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沉默进行到底

2023-07-29 11:17刘正权
当代小说 2023年7期
关键词:衡山公交车司机

刘正权

事隔多年,丁小婉还在后悔。

后悔那天咋就心血来潮步行去上班。

丁小婉一直不是个好奇心重的女人,要不是步行,她一准儿不会在那些广告牌下面边走边四处张望。要不是边走边四处张望,丁小婉也一准儿不会看见那个对女人呵护备至的男人。

要说,大街上对女人呵护备至的男人多了去了,不至于让丁小婉一见就傻了眼吧?

事实是,丁小婉有足够傻眼的理由,那个对女人呵护备至的男人恰好就是丁小婉的男人。

丁小婉明明白白看见男人早上出门时拦了一辆的士,他自己也说了,今天时间特别赶。因为赶,男人出门时都忘了礼节性地冲她甩个飞吻或者虚抱一下。尽管丁小婉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仪式,可仪式也要用心才成。

男人显然是不打算用心了,眼前情形摆在那,他的心有了另一个可用之地。

丁小婉靠着广告牌停下来,揉一揉眼,再揉几下太阳穴,她希望自己眼前出现的是幻觉。

空腹最容易造成幻觉!是的,那会儿丁小婉还没吃早饭。丁小婉见男人赶时间,自己也跟着慌了神,就没心思弄早饭,空腹出门去上班了。

没吃早饭的丁小婉看见那个女人在自己男人的呵护下,幸福得流下了眼泪,本来该流下眼泪的丁小婉忽然就忍不住呵呵傻笑起来。

多么荒诞的画面。

配着这个荒诞画面的,还有一段荒诞的文字。这段文字曾十分完整地在丁小婉的梦境里出现过,只是梦醒之后,任丁小婉怎么努力,都记不起了。

但在这一刻,那段荒诞的文字清晰地在她眼前闪耀,丁小婉现在可以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

你会流泪,并不代表真的慈悲;我会微笑,并不代表一切都好!

丁小婉就这么呵呵傻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拥着别的女人上了一辆公交车。那是一路通往桥头的公交车。

丁小婉强撑着没让自己软下双膝,她虚弱地抬了一下手臂,抬手臂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像溺水的人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

一辆的士司机误会了,见她死死盯住公交车,以为她赶车呢,呜一声把车停在了丁小婉面前。

丁小婉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上了那辆的士,还稀里糊涂地指了一下前面的公交车,然后气喘吁吁地吐出五个字来,跟上那辆车!

一定是有贵重东西落在公交车上了。的士司机看丁小婉那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摇了一下头,很惋惜的意思。看着很精明的一个女人,咋就丢三落四呢?

丁小婉咬着嘴唇,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公交车。每到一个站台,丁小婉就会紧张,喘不过气来的那种紧张,目光聚焦在下车的人群上。

司机很奇怪,丢失东西应该直接拦住公交车上去找啊,这样盯着就能把东西找回来吗?

偏偏这个女人一直没有说话,只用手势示意他开或停。饶是见多识广的司机,也被丁小婉弄得不知所措。

就这么着,公交车走,的士就走,公交车停,的士就停,磨磨蹭蹭到了桥头。

桥头是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有洗浴桑拿修脚美容的地方,也有唱歌听戏喝茶的场所。一句话,小城里那些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均是从这儿兴起的。有女人在这儿丢了老公,也有丢了老公的女人在这儿撬了别人的老公。

丁小婉的男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和丁小婉一直相敬如宾,最近还热烈地讨论要一个小孩。在外人眼里,他们怎么着都算得上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是的,恩爱有加。

丁小婉心里疼了一下,疼是因为“恩爱有加”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了心头,这场面太滑稽了,同自己恩爱的男人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去了一家茶楼。

泉从石出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圆。

茶楼门前这副茶联不怀好意地钻进了丁小婉的眼帘。丁小婉皱一下眉,往副驾驶座位上一靠,悠悠叹出一口冷气。司机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公交车到站了,您在哪儿下?

丁小婉打开钱包,掏出两百元递到他手上,说,哪儿也不下!

司机就不再多话。小城包一天车价格是两百元。

既然如此,那就将车趴在那儿吧,省油,还省精气神。

不光车趴下了,司机干脆也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大多数的士司机都有这个特异功能,能够随时随地趴在方向盘上睡上一觉。

丁小婉却不让他安生地睡觉,拿手碰了碰他,有烟吗?来一根。

司机把脸从方向盘上抬起来,疑惑地瞟了一眼丁小婉,啪地丢过来一整包烟。想了想,又啪一下丢过来一个打火机。

丁小婉不是一个抽烟的女人,这会儿抽烟,是心里打了结而已。

惹一个心里打了结的女人,司机认为没那个必要,于是又埋头继续睡觉。

丁小婉开始费劲地撕香烟外包装上的封條。她撕得抖抖嗦嗦,想起了自己的男人。男人撕香烟外包装封条似乎很熟练,只轻轻一拉就开了。

丁小婉终于成功撕开香烟包装,拿出一根,点上,然后小心谨慎地吸了一口。

对一切陌生的东西,丁小婉习惯保持小心谨慎的态度。

香烟于她来说是陌生的,但丁小婉现在需要小心谨慎的并不是香烟,而是应该怎样对待眼前的事。没准儿,这只是一种巧合呢?

是的,巧合!电影电视中有多少这种让人误会的桥段啊。

那个流泪的女人或许受到了什么打击,自己的男人只是进行一种道义上的帮助。

这么想着,丁小婉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一定是这样的!自己的男人一向有爱心,自己怎么就胡乱猜疑了呢?直觉很多时候并不靠谱。

一念及此,丁小婉拨通了男人的手机。

既然直觉不靠谱,那么就用感觉来求证。

电话打了很久那边才接起。男人好脾气地问,小婉,有事吗?

没,没啊。丁小婉怔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合适。

听说没事,男人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说,没事我挂了,这会儿很赶的。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边就嘟一声挂了电话。喝茶还用很赶?丁小婉想起男人的一句口头禅,心急喝不得热茶。

丁小婉这一回不笑了,不笑是因为她明白了,自己一厢情愿为男人开脱,结果男人是真的赶,赶着品别的女人,连话都不愿意跟自己多说。太欺负人了!

摇下玻璃,丁小婉把头探出了车窗。哼,品茶兼品女人,很有情调呢,我偏要败一败你们的兴致!

丁小婉又摸出手机,按下重拨键。这一回,那边接得很快。男人语气稍微有点不耐烦,小婉你还有什么事啊?我真的赶时间。

哦,是这样的。丁小婉探头看了茶楼招牌一眼,说,我有个同学回来了,约好了去桥头青莲居喝茶,你忙完了手里的事,可以过来一起坐会儿。听说那儿适合品茶,更适合品女人,你说过,女人如茶,你都忙得没时间认真品我了呢!丁小婉故作娇嗔地说完,不等男人回答就挂了电话。

接着她把头往下缩了缩,摇上车窗玻璃。

她实在不想见到自己男人狼狈的样子。平时他一直是以从容示人的。

这一回,估计他从容不起来了。果然,没过十分钟,自己的男人就从青莲居的大门蹿了出来,身后跟着那个女人。他们慌慌张张一前一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桥头边缘地方跑去。

丁小婉拍了一下半梦半醒的司机,指一指桥头的边缘,问,那边有什么?

那边啊,司机打着哈欠说,美衡山庄呗。

美衡山庄?丁小婉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哦!就是一个园林式的休闲山庄,山庄内的林中有很多单体小木楼,它跟宾馆酒店的区别在于它可以让人有回归自然的感觉。

解释完了司机又补上一句,说白了,就是让野鸳鸯们幽会的地方。

野鸳鸯?丁小婉望过去。

只有野鸳鸯才想回归自然啊,家养的鸳鸯还用得着回归吗?司机笑了起来,为自己的这一独特见解而得意。

见丁小婉望着美衡山庄的方向出神,司机点燃一根烟,打趣说,有没有兴趣去体验一把?

丁小婉把目光收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司机一眼,说,行啊,我是有兴趣的,但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

我?司机一怔,开玩笑吧,以妹子的品位,怎么会对我们这种人有兴趣?

丁小婉吐出一口烟圈,斜着身子挑衅说,那依大哥之见,我应该对哪种男人有兴趣?

司机往美衡山庄那边瞟了一眼,嘴一努,说,刚刚进去的那个男人!

丁小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毋庸置疑,这司机到底是见多识广,丁小婉那点心事被人家——像那英在《雾里看花》中唱的——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见丁小婉沉了脸,司机拍拍方向盘,打哈哈说,妹子不必在意,这事多了去了。

丁小婉把香烟掐灭,说,多,就应该保持沉默吗?

司机说,你也可以效仿啊,不过对象不是我。

丁小婉说,如果我一定要选择你呢?

司机哈哈大笑起来,选择我,我也不会接受!

为什么?丁小婉不解,书上曾经说过,一般男人是不善于拒绝女人的,尤其像丁小婉这种颇有姿色的女人。

不想让你后悔呗!司机的手无意摁响了汽笛,一串鸣笛声让丁小婉心里一震。

那,我们回去吧!丁小婉咬了咬嘴唇,朝美衡山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收回目光说。

回哪儿?司机灭了烟,一边启动车,一边问。

对啊,回哪儿?丁小婉目光游离了一下,说出一个地方的名字。

听到那名字后,司机稍稍犹豫了一下,那地方,是小城有名的红灯区。

怎么?见司机犹豫,丁小婉笑,那地方不接待良家妇女?

司机不再犹豫了,一踩油门,去了。

路不远,二十分钟的车程,司机故意开得很慢,想让丁小婉多出些时间来思考。

丁小婉去那种地方,的确不合适。

到了,司机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丁小婉。丁小婉只是想要隔着车窗,看那里的女人是如何卖弄风情的。看完,丁小婉抛出一声笑,不无怜悯地说,看来,做个不是良家妇女的女人,挺不容易的。

说谁呢?司机望一眼丁小婉,再望一下那些女人。

丁小婉闭上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其实,我们都在对生活媚笑,对吧?没等司机回答,丁小婉已经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流中。

奇怪的女人!司机摇头,踩油门,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冲自己招手。有生意了,司机迅速把车开了过去。

开过去的途中,司机从后视镜中看见丁小婉的脸闪了一下,刚想探出头冲丁小婉送上笑脸,倏忽间,人不见了。

这算不算是对生活媚笑?司机下意识鸣了下笛。

丁小婉没走远,这回她没坐的士,而是拦了一辆公交车,终点站依然是桥头。

她觉得有必要进一次美衡山庄,一个人进去。进去干什么?她没想过,就是单纯地想进去。

本是堂堂正正的丁小婉反而走得躲躲闪闪,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人家是做贼心虚,她倒好,没做贼心倒虚了。

心虚的丁小婉想了想,干脆要了一栋小木楼,进去之后,打开一扇窗,静静地伫立在窗后。

那是一栋视线很好的小木楼,可以把山庄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丁小婉要盯的是每一个从她楼下走过的人。

丁小婉也没打算看清每一个人的面孔,她只想看清那个倚在自己男人怀里幸福得流出眼泪的女人的模样。

作为女人,丁小婉明白女人的心理,那个女人和自己男人出来,不仅仅是为了上一次床那么简单。单单上床的话,用不着上茶楼,用不着到山庄,城区内哪会找不到一间能让两个人折腾的房间呢?

对于这种约会,女人是想要浪漫一把的。也就是说,想要把幸福放大一倍。

果不其然,临近中午,那個女人挽着自己男人的手臂出来散步了。此时,湖光山色正好,好得要是没人走进画面简直对不起这一幅极佳的风景画。女人和丁小婉的男人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起着点睛之笔的作用。

丁小婉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的面孔看。女人不见得比丁小婉漂亮,甚至比丁小婉的肤色还要黑一点。

一颗美人痣!

那颗美人痣十分醒目,丁小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丁小婉就在这几眼中看出了眉目,那颗痣在女人娇媚的笑声中显得很妩媚。

丁小婉清晰地看见自己男人把手探向女人唇下的那颗痣,说,这颗痣要是长在眼角就契合一句诗了。

什么诗句?女人头一歪,靠上丁小婉男人的肩头。

男人俯在女人耳边作窃窃私语状,声音却不加掩饰地扩散开来,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男人朗诵着说,去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流到腮边。

丁小婉很奇怪,这是苏东坡打趣苏小妹的诗句,不切题啊,这女人可不是像传说中长了一张马脸的苏小妹,女人是典型的鹅蛋脸。

殊不知,这是两人别离前的缠绵情话。女人就要走了,男人怕人家忘了自己,才用了相思泪这一典故。

女人的眼泪涌了出来。

丁小婉看见自己的男人正慌忙用纸巾为女人拭去眼角的泪痕。丁小婉冷笑一声,真是郎情妾意啊!

男人像是被这声冷笑吓着了,心灵感应似的惊了一下,接着向丁小婉这边望过来。

一个近视眼,能望见啥?丁小婉关上窗子,她需要静下来,梳理一下思绪。

偏偏,人静下来了,思绪却没能理顺。

男人对自己一直是疼爱有加的,用百依百顺来形容都不为过。咋就一不小心恩爱到了别的女人身上?丁小婉开始使劲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刚结婚那几年,丁小婉做过好几次奇怪的梦,梦见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女人调情。她惊醒的那一刻,男人正好端端地躺在自己身边打呼噜。

事与愿违,这一回,丁小婉快把两边的太阳穴揉破皮了,男人依然没回到她身边,那个女人更没有远遁,两个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卿卿我我。

他们的身影却越来越小。

丁小婉知道,他们这是出去了。丁小婉还知道,用不了几分钟,男人就会给自己打个电话,这是老习惯了,回不回家吃午饭,男人都会给丁小婉一个交代。

不知道这件事,男人会不会给自己一个交代。想到这儿,丁小婉扑哧一笑,眼泪随着这声笑震落下来。手机是在她的笑声将落未落时响起的,丁小婉按惯例等铃声响了三遍才接起。

男人说,小婉,我不回家吃饭了。

丁小婉说,是吗,时间还那么赶?

嗯,男人以力不从心的语气说,都快累死我了!

累吗?丁小婉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保准不累!不等男人回答,挂了电话。

丁小婉知道,依男人的脾气,估计会拿着电话发半天呆。男人只要一发呆,女人就会觉得半点情趣都没了,情趣这种事需要双方都投入才行。

还相思泪,嘁!丁小婉长长地吐出一口恶气,走下小木楼,出了美衡山庄的大门,往回走。

她知道,男人这会儿已经没了任何兴致,按常例,要不了一个小时,男人就会回家,试探她的口风。

平日,丁小婉说话从不暗藏讥讽;今天,丁小婉话里有话。

不出丁小婉所料,她前脚进门,男人后脚就进了屋门。

不是时间很赶吗,咋又回来了?丁小婉一脸惊讶。

男人的目光躲躲闪闪,我这是不折不扣地听从夫人的教导,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啊!

呵呵!丁小婉扬起脸来冲男人笑,这么乖?

那当然,男人走上来拥住丁小婉,你老公我啥时候不乖了?

乖不乖,看行动!丁小婉语气忽然一转,敢接受考验吗?

当然敢!男人把胸脯一拍。

那你請我喝一回茶吧。丁小婉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本来上午和那同学约好了去青莲居喝茶的。

你们没去喝?男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喝什么啊,同学临时说时间很赶,不能去了。丁小婉佯作嗔怒状,搞不懂你们男人,时间咋都这么赶?

我要是不忙,哪来你的闲?

那我今天心疼你一回,让你陪我闲一把,行不?丁小婉故作娇羞地伏在男人的肩头上。

男人满脸警惕地望着丁小婉,怎么个闲法?

还能怎么闲啊?去喝茶啊!丁小婉把男人往门外推,走,去青莲居,把上午的损失补回来。

丁小婉故意把“上午的损失”这五个字咬得很重,重得男人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抖归抖,男人还得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若无其事是吧?丁小婉在他身后,用力地一带防盗门。这突如其来的响声让男人的身体大幅度抖了一下。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防盗门,又看了一眼丁小婉。

丁小婉的脸如阳光般灿烂,见男人回头,不无深意地说,哪来的风,把防盗门关那么响?

有风吗?男人疑惑地转过身。

非得有风时门才响啊,海上无风还起三尺浪呢。

男人在前面走,不回头,声音却抛向后面,小婉你今天咋怪怪的?

怪怪的,有吗?丁小婉用大大咧咧的语气说,我一直都这样啊!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丁小婉知道,男人这是在瞅空理顺自己的思路呢。

只怕没那么容易理顺,理吧!丁小婉暗笑。

好不容易理顺了思路,男人心想这下可以从容应对丁小婉暗藏讥讽的问话了,偏偏,丁小婉却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像被电焊焊过一样严丝合缝。

丁小婉的嘴巴一向是唧唧喳喳的啊。不说话的丁小婉让男人背上流了一层冷汗。火山爆发前也是沉默的。

下了楼,男人先开口,坐公交车吧,有直达桥头的。

丁小婉直接否决,坐的士吧,难得闲一把。

丁小婉竟然等到了上午坐过的那辆的士。她挽起男人的手,拉开车门,说,去桥头,青莲居!

司机望了丁小婉一眼,又望了男人一眼,没说话,等他们坐稳,脚踩油门,呜一声钻进了车流中。

还是那段路程,这一回,司机却只用了十分钟。丁小婉冲司机说,师傅的时间也这么赶啊?

司机知道丁小婉话里有话,笑笑,专心开车,人不回头,话却淡淡地飘过来,肯定赶啊,我们赶着挣钱养老婆孩子。

丁小婉再次从包里掏出两百块钱,往司机前面一放,说,难得我们两口子今天闲一回,就把你的车包上一天,让你也闲一把,怎么样?

司机跟丁小婉唱双簧,没必要啊,你让我闲是体谅我,哪好意思收你的钱。

丁小婉笑,应该的,做男人时间很赶的,不信你问我男人。

司机还没问,丁小婉的男人已接上话,确实很赶的。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丁小婉的男人,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寻思,你可真是够赶的,只怕一会儿上了青莲居,待会儿还得去美衡山庄。

对于这种事,司机已见怪不怪。有点心机的女人会故意让男人重走一次偷情的路线,无异于重现一次偷情的过程,直到把男人整得六神无主了,再来个雷霆出击。

心理防线再强的男人也经不住这番折腾,往事历历在目,相当于精彩回放,只是回放的片段里女主角更换了面孔。

眨眼间,青莲居就到了。丁小婉雀跃着跳下车,对男人兴奋地说,瞧那茶联,多好!

怎么个好法?男人抬眼问丁小婉,很平常的一副茶联啊。

泉从石出清宜冽,茶自峰生味更圆!丁小婉大声念了出来,这个味更圆,应该是圆滑之意吧,至于清宜冽,大概是说男女之间的感情要凛冽点吧!

感情应该清冽才对,凛冽,像什么话?听起来就冷飕飕的。男人很认真地分析对联。

清冽啊!丁小婉没心没肺地笑,只有清白的感情,才能清冽的。笑完,把目光移到司机身上,师傅你说这年月还有清清白白的感情吗?

有没有我一个跑车的哪知道?喝茶去吧,我等你们。司机才不会傻到掺和这一地鸡毛的婚姻,趴在方向盘上假寐。他知道,这茶一定喝不长,丁小婉只是想通过这种形式来折磨自己男人。

果不其然,两人在青莲居坐了没几分钟,就一前一后出来了。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出来丁小婉男人的脸拉得很长,丁小婉却笑靥如花。

上车时,男人不情不愿的。丁小婉推了男人一把,说,你一个大男人,咋经不起一点玩笑呢?我都不在意的。

原来丁小婉进茶楼后假装去了洗手间,拦住一个服务员塞给她一百元小费,嘱咐了她几句话,然后回到了卡座。

服务员上茶时,盯着丁小婉男人怔了一下,打招呼说,谢谢先生一天两次光顾本茶楼,这盘糕点是我们茶楼赠送的。

丁小婉男人涨红了脸,装糊涂说,一天两次?我今天头一次来啊!

服务员很执着,很热情,先生您是考验我的记性呢,明明上午陪这位小姐来过啊。说着还回头认真打量了一下丁小婉,接着作恍然大悟状,一拍脑门说,对了,不是这个小姐,那个小姐脸上有颗美人痣。

美人痣?丁小婉假装吃惊地说,那么美的女人肯定看不上我家这位,服务员你一定记错了。

得到丁小婉的暗示,服务员急忙退了下去,说,不妨碍两位用茶了。

虽然服务员不妨碍他们了,可男人心里有了障碍,他狠狠一摔茶杯说,不喝了!

丁小婉就顺着话头圆场,喝茶要看心情,看你这样子,不喝也罢,咱们找个地方走走吧。

上了车,男人的脸色才算缓和了,去哪儿呢?他一定是后悔刚才的表现了,有點此地无银的意思,主动问丁小婉,想要讨好她。

要不,到前面美衡山庄?丁小婉假装用犹豫的眼神征询男人,听说,那里是回归自然亲近自然的绝佳妙境。

美衡山庄?男人的脸上写满了惊惧,你去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非得要去过才知道吗?丁小婉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难得闲一把,咱们就一闲到底,亲近一回大自然,回归一次大自然。

那,那,那就美衡山庄吧。男人底气不足地冲司机手一挥,下了指令。

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美衡山庄,两人手挽着手进入山庄。男人有点不自然,老想把胳膊往回抽。

丁小婉很不满,说,奇了怪了,人家这里面的男男女女不都是手挽着手吗?

男人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只有野鸳鸯才那么馋的!

啊!丁小婉作惊讶状,赶紧抽出胳膊四顾一番。

他们那会儿刚走到上午丁小婉待过的那栋小木楼下面。

丁小婉伸手指一下那栋小木楼,说,那里面要是藏着别有用心的人,那些野鸳鸯的隐私不就曝光于天下了?

男人的脸色明显凝重起来,盯着那小木楼望了好久。丁小婉说,要不你上去看看,我有点累了,先出去。

说完这话,丁小婉就不再搭理男人了,自顾自走了出去。司机还在那儿候着,很敬业,丁小婉二话没说就上了出租车。

望了一眼丁小婉,又望了一眼丁小婉的身后,司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爱人呢?

丁小婉话说得毫不掩饰,在跟他爱的人说再见呢。

跟他爱的人说再见?司机眨了一下眼,明白过来。他掏出烟,点上,递给丁小婉。

丁小婉拒绝了,说,你认为我现在还需要用这个来理顺思路吗?

不需要!司机的眼里充满膜拜,冲丁小婉伸出大拇指,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

坚强,不见得,只不过我比别人沉默得更彻底一些。说完这话,丁小婉把头往后一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知道吗?适当的悲哀可以表达感情的悲切,过度的痛苦只能证明智慧的欠缺。

后视镜里,男人没精打采地从美衡山庄走了出来。

在这个难得闲一把的下午,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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