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意料对情理的追逐

2023-06-27 18:16余伟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榔头小姨汤圆

余伟

统编版高中必修下册第六单元在《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促织》《变形记》的阅读之后,安排了写作任务——“记述自己的一段真实经历,或发挥合理想象创作一个虚构的故事,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鼓励小说创作。要让学生的这次创作没有思想负担,也要让其创作之后尽可能地对体裁有切身、渐进的认识,青年作家葛亮的《猫生》一文此时再次进入视野,从该篇入手,笔者进行了一番教与学的设计。

一、意料之原

短篇小说《猫生》一万字,笔者选取了两个片段,挖空后让学生自由写作。生长单简述如下:

同学们各显其能。

【第一处优秀作品一】

杧果死后,汤圆连着几天呆坐在储藏室里,不愿离开,似乎想等母亲回来。几天后,汤圆好似释怀了,独自一人,用前脚艰难地移动着求生。而榔头却愈发向往野外,我们对此时常感到烦恼。

在一个沉闷的早晨,小姨发现榔头不见了,我们赶紧在家里寻找线索。这时,外公发现在堂屋的猫洞处有猫类新添的爪痕,外公愤愤的,对我们说,它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第二天,我发现猫洞被人用木板封住了,或许,是外公干的吧。

榔头离开家后,时常有人说在公园看到榔头与野猫在搏斗,身上多了几道伤痕。而汤圆在孤身一人后,也变得越来越独立。

有天夜里,我起夜小解,恍惚间看到一只猫从墙外跳了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榔头!它叼着黑漆漆一东西,向猫窝走去。接着,它发现了我,于是“喵”地一声蹦到了窗台上,从墙头再到屋檐,走了,只剩下那玩意还在原地。我走近一看,是一只死老鼠。或许,这是它给弟弟的礼物吧。

一天夜里,当我们熟睡时,一道尖锐的、带有警示性的猫叫惊响,紧接着就听见猫打斗的声音。外公着急地说:“坏了,不会是野猫闯进来抢汤圆的地盘吧?汤圆可经不起折腾!”我们赶紧跑过去,只看见榔头守在窝前,窝里是缩成一团的汤圆。(张家诚)

【第一处优秀作品二】

杧果走后,汤圆和榔头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每天只有在吃饭时出来,静静吃完又回去,大部分时间都蜷在杧果以前的窝里,相互依偎着。外公说这窝里有杧果的味道,它们兄弟俩是想娘咯。有时小姨想出一些花头,要使家里的两只猫重新活泼起来,却总是没能成功。有一天,外公在中午送鱼饭的时候发现榔头不见了,外婆说:“野猫就是养不熟的。”我和小姨只沉默着,汤圆卧在那个旧窝里,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一只小猫,孤独而又茫然。一天小姨在窝里发现了一条尚未除鳞的死鱼,隔了两天又找到了一挂晒腊肉。那天下午这条街的一个阿婆就找上门来问,毕竟这条街上我们家是出了名的猫多,阿婆又笃定指是猫叼了去,待阿婆一走,外公便拿一块实木头重重钉上了堂屋的猫洞。

隔日,在我们吃饭时突然听到钉住的木板那儿有抓挠的声音,声响越发地大,同时又听到猫凄伤的声音响起,小姨先是忍不住,打开了堂屋的门,榔头速度极快地冲了进来,待我们看清时它已轻轻地放下一只黑肥的老鼠,又向前拱了拱给汤圆,脏成一团的毛发显得狼狈,像无处躲雨的流浪汉。(王荟可)

【第二处优秀作品一】

汤圆也跟到门口,卧下,目送我去。同时街边闪过一道黑影,希望那是榔头吧。(徐建锋)

【第二处优秀作品二】

我走了,像榔头离开家一样。(杨谷)

二、情理之因

(一)悬念已得落,当时岂偶然

阅读中发现的几个感人細节,同学们下笔时有意作了呼应:储藏室,既然它能给猫以安全感,失母后,让汤圆“自闭”于此未尝不是个好主意;花园,那可是埋葬先前几只猫的地方,杧果所归相同,代表了人心依然;猫尿,逐渐长大的榔头以猫类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地盘和对兄弟的责任……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入手,补写出了风格迥异而又各有精彩之处的片段。其中潜力炜同学创造性运用了物象——摇篮,值得特别提及——

“这次外公并没有用鞋盒,而是把我小时候睡觉用的摇篮给拆了下来。外公跟我说小时候杧果就经常窝在摇篮里抱着我,哄我睡……(把杧果)埋在小花园。小花园紧靠着储藏室。”除了“抱”字有点过头,可改为“拥”,其余甚好,漫涌着深情,人性、猫性交织融汇在一起。

不再一一列举。但是关键性的细节——木板,只有少部分同学注意到,这里的不足必须指出。

从榔头受伤、“以后,榔头仍然经常回来”,约略知道此前有活动背景的大变换,联系“外公回了房间,拿出工具,蹲下身,将堂屋封住猫洞的木板,给拆掉了”句逆推,空缺段应该涉及榔头离家、木板钉上及其原因。整体来看,木板算得一个有张力的物件,牵连前因,导致后果,就像契诃夫戏剧理论中的那把枪,“前一幕中挂在墙上”,到头终究要开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花枪、酒葫芦如此,《装在套子里的人》的漫画、华连卡之笑也如此,有意设置,十分有戏;而由前往后顺向来看,木板是悬念,直到它被“拆掉”,才“悬”而得以落,高明的作者往往善于巧妙地设置,而又自然地解答。

既然人、猫感情深挚、融洽,如何又封了榔头进出的门?我们的预想合不合情理?从上文找出作者埋下的伏笔——

1.榔头是小姨带回来的流浪猫,生命中具有一定的野性,它越趋向成熟,便越向往自由;

2.抚养它长大的杧果死了,没有约束,也少了顾虑,它一定进进出出得更频繁了,几经犹豫、徘徊,完全有可能最终跳出家门;

3.原文有“它早早就在室内待不住了,而且似乎注定是向往野外的。它大小二便,都要跑到外公的小花园里解决。偶然也会在床底下不羁地撒上一泡,当有尿骚味弥漫上来,必然是它的作品”,犯错误的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被逐出家门也属于正常。

经过这番寻觅和推导,我们可以想象大致情节——

1.让榔头出一件或几件大事;

2.这里的环境比较老旧、杂乱,榔头如果影响到家庭以外周边的人,再由另一种力量介入,那么木板就钉定了;

3.有过也有功,功又足以赎过,榔头成为家庭特殊的成员。

(二)一波有三折,无情亦徒然

叙事要引人入胜,情节就要写得曲折起伏,林冲故事里花枪、酒葫芦由紧密相随到有取有舍,祥林嫂的人生虽步步拼尽全力,却仍难逃脱致命的残害,堪称小说之典范,如果我们一路写来直奔主题,那么可读性、真实性、思想性都会受到影响。本次要求补足的部分字数可少可多,余地颇大,这就具有了一波多折的前提条件。草拟一条曲线,“榔头出逃——犯下错误——家人教育——又闯大祸——家人封门……”基本特征乃起起落落,还要注意符合条件,前后衔接。

“大祸”必得有“大祸”的样子,否则就无法和前番的一般性“错误”形成梯度。蒲松龄在《促织》里先安排小虫与同类属但级别高的“蟹壳青”斗,然后就转换对手的物种了,于是创造“文学的公鸡”(毕飞宇语)传奇性地表达了作品的现实意义和批判精神。我们应该取法乎上,反思自己的文字,并及时修改。上文简述的模式包藏丰富的可能,但如果背景、人物处理得单一,重复,小说就会显得普通,原有的浓度不增反减了,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乃推“波”助“澜”。如果第一次跑出去弄得脏兮兮,甚至血淋淋地回来,引起外公不悦,第二次一定不能止于此,那么就让它带回不应进家门、引起骇乱的东西好了,或者干脆闹出破坏家人在集体中的形象的大事,致使外公、小姨谁都无法保全它,这样才算“波澜”初具,有了艺术效果。

因为后文出现了外公为榔头疗伤的情节,所以许多同学是以榔头勇斗野猫来作结的,现在我们来共同审视。开篇杧果就为保护“我”而和野猫进行了殊死搏斗,复制或者重写,表现力就大不如前了。那么,安排什么内容可以引人入胜?

课文就是最好的范例,不妨模仿《促织》。蟋蟀和牛斗、狮子斗都没有合理性,好看程度也偏低,公鸡才是最合适的对象;同理,猫和大象斗、鲸鱼斗也只是把文章写成了奇闻神谈,而体型相当的狗却可以出现,天上飞的鸟更值得考虑,因为它们与猫有一定的交集,而鸟虽小却能飞,绝对自由,猫身形大,有力量,但严重受限于地心引力,只能算得半自由。猫狗相争,属于现实主义,而猫若能战胜飞鸟,则猫和作者都拥有了一定的浪漫风采。

再退一步想,仍然选择让猫和野猫冲突的同学也可以换一种手法,上文正面动作、神态、声音描写了,此处宜侧面切入,张同学那段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身手初试,略有高低,诚如短文所言,部分作品缺少“内在的情感和思想意蕴”(课文136页)。儿童、动物、老宅,几个本身就带着长久的醇美和温馨的意象组合在一起,为的不是讲述刀光剑影、九死一生,或者猫血淋沥、古怪离奇,原文中,人与人、人与猫、猫与猫之间具有灵性的生命共通,平和而温暖,我们认识到了,就应尽量予以体现。

榔头的遭遇在每一个节点上都与谁休戚相关?这样考虑,汤圆、杧果、“我”、小姨……会先后进入构思的范畴,其中汤圆关系较近,能力最弱,值得我们首先把目光投向它,关注这对异父异母的难兄难弟。当我们写出它们互相救助而仍然无法摆脱困境,甚至越陷越深,另一方面,哪怕越陷越深却还不忘彼此温暖、遥相照应时,我们就已经将深浓的情感、悲悯的思想融入故事,渗进文字了——猫性的底色上,人性熠熠闪光。而小姨和大志的爱情从无到有,貌似只关乎日常、人际,实则穿透了两个世界,让情感开始了双向流通。以下文句值得表扬——

片段一:榔头盯着汤圆,挡在它与坟墓的路上。汤圆没有把榔头推开的能力,它妥协似的轻轻地叫了两声,榔头才把路让开。

片段二:外公说,不只这世界上,也不只人类有情,万生都是有情的啊。

片段三:榔头(把入侵汤圆猫窝的狸猫引到了家外)……走向堂屋,我们这才发现,它嘴里叼了一朵红色的小花——是我们的花园里没有的,在它走到猫窝前时,它放下了花。

片段四:在将杧果埋葬后的第二天,李大志提着药箱,又带了些鱼干,来探望杧果。看到小姨肿胀的双眼,又迟迟不见杧果的身影,便大概猜到了些什么。他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去轻轻地抱住了小姨。小姨也没有推开,只是在他的怀抱里再次大哭了起来。

物类不同,性格也各异,正如田梦晴同学改写的诗句“猫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美好是永恒的。

(三)结尾简意赅,爱好是天然

任何形式的结尾,都是故事情节使然,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和有机性。合理性源自作品与生活的联系,有机性则基于结尾与整部作品的和谐建构。内容方面,榔头身上与生俱来的野性召唤它跃上高墙,回归流浪,同时,它和“我”及“我”的家人别有一番情缘,所以形似断而意犹连;结构方面,小说以“我”来到外公外婆家,婴儿时期便得到猫妈妈杧果的保护开始,按照前后呼应的写作规律,“我”离开,自然是要和猫互动交流的,汤圆一笔,榔头也要一笔。

优秀作品一就实现了这两点。虽然是告别,虽然想要达到的效果有点多,毕竟是人与猫之间,夸张的动作和说出口的话均属赘余。也有一些同学表达的意思相似,但语言繁复、冗长,这又需要提醒了:人(猫)物形象尽量和原文保持一致,榔头不能哭哭啼啼,唧唧歪歪,帅气一些,神秘一些倒是对的。

小说的结尾是作者创造性艺术工作的结束,也是读者凭借形象进行再创造的开始,因而在具有以上两种属性的同时,还应具有一定的生发性,既包含过去,是作品的有机延续,又暗示未来,提供读者想象的契机。

优秀作品二榔头没有真正出场,却隔空散发着能量,以极简的方式表达了无穷的意蕴。“我”和榔头的类比在原小说中并无,但这不妨碍我们发挥,某种意义上,杨谷同学的11个字为接近闭环的结构打开了一扇天窗。

三、追逐以行

莫言先生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发言触及了小说的本质,指小说家是“讲故事的人”,并借机向“老乡”兼偶像蒲松龄致敬。本册教材为我们准备了第六单元的阅读和写作,学习任务中附加的知识讲解短文就沿用了这一说法。

文章提道:“叙述要引人入胜,就要找到一个好的立足点,从这个立足点去观察和叙述,也就是要选择合适的叙述视角。”

《猫生》和《促织》《变形记》一样,都有动物的形象,但《促织》《变形记》的叙述者隐身于故事之外,写来是客观的,《猫生》中的“我”则是故事里的人物,始终直接关联着每一个细节,从孩童的视角出发,用安静的腔调,平和而又真切地叙述,带来特殊的感受。原小说可见的文字已经为我们确定了叙述视角。

关于荒诞手法,也有得一比。《促织》《变形记》反映的是人类的共同困境——人相对,心相隔,《猫生》则上下弥漫着清新、隽永的气息,处处流淌着温馨的爱意,物相隔,情相通,两者完全不同的立意。补写切忌不予分辨,简单处理,荒诞的手法固然高明,但如果生拉硬扯,一定是无效的,除非另外借托巧妙的形式。学习就是试错的过程,即便这次模仿太机械,那也是非常珍贵的经验,更是再度出发的起点。

这堂课,以同学们的作品为内推力,完成了一次意料对情理的追逐,或者说,一个思想与另一些思想的切磋。事实上,追逐为切磋,可读即可写。“……猫生与人生交织在一起,并有一定的相似性。”(丁雅静)在第二题中看到这样的表述,我知道同学们在成長——每一次认真进行的写作,都是对阅读能力乃至语文水平的有效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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