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董宏猷老师

2023-03-10 06:58梅杰
出版人 2023年2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湖北老师

文︱梅杰

他的文字,是留给世间最好的礼物。

董宏猷(1950年4月29日—2022年12月31日)

董宏猷先生已为古人,这是我们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事情。他的逝去,让很多人有着剜心的痛。痛定思痛之余,我不得不拿起沉重的笔,回忆起我与董老师交往的点点滴滴。这些往事,大多体现的都是他对我的关爱。总体来说,我与董老师更多是精神之交,并没有非常紧密的日常联系,也几乎没有参加以他为中心的湖北儿童文学活动。

我与董老师的相识,早在2005 年,缘于萧袤先生的介绍。2004 年5 月1 日,我回黄梅拜访了萧袤先生,后来在他的引导下,进入了儿童文学界。那个时候,萧袤、林彦和黄春华均30 岁出头,是湖北儿童文学的后起之秀,董老师则是他们的领头者。2005 年5 月底,在汉口江汉路新华书店(古籍书店)举办的六一儿童节的活动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董宏猷老师,也第一次见到林彦、黄春华等其他湖北儿童文学作家,亲身感受到了湖北儿童文学作家们的风采。在这次活动上,我听了萧袤老师讲“不想长大的蝌蚪”的故事,还听了黄春华老师讲怎么写作。当时董老师对主办方称我是儿童文学评论家(当时我用笔名眉睫写过几篇儿童文学评论),让年仅二十的我汗颜。我深知,这是他故意在对方面前抬高我,更是对我的劝勉和期待。

这次认识董老师后,我没有少“麻烦”他。在我上大学时,正是我研究废名的鼎盛时期,我的主要废名研究成果都是在2004 年前后完成的。但是,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总是有“忍不住的关怀”。这让我有时对废名产生不满,对文学也充满了忧思。一方面,我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废名的某些作品有“自娱”色彩;另一方面,我又在思考文学会不会消亡的问题。这种苦闷,在2005 年正抵达一个难以自抑的阶段。2005 年暑假,我到儿童文学圣地金华拜蒋风先生为师,曾就这个问题问询于他。认识董老师后,我又曾于2005 年11 月16 日将我的一些思考向他汇报,期待得到他的指导。我的邮件是这样写的:

董老师:

上次我发给您的三篇谈话录,在一定角度和层面反映了80 后一代的爱情观、文学观以及对理想、崇高和永恒的真实看法。我相信,我们四人是有一定代表性的。

我读先生的作品,也深深知道先生骨髓里有强大、深厚的五四文学精神的印记,而且艺术气质异乎常人。我对先生从心底有着莫名的向往!

也许我还年幼,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过于狭隘或者单纯,因此难免有着悲观的心理。对许多问题,我感到无从着手,而又迫切希望得到答案,但往往是希望后的失望,我越来越搞不清楚我们的文学以及时代将往何处发展。难道这就是中国转型期带来的迷惘?

先生是明眼人,读史阅世已过半个世纪,难道不能给我一个解答?

学生:眉睫

这是17 年前的通信,董老师虽然给我回信,却没有给我解答。17 年后,我觉得自己仍然没有从这封信中走出来。没有解答,或许就是解答。这不是虚无主义,而是人生的本身就永处于求解之中。

转眼到了2007 年,我已经写了大约20 万字,主要废名研究成果大体都完成了。萧袤老师对我说,写到20万字,可以加入武汉市作协或湖北省作协了,建议我找下董宏猷老师。于是,2007 年10 月26 日,我又给董老师发去一封信,其中说道:“我已经发表了20 万字(文史类和创作类),现在财经杂志《科技创业月刊》当编辑、记者,有关财经类文章也写了十多万字,当然值得一提的还只能是文史类,后面的文章纯粹是谋生之用。附件的文章目录,是我寄呈陈子善老师的,他正准备联系出版事宜。望先生在百忙之余,不吝将相关手续、联系何人告诉我。”董老师回信道:

眉睫:

你好!欢迎你参加作协!

请你写好申请,送到或者寄到武汉作家协会张炳绍秘书长收。我和徐鲁都愿意当你的介绍人。

你直接说,是我同意的。

我马上出差,回来再谈!

文安!

董宏猷

当时我跟徐鲁老师还不认识,但董老师这一提议,让我想到应该去找他。2008 年初,在徐鲁和黄成勇二位老师的介绍下,我成功加入了湖北省作家协会。可以说,没有萧袤和董宏猷老师的鼓励、推动,我是没有想到要加入省作协的。也正是这一年,我开始出版我的著作,与台湾一家出版公司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我的处女作《朗山笔记》《关于废名》于2009 年初出版,这家公司又让我帮忙策划更多的书稿。于是,蒋风、徐鲁、胡榴明、胡竹峰等数十位作家都被我介绍过去。其中蒋风老师的《悠悠文缘——我的文坛回忆录》是我编选、整理的,缺一位有分量的序言,经蒋老师提议,我去联系董老师,希望他能写一写。

2010 年5 月29 日,我收到董老师寄来的序言。现在想起来,这篇文章除了收入台湾出版的《悠悠文缘》以外,只怕未在任何地方刊发过,为了表达怀念之情,特适当引述如下:

蒋风先生的文坛回忆录即将出版,嘱我作序,深感荣幸之余,又有些许的忐忑与惶恐。蒋风先生不但是中国儿童文学界德高望重的前辈,是著名的儿童文学理论家,而且是浙江师范大学的老校长,著名的教育家……而我虽毕业于师范大学,但不是在浙江;虽然一直勤勤恳恳地在儿童文学的田野上耕耘,但常常因杂务而耽误了许多宝贵的创作时光,而愧对先生。因此,提起笔来,竟有奥运会火炬接力时,接过火炬时的神圣与激动了。

但我的确又有许多的话想说。

20 世纪90 年代,我的长篇梦幻体小说《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刚刚出版。一位日本的翻译家正在浙大访问,想翻译中国儿童文学作家的作品,求教于蒋风先生。先生马上就向他推荐了《梦》。这位日本朋友,就是后来成为我的忘年之交的家野四郎先生。蒋风先生不仅热情地推荐了我的作品,而且还亲自给我写信,不久,又在《文艺报》上发表了为《梦》的日译版所写的序言,对《梦》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在此之前,除了在开会的时候见过蒋风先生,景仰先生高大而儒雅的学者风范,我和先生没有其他的私交。接到先生的信,看到先生主动为我写的序,我的激动与感动,是可想而知的。《梦》飞扶桑,又跨海峡,在台湾出版,并获奖,与先生的奖掖与评论推荐是分不开的。向国外的翻译家推荐一个尚不知名的青年作家的作品,不但热情牵线搭桥,而且主动写序,还在《文艺报》上发表,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与爱心!抚今追昔,先生唯才是举的崇高品格,更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辉。

……

现在,蒋风先生又将他的文坛回忆录,一本温馨的散文集,呈献给渴望读到他的新著的读者,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蒋风先生所写的文坛的师长,都是著名的大师,由先生儒雅地深情说来,渐渐地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那个时代,仿佛陪伴着先生,穿越了时空隧道,与各位大师品茗论道,促膝交谈。那些过去的岁月,变得那么生动形象,触手可感。先生看似随意的回忆,其实便是一部生动的历史。我尤为感动的,就是先生的深情。我不禁想起了李白的诗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这部深情的优美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作为严谨的学者的蒋风先生的另外一个侧面,那就是温馨的、温暖的春风。我曾经沐浴过这样的春风,现在,将会有更多的读者如沐春风,感受君子之交的中国之风的洗礼。去年秋天,我在武汉再次见到先生,看到先生80高龄,仍然是那样神采奕奕,风采依然,还在为儿童文学的事业奔走呼唤,真的是既感动又高兴。现在,看到这本回忆录,再次为先生的身健笔健感到由衷的欢喜。借此机会,我要感谢蒋风先生的提携之恩,同时,也祝福先生健康长寿,永葆学术与创作之青春。

董宏猷

2010 年5 月29 日

于汉口白壁斋

我真正与董老师开始有较多一些联系,是在2011 年。那一年,我到中国外文局海豚出版社负责《丰子恺全集》和儿童文学出版工作。在中国外文局的支持下,海豚出版社成功启动《中国儿童文学走向世界精品书系》(中、外文版)。董宏猷老师的作品《海上神灯》被列入第二批,于2012 年出版。据我检索邮件,2011 年,围绕《海上神灯》有许多编辑上的琐事,是我与董老师联系最多的一年。后来这本书又陆续出版多个语种。版权到期以后,我已回武汉工作了。海豚出版社的王磊社长又请我继续帮忙策划“走向世界”书系,就这本书的续约等事宜又与董老师联系过。作为董老师的责任编辑,这一次合作,是成功的、美好的,也让我更多地走进董老师的文学世界。

西地那非是欧洲泌尿外科协会(European Association of Urology,EAU)指南推荐治疗勃起功能障碍(erectile dysfunction,ED)的一线治疗药物,能安全有效的改善各种ED患者的勃起功能[1]。早泄 (premature ejaculation,PE)是临床上最常见的男性性功能障碍,其患病率高达20%~30%[2]。有研究表明,30%~50%的ED患者同时存在PE[3]。为探究西地那非治疗合并PE的ED患者的临床疗效及安全性,我们对合并PE的ED患者应用按规律联合按需服用西地那非疗法进行了临床观察,现报告如下。

此后,我与董老师又疏于联系。到了2017 年底,我回到武汉工作,恰逢刘国辉先生来汉,董老师召集武汉的儿童文学作家们,为我和刘先生接风洗尘。关于这次会面,刘先生在他的怀念文章《江湖再无美髯公》一文中有过生动回忆。董老师是如何向出版社社长推荐湖北儿童文学作家作品的,我也有了亲身感受,深为他的伯乐精神感动。当时,我初回武汉,好景不长,工作便不顺心,董老师出于对我的关心,多加勉励,并赠我以“暗香浮动月黄昏”条幅。董老师的意思是,我既姓梅,应该发扬梅花的精神,暗自沉潜,日后必定能有大成,不要急于一时。这是董老师知我所在,为何说我与董老师更多是精神交往,即指此。

我回武汉后,还有两件事,值得一记。一是2018 年春,董老师发来一部长篇小说,说是他的弟弟董宏量写的,问我能否出版。我这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这部作品是写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汉口少年的成长经历,事关“文革”年代,颇为敏感。而我却认为这部作品写得非常好,而且是国内罕见的“文革”题材的儿童文学作品。于是,我立即操刀编辑加工,在删削两三万字,并进行文字处理后,改名为《白鸽少年》出版。我至今认为这是一部优秀的儿童小说,甚至可以位列百年百部优秀儿童文学作品之一。出版以后,我才知道在我入社之前,董老师曾发给社领导,却被拒绝了。这是否体现出董老师认可我的文学眼光,非要我做出判断才罢休呢?不然,怎么会有这样难以置信的举动?二是我于2021 年着力重写中国儿童文学史,其中涉及董老师。我把董老师和曹文轩并在一节中,题为《曹文轩、董宏猷等人的抒情小说》。书中涉及董老师的文字,是我在他生前写过的仅有的评价他的文字,所以颇有纪念意味,文不长,特记于下:

在儿童小说方面,黄蓓佳、张之路、秦文君等代表着现实主义儿童文学的发展方向,曹文轩、董宏猷等代表着抒情小说的发展方向,在世纪末又孕育出了幻想小说这一新的品种。在当代儿童文学作品中,诗化小说也能见到它的影子。在儿童文学领域,抒情童话非常多,以冰波为代表的抒情童话,或许也与诗化小说的作家们在艺术上有一些共通之处。而曹文轩、董宏猷的儿童小说更分明地受到诗化小说的影响。一般论者认为:“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实际上是跨文体写作,他以小说为基调,引入诗化的语言、散文化的结构,甚至散文诗的意境、纪实文学报告文学的叙事风格,他的创作可以说是开创了儿童文学一种新的风格。”

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也是这一时期重要的抒情风格的儿童小说,被誉为“中国当代儿童文学艺术峰峦”“梦幻体长篇小说”。其实,严格说来,《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属于连续性写作,更像是主题和风格相近的短篇小说的合集,毕竟它里面每一章都可以独立成篇。当然,说它是一部长篇小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对长篇小说的理解可以见仁见智。

从作品结构上看,如前所述,《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是松散的,又是集中的。这也不是作者的独创,有废名的《桥》、师陀的《果园城记》等作品在前。在儿童文学领域,这却又是破天荒的惊人之举。这种探索与尝试,在后来的创作中未见多少效仿者,但不能认为是没有意义的。

从作品的语言来看,董宏猷使用的是散文的文字。说是写小说,其实是在写散文,非常真切、自然、流畅,没有多少宏大的场景,情节也很单纯,更像是一篇篇独立的散文故事。

从作品洋溢的意趣来看,是充满诗的味道和梦境的美。梦,本身就有诗的味道。正因为一种诗意在文字中间氤氲着,流淌着,弥散着,使得这部小说既是散文化的,又是诗化的。

《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记录了100 个孩子的梦。这些孩子从4 岁到15 岁不等,他们各有各的梦想。董宏猷通过梦境描写的方式,展现了20 世纪80 年代中国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年龄段孩子的日常生活、心灵世界和人生梦想。其中不少涉及教育现状、社会现实和家庭环境,表面是写梦,其实是写实。“梦”本身就是现实生活在大脑中的残留,本身就是人对自我的一种艺术处理。董宏猷巧妙抓住“梦”,让它成为真正的文学创作。

“梦”所涉及的现实,是多方面的,最后都归结于它们对儿童成长的影响。董宏猷将这种“影响”,融入自己的思考,通过艺术的方式,再呈现出来,成为一面反思的镜子。

《重写中国儿童文学史(纲要)》在2022 年1 月出版后,我第一时间寄给了董老师。他看后,大为兴奋,又好生勉励,并感叹道:“我们湖北什么时候有儿童文学史出版呀!”我说我们合写呢?董老师同意了,并建议我先报项目,经费落实了好出版。而今董老师一去,此书便落于我一人头上,是否能完成,则归于渺茫了。之所以与董老师合作,是因为他上承废名、叶君健、严文井和曾卓、绿原、韩辉光两代,下启萧袤、林彦、黄春华和舒辉波两代,见证了湖北五代儿童文学作家的发展,是活的湖北儿童文学史料库。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董老师会逝世的。就在2022 年8月10 日,董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介绍一本村志给我出版,他说这个村子是他年轻时知青下放的地方,很想促成出版。我又毫不犹豫地接了。11 月做封面的时候,我又让《阳湾村志》主编找董老师题写书名。本来此书可以在12 月初付印,由于防疫政策转为全面放开,不得不延迟到2023 年1 月初付印。这样一来,董老师就看不到这本承载他的青春记忆的志书的出版了。村志的主编还告诉我,他本来跟董老师约定2023 年夏,会来村子住一阵子,集中精力创作,说完泣不成声。

董老师一直肩扛儿童文学鄂军的大旗,他的离去,湖北儿童文学无法承受!他是与时间拼命赛跑的人,做出了挑战某种极限的工作。于我而言,他的离去,是旗帜和标杆的倒下,如张年军老师说的“我们的灵魂丢了”,这注定让未亡人和后死者难以走出剧痛。我甚至有一个悲观的预测,董老师的过早逝世,将加剧湖北儿童文学的颓势,湖北未来二三十年将面临不再是儿童文学大省的尴尬局面。毕竟未来三五十年,都不可能再出一个董宏猷。他创造了四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大奖、三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的奇迹,这在中国也是罕见同时难以复制的。他培养了湖北三代儿童文学作家,如果能再活20年,又能培养一两代呢!

董宏猷老师是湖北儿童文学作家文学生命的一部分,是当代湖北儿童文学的灵魂,也是中国儿童文学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无法想象、无法接受没有董老师。

关于董宏猷老师,我日后肯定还会继续写更多的文字,而在当下,我却只能写这么多,作为怀念他的凭借,也是个人记忆的备忘录。希望《董宏猷全集》的出版工作早日提上日程,他的文字,是留给世间最好的礼物,我们一定珍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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