的路,母亲见了她们,好亲热,好有活力,对我也好多了。其中有一天,她把我送到了西区动物园边上一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亲戚家里。我在那个地方,感受到一种人生最大的恐惧是每天晚上听到院墙那边老虎的叫声,有时是一只,有时是几只,每隔一段时间叫一声,有时会连着吼叫,有些尖厉,有些狂怒,又有些莫名的悲戚,听上去,像是在深深地呼喊什么。”

“那是1969 年。我7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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