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妈

麻静雯

妞子的娘生下她就走了，妞子没见过娘，也没喊过娘。

妞子的爹有一块玉米地，农忙时，爹就种玉米、收玉米、晒玉米，农闲时，就带着妞子外出打工，日积月累，换来厚厚一沓钱养活妞子。可妞子连一声爹也不喊，爹生气，说再不喊就要把她扔了。妞子扯着爹的衣角，眼泪像玉米粒那样大，“叭叭”地往下掉，她哭不出声音，也不喊爹。

整个村子都在传，妞子是个哑巴。妞子小时候明明会“哇哇”地哭，声音清脆洪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哭了，也不说话。也有村民说妞子命苦啊，她的娘想她，把她的声音带走了。

妞子的爹有了点儿钱，家里也来过女人。那女人对妞子很凶，妞子不喜欢，就跑到村子旁边的公路口，呆呆地望着弯弯曲曲的公路，数着过往的车辆，直到爹出门找她。

后来又来过一个女人，住了几天说没法跟个哑巴沟通，走了，还把爹的积蓄都带走了。爹对着柜子瞪了好半天，脑袋嗡嗡作响，“咣当”一声坐在地上。过几天，爹的身影又回到了玉米地里。

爹开始酗酒，喝多了就去别人家闹，村里的小媳妇们都躲着他，村民们没办法，找来媒人给他介绍女人，说越远的越好。

爹带上妞子，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妞子睡一会儿醒了，又接着睡，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眼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天很蓝，是一片深邃的、悠然的蓝色，草原上白花花的羊群在吃草，妞子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心想天上的白云都落到草地上了。

一个女人朝他们走过来，爹一看，这女人尖尖的下巴，肥厚的嘴唇，黝黑的皮肤，与眼前的美景格格不入。

爹想转身离开，可他看见不远处的妞子在辽阔的草原上奔跑，脸上的笑容如同草原上星星点点的格桑花，模样像极了她的妈妈。爹惊呆了，他从来没看过妞子如此开心，决定留下来。

女人没有生育能力，吃了很多药也没效果，后来，结婚多年的丈夫又突然病死，有人说她克夫，再也没人敢娶她。但是她有一群羊，羊就是她的孩子。她与一望无边的天空为邻，在辽阔的草原上放羊，挤羊奶、制奶酪、卖羊肉、割草垛，所有关于羊的活计她都会，人们叫她“羊妈”。

女人带妞子和爹住进了帐篷，说以后这里就是妞子的家。妞子病了，女人很紧张，没日没夜地守着，比守她的小羊紧张百倍。

爹说小孩子生病自己会好的。女人怪爹狠心，也怪自己粗心，把浑身发烫的妞子搂在怀里。

妞子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的羊奶香味沉沉睡去。女人宰了羊，熬了肉汤让妞子喝。妞子喝羊汤、啃羊腿、饮羊奶，身体变得强壮起来，像个晒黑的肉球。

妞子还是不说话，女人就讲故事给妞子听。她说，草原很辽阔，在这里生活，内心也会变得辽阔，人生道路是越走越宽的，要有活下去的信念，更要掌握活得好的能力。妞子懵懂地点头，心里越来越依恋这个妈妈。

有一天，一头母羊要生小羊，女人喊来妞子在一边看。即将生产的母羊极度不安，时卧时起，四肢用力伸直，大声地嘶叫。经过一番折腾，终于生出了双胎羔羊，母羊非常疲惫。女人对妞子说她很羡慕母羊。母羊会生羔羊，她这辈子都体会不了这种幸福。

妞子轻轻摸着羔羊，喜欢极了，女人说现在还不能抱走羔羊，母羊失去羔羊会变得躁动不安，产不出羊奶，羔羊就会饿死。女人哼着歌，像在哄娃娃，她说是唱给羔羊听的，期盼它们好好长大。

妞子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羊圈看羔羊，女人对她说，这两只羔羊归你了，要照顾好它们。妞子用力地点头。爹说不能太纵容妞子，女人却坚信妞子可以做好。

妞子学着女人照顾羔羊。羔羊陪着妞子一天天长大。天还是那样蓝、那样高，像一双眼睛，神秘深邃。

妞子喜欢抱着“咩咩”叫的羔羊，坐在草垛上。一天，天气晴朗，妞子看见女人披着灿烂的阳光，从远处宽宽道路走过来。妞子突然开口叫：“妈妈……”女人一怔，然后眼睛就湿润了，她感受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