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记

2023-04-06 07:24宋兆梅
辽河 2023年2期
关键词:楸树白菜萝卜

宋兆梅

衡里炉的楸树

在临朐衡里炉村,一眼就看到了楸树。初冬,正是村庄最安静的时刻,那三棵楸树并排立着,一边是街角公园,一边是新建成的住宅小区。

公园的甬路上,几个老人悠闲地牵着孩子在散步。有一个小女孩,扎一对羊角辫,明亮的眼睛盯着一朵陌生的花,问身边的奶奶。奶奶也盯着看,就是回答不上来。女孩噘起小嘴,可以拴上一匹骡子。多么温馨的画面呀!

我与村庄时刻保持着最亲密的关系,即使我的心时时被撕裂,看到村庄,总会有大片的温暖涌出来。我遵循着村庄的品格和原则,朴实、善良、胆小,但从不逢迎和低三下四。

衡里炉是个大村子,一条大道贯通南北,东西还有四条主干道,住宅小区也就占了六分之一,后边的都是平房。原先的土路硬化为平坦的水泥路。长长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各家门前种着各种花卉。几个作家、诗人争相在一簇白菊花前拍照,他们的声音过于喧哗,把旁边大树上的一只戴胜鸟惊飞了。一个女作家不认识戴胜鸟,大声说,快看,那是什么鸟?好漂亮的花翎呀!

我躲在队伍的后面,用最真诚的感情融于一个新的村庄,以贪婪的姿态,呼吸着草木灰的味道、庄稼的味道,还有母亲的味道……

临朐的村庄每户都是五间屋,两扇大铁门打开、关闭会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故乡与他乡重叠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无法从村庄逃离出去。那锈迹斑斑带着岁月的铁门打开、关上,手摸上去,眼泪就出来了。

又经过一个长巷子,视野里出现一棵挺拔俊秀的楸树,其实,每经过几个巷子,就会出现一棵或者几棵楸树。楸树的存在,让衡里炉村一下子别致起来。楸树叶已经掉了大半,青色的枝干发着暗光,像是诉说旧事和新事。

每年的四五月份,楸树开花是村里的盛景,一树高花,满枝英气。硕大的树冠上,挤满粉中带白的花头,浩浩荡荡的气势,成为衡里炉村的灵魂所在。浓密的绿荫下,孩童在玩耍,那些上年纪的女人摩挲着鬓角,陷入沉默,她们从楸树上找到了自己的青春。时间把什么都改变了,包括女人的外貌、年龄、性格和命运。天地之间,忽然而已。

多年前,我的老家也有这样的习俗,哪家生下一个女儿,就要在院子的南墙根植下一棵楸树,等到姑娘长大成人,伐了做成手提箱子,作为陪嫁。若要做大箱或是做柜子,就得爷爷辈、甚至祖爷爷辈有心,早早地种了楸树,楸树长得年头长,才会长成大块的木料。如果女人的全套嫁妆都是楸木的,值得女人显摆一辈子。我母亲结婚时,楸木料被六爷黑下了,母亲说起来泪珠子就会掉一地。

我婆婆的柜子、箱子都是楸木做的,分家时,我把楸木柜子送到木匠那里打了两块面板,给了二姑姐一块,自己留了一块,好好的一个楸木柜子被我祸害了。

楸树是真正的木王,“材”貌双全。一个村庄有大片的楸树,这个村庄顿时就多了儒雅之气。早些年,开春没有新鲜的蔬菜吃,有人就把楸树的嫩叶焯了凉拌吃,等到开花,再把楸树花摘下炸着吃。楸树叶子、种子都可以入药,楸树皮可以治疗逆气和疮毒。楸树还可以做饲料,苏轼的《格致粗谈》就有记录:“桐楸二树,花叶饲猪,立即肥大,且易养。”老家的人常说:“千年柏,万年杉,不如楸树一枝桠。”

从我记事起,村里就没有一棵楸树了,楸树的概念留在旧箱柜和母亲的不甘里。楸树长得太慢,被很多别的树种替代,被替代的还有仪式和传承。后来,我在南山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见到了楸树,一穗穗粉中带白的花朵,在风中悠闲地开着,不管不顾。树下九十多岁的老人还穿着那种偏襟上衣,走起路来,麻利得很。楸树和老人,成了这个小村庄独有的风景。

刚走到衡里炉村中间,村支书从西面的樱桃大棚赶了过来。他三十多岁,高个,戴一副白色眼镜,从里到外透着精干,就像一棵生长的楸树。他告诉我们,“衡里炉”大樱桃品牌,年收入好几千万元……

相遇楸树,恰如相遇衡里炉村的丰硕时光。乡村振兴,衡里炉村自会延展出属于自己的风景来。

白菜萝卜的味道

走进临朐华良蔬菜良种繁育基地,我们立即被一片绿色包围了。白菜按品种分种成片,高高矮矮,粗细有别。靠近小道的畦子里,种着青萝卜和红萝卜。那种红萝卜,以一种肆无忌惮的方式露着红肚子,叶子却稀少,分明在告诉人们它们强大的生长能力。青萝卜相对低调,翠翠绿绿的萝卜缨子,一层层,布出绿梯来。胖萝卜的青身子,有的直着,有的歪着,有的半斜着,就像专等这些作家、诗人的到来,又仿佛在说,你们不是妙笔生花吗?看你们如何用笔烹炒我们!

有一种白菜,长得不太像白菜,嫩黄嫩黄的颜色,木耳边一样,一层卷起一层,叶片上长着小小的锯齿,比普通白菜叶子要厚。菜头成花,淡黄色的花头鹤立菜群,好像是花和白菜做了恋人。听基地的人介绍,这种天生丽质的白菜,叫“黄玫瑰”。

还有一种“高桩子”白菜,是我平日见过的白菜的两倍高。还有那种“红圣白二号”,菜型独特,外叶绿色,叶心全部橘红色,营养元素是其他白菜的两倍多。“白菜(百财)花”最为惹眼,叶心随季节变化呈现不同颜色:小苗期像小油菜,莲座期酷似白菜,成熟期是变色菜,储藏期成观赏菜。“白菜花”若是在盆中种植,在长达十个月的时间里,随气温和生长期的不同,一次会开出成千上万朵金黄色小花。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最亲切的就是一棵棵白菜,样子相熟,颜色翠绿,从菜园到菜窖再到饭桌,在那寡淡的年月里,仿佛上天恩赐的一种神菜,所以老家有“百菜不如白菜”之说。

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多白菜、萝卜了,我喜欢这片菜地,我忘乎所以地和白菜、萝卜打着招呼。白菜、萝卜的气息极有穿透力,触动着我内心的乡愁。

那时候,老家几乎每户都有菜园,头伏种萝卜、末伏种白菜,一为日常吃食,二为添补家用。种子与土地,有前世的契约和今生的承诺,小小的种子落到土里,在特定的生命形态下,完成生长的淬炼。

萝卜、白菜是老百姓的当家菜,萝卜、白菜也是菜中好邻居,在一个菜园里,有萝卜就有白菜,很少见它们分开过。萝卜从拇指粗,就被孩子们惦记上了,想尽各种办法去拔,大人们为了看住那畦萝卜,与孩子们斗智斗勇。

白菜在萝卜的“受宠”中,铆足劲长。萝卜在不停地被“侵犯”中也长全了身量,可是它的“危险”更大了,不光孩子眼馋,大人看到了也会去拔一根,用掌心蹭了泥,下口就咬。

当我身边响起清脆的咀嚼声时,我才发现工作人员已经洗净青萝卜,用刀子切成小块。我顺手拿起一块,萝卜肉质紧密,在阳光下透着清脆的绿色,咬一口嘎嘣脆,水汁里润着甜。我喊着,小时候的味道!大家便随声附和着,真甜!真脆!

工作人员看大家吃得尽兴,又随手切了十几棵白菜,让大家吃白菜芯,说没打农药,放心吃就行。嚼着白菜芯,时光的箭一下把我射中,是我多少年都没吃过的儿时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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