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角料

宋长江

外出习惯带小本,记所见、所闻、所思，美其名曰，为写小说积累素材。而用于小说创作的素材寥寥无几。偶尔翻看，感觉某些尚存意味，便觉得睡在本里可惜，既然难以独立成文，筛选少许辑录于此。

——题记

怒，适可而止

1979年5月7日 辽宁东港

胡同里，一群学龄前孩子在戏耍疯闹。

中年男人老K骑自行车路过。他一只手扶车把，另一只手提个药壶，因躲闪疯闹的孩子，连车带人摔倒，药壶碎成陶片。

所有的孩子停止了疯闹，站在原地不动。

老K起身，愤怒地抓住其中一个孩子，抬手想扇孩子一个耳光。那孩子惊骇着辩解：我也没碰你！

老K的手，没扇下，却问，你们怎么回事？！用眼睛瞅一圈孩子。

无人答。

是呀，怎么回事？

孩子们在想，老K也在想，想的结果是，他松开了抓孩子的手，扶起自行车，走了。

孩子们静默，静默了许久。一个高个儿孩子说，不玩了，回家吧。

孩子们心事重重，慢慢散去。

时针倒拨

1980年1月18日 辽宁丹东

建筑工地。

工棚内，睡午觉的老鬼醒了，看看棚壁上挂着的马蹄表，惊叫，完了完了，又晚了。

他惊醒了我。我一脸蒙。

他思索片刻，将马蹄表摘下，将表针倒拨20分钟，迅速挂回去。

门外传来工长的骂声，老鬼，又睡死啦！

老鬼用手按摩自己的面部，也提示我揉揉脸，消除睡觉压出来的印痕。等工长一露头，他回怼说，你喊什么喊，到点了吗？

工长已进门，大声叫，你看看表，都几点了，我扣你们半天工！

老鬼理直气壮，指着马蹄表说，几点，你看看几点！

工长瞅了一眼马蹄表，嘴里“咦”了声，又看看自己腕上的手表，说，这表怎么坏了？

老鬼说，你就不能给换块新表？

工长说，快拉倒吧，赶紧干活去！

老鬼是我在建筑公司工作时的师傅，曾穿新的毛料衣服参加抹灰技术大赛，获第一名。

给工人卷烟卷儿的厂长

1983年7月20日 辽宁丹东

耐火材料厂，乍听名字你一定会联想到“粉尘”。

是的，厂区的每个角落，或多或少都覆盖一层黑色粉尘，包括为美化厂区而修建的花园和花坛。这里的花，从未“灿烂”过。即便厂长办公室，看似清洁，伸手摸窗台，也能沾手上一些灰。

我和姚厂长正在谈工作，门被敲响，姚厂长说了声：“进！”

门开了，走进一位穿工作服的人，他要和姚厂长说说生产上的事。他的工作服很脏，姚厂长让他坐在长条木椅上，他不坐，姚厂长按他坐下。

他掏出烟包，准备卷支旱烟，而他的手，几乎看不到肉色。姚厂长说，我给你卷。

说着，姚厂长拿过他的烟包和烟纸，麻利地为他卷了支标准的锥形旱烟卷，并递进他的口中。

他掏出火柴盒时，姚厂长说，我给你点。他坚决地躲过了姚厂长伸过来的手。

姚厂长叫姚有章，已去世20余年。

梦——飞行物

1988年1月31日 湖北宜昌

天空，两根竹竿绑一块白布在飞行，上面站着一个人……

人没站稳，突然坠落……

我朝坠落的方向跑去，跑进了劳动宫院内，发现掉在地上的是一条鱼，在地上翻腾……

当晚，我住在东苑饭店，电视播出《飞越河西走廊》节目。我想知道，做梦有可寻的规律吗？

教育下属

1991年4月20日丹东至北京28次特快列车上

卧铺车厢，巧遇玻璃器皿厂厂长以及他的下属。

他们去北京，再飞巴黎，参加世界博览会。

无聊时，他们玩起了扑克。

厂长借玩牌输赢，教育他的下属说，打扑克和办事一样，不一定必须赢，不一定非得成功，但你必须要办明白，知道输在哪里。

与我无关，但我记住了。

城市的性格和灵魂

2001年5月18日 四川都江堰

年初，来四川成都工作前，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地方是都江堰。都江堰水利工程，我在书本里学过，它离成都不远。

在成都，头三个月的工作和生活，可以说是在“喧闹”中度过的。为考察市场，我第一次进入都江堰城区，那份安静突感不适。小街小巷古朴，新街高楼大厦也不多，路面清洁，感觉车和人，都在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

都江堰下的水岸边，依岸而建的长廊里，麻将桌顺岸一字排开，男女老少，喝着茶水，聊着闲嗑，不紧不慢地打着麻将，流水声做背景，悠哉悠哉。

我突然想到，城市的性格和灵魂。

人有性格和灵魂，一座城市是不是也应该有属于它自己的性格和灵魂？

都江堰的性格和灵魂是什么？

初次见面，不敢轻易下结论，待我再来时，品一品吧。

可惜，年末结束工作，再也未到都江堰。

浦东机场吸烟室

2010年3月2日 上海浦东机场

去泰国途中，飞机在浦东机场中转。看时间比较充裕，烟瘾随之而来，我便一路打探，去找吸烟室。下楼，下了一层又下了一层，最后下到“地下室”，地面上有东一摊西一摊的积水。

吸烟室设在暗处的拐角里。

吸烟室里已有七八个人在吸烟。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他们在想些什么我不清楚，我想到了“被鄙视的另类”。我是不是该戒烟了？

我的吸烟习惯一直延续到如今。后来，我多次途径浦东机场，发现吸烟室已经移至旅客候机层。

尼姑庵前的父女

2010年9月13日 江苏苏州

随意走在街巷里，与文山寺相遇。

文山寺是尼姑庵。这是我见过的最大规模的尼姑庵，街巷两旁的砖红色房子都属于文山寺。

寺院，对我而言，充满了神秘。尼姑庵尤为神秘。

邻近中午，太阳光灼人，街上行人稀少。

文山寺拐角的大墙下，一位年轻的尼姑站在那，她的身旁，站着一位长者，从年龄和表情上判断，他们应该是父女俩。

他们默默地站着，女儿略微低头，父亲有些失神。他们应该说了一会儿话了，到了无语的地步。

半分钟后，女儿退了一步，双手合十，给父亲鞠躬，转身走向寺院的门。父亲抬手抹了一把脸，似抹眼泪，抑或抹去入眼的一粒灰尘。父亲站在那，望着寺院的门，久久未离去。

中英街“捎货”

2017年9月13日 广东深圳

中英街，在深圳沙头角与香港北区交界处。街的一侧是香港，街的另一侧是深圳。

久闻，中英街是购物的天堂。

进入中英街已是下午。街上，人并无想象的那么多。我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无购买的欲望。接待单位陪同我们观光的N女士，20多岁，见我没购物，跟我商量，能不能帮她带些食品出关。

我答应了。令我意外的是，她让我带出关的竟然是几瓶酱油和食盐。同样的东西，她也让我的同行者捎带了一部分。

她为什么买这么多，我没问。

有人解释说，食品生产标准不一致；有人推测，她可能在做生意。

由HERO涂鸦秀想象一部舞台剧的构思

2019年5月20日 韩国首尔

如愿观摩一场HERO涂鸦秀。

“涂鸦秀”是韩国一家公司的创意，将现场绘画与媒体艺术相结合的新概念表演艺术，也是演员把绘画过程通过幽默剧与舞蹈相结合的哑剧表演。

整个表演，颠覆了我的想象。

那就进一步想象吧！我想到了一台独幕话剧的舞台设计构思：

舞台上立三本“书”的道具，前后错位，人物从错位“书”的后面，依据剧情走出来表演，三本“书”的书面本身，可以变换与剧情和人物有关的文字、图片或视频。

我声明，这个构思与“涂鸦秀”表演无关。不然，我就侵权了。

也许，此生我无缘戏剧，就把这个构思奉献了吧。

严寒下的手机

2019年12月2日 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

火车到达呼和浩特前，会议接待方与我电话确认车次以及到站时间，提醒我下车后保持联系，他们派车接我。

出站后，我感觉很冷，当时的气温有零下十几度。呼和浩特东站很大，规模超出我的想象，车站四周很空旷，人很少，我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打电话联系接待方，他们说正从机场过来接我，让我耐心等候。之后，我又接到家里物业的电话，协商家里暖气爆裂维修的相关事宜，大概通话十分钟。再接到接待方电话时，手机突然自动关机了。

我以为手机没电了，走进一家肯德基店，取暖、充电。插上电源，我看到手机还有电。等我再次开机，接待方的电话又打进来，口吻稍带责怪，问我为什么关机了。我解释说，不知为什么，手机突然关机，我告诉了他们我所在的位置。

我终于上了接我的面包车，他们说，已经在车站周围转了好几圈。我表示歉意，当然，把责任推给了手机。司机问，是苹果手机吗？我说是。他说，苹果手机怕冻。

是真？是假？

公墓里的哭泣

2022年8月12日 辽宁丹东

有人在公墓里哭泣，再正常不过了。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我正在父母墓前祭拜，忽听不远处传来哭泣声。望去，见一位大约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公墓内的过道上哭，一边哭一边叨叨咕咕。仔细听，我听明白了，他哭是因为找不到父母的墓了。他说，他去年来过一次，这次怎么就找不到了呢？他怀疑是不是被移走了。

工作人员解释说，不会的，让他说出父母的名字，帮他查一查。

工作人员回办公室查寻名册时，老人坐在台阶上，继续哭，我忽然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