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翻译视域下艾约瑟英译《红楼梦》研究

2023-08-10 00:26刘现合
文学教育 2023年7期
关键词:杨宪益译法定语

内容摘要:艾约瑟节译《红楼梦》是较早英译本,体现了艾约瑟的翻译风格如典故翻译的中西对应、圣名翻译中的宗教隐喻、文化翻译的背景意识等。本文在比较翻译视域下,通过对比分析艾约瑟与闵福德和杨宪益戴乃迭《红楼梦》英译本的文化、用词、句式结构等方面异同,发现中西方不同译者的翻译风格及其原因。

关键词:艾约瑟 《红楼梦》英译 比较翻译视域 节译 归化 异化 意识形态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能够走向世界,多源于翻译之功。艾约瑟英译《红楼梦》第98回[1]出版于1857年,这是《红楼梦》较早节译版本,也是这一回的最早译文,在此之前的英译本同样多为节译。1816年马礼逊节译了第36回,1829年德庇时翻译了第3回“西江月”词两首,1846年罗伯聃英译了第6回,1848年郭实腊介绍了《红楼梦》[2],1867梅辉立论及《红楼梦》[3],1868-1869年包腊英译了前8回,1885年翟理思介绍了故事梗概并翻译了部分文字。

以上《红楼梦》译文皆为节译,直到1893年,亨利·乔利完整翻译了前56回,1927年王良志英译本在纽约出版,但疑已佚失,1929年王际真英译本获广泛流传;50年代邦斯尔完成120回英文全译本,但至今未正式出版,1957年美国的麦克休姐妹从德国汉学家库恩的德译本转译成英文版,1973年至1980年霍克斯翻译了前八十回,1982年至1986年闵福德翻译了后四十回,1978年至1980年杨宪益和戴乃迭合译成120章,1991年黄新渠翻译出版了《红楼梦》英文简译本,[4]霍克斯、闵福德和戴乃迭的母语都是英语,但其译本并非无懈可击[5]。艾约瑟的译文亦存在误读误译现象,但具有独特翻译特色,体现了其翻译策略。

一.译词风格与比较

艾约瑟英译《红楼梦》第98回虽是节译,但通过与闵福德[6]与杨宪益戴乃迭[7]的译本对比,相差一个世纪以上的三个译文在用词上存在诸多异同。

(一)翻译风格特点

1.牧教型译法

作为传教士汉学家,艾约瑟自然而然地形成牧教型翻译风格,即翻译过程的圣经化。

(1)“原罪”翻译。“以偿生前之罪”中的“罪”,在艾约瑟与闵福德译文里皆被译为“sin”,而在杨宪益译文里却是“crime”,“sin”指宗教原罪,是属灵词汇,有明显的宣教色彩,作为传教士的艾约瑟和作为基督徒汉学家的闵福德故而用之,而杨宪益使用的“crime”是一个普通法律用语,二者用意不同。

(2)圣名翻译。“便道上天深怒愚人或不守分安常”中的“上天”含“上帝”之意,这在中国《论语》《易经》等经典著作中早已有之,很多来华传教士汉学家特别是索隐派认为中国之“帝”与“天”与西方上帝并无二致,而艾约瑟、闵福德和杨宪益的译文却有所不同。艾约瑟将“上天”译为“high heaven”,其中“high”有赘译之嫌,且与艾约瑟以往著译作品中“上帝”说法和译法大有不同;如艾约瑟在《纪念慕维廉》中就用了20次“God”,16次“Jesus/Christ”,12次“Lord”。[8]而闵福德的译文“the Supreme”则含高高在上之意,且与传统翻译亦不相同;而杨宪益译文“Heaven”与前两者比较起来则稍显精炼。

2.归化翻译:东西方典故的对应

(1)典故一:阴司。艾约瑟节译的中文原文共出现四次“阴司”,但却有多种不同译文形式。艾约瑟两次译成“ruler of Hades”,两次译成“ruler of hell”;而闵福德两次译成“the Nether World”,一次译成“Hell”,一次略译,杨宪益三次译成“hell”,一次漏譯。这些翻译皆为归化翻译,尤其是艾约瑟译成“the ruler of Hades”对应希腊神话和《圣经》,借用西方神话对应中国典故,更方便西方读者理解与接受;闵福德译文“the Nether World”亦对应希腊神话和《圣经》,艾约瑟和闵福德译文具有明显的归化翻译特点,又具有牧教翻译风格,杨宪益则避免了神学隐喻,意识形态对翻译影响一目了然。

(2)典故二:太虚幻境。“太虚”是道貌,老子认为,道大而虚静,“太虚”是指老子、庄子所说的“道”。闵福德与杨宪益皆采用了与中文对应的典故翻译,如闵福德将之译为“the Land of Illusion”指虚幻世界,杨宪益译文“the Illusory Land of Great Void”亦有此意,只有艾约瑟译文“vacant space,into the regions of oblivion”属朴实翻译并进行了适当解释,是现实主义译法,以让西方读者能理解其含义。

(二)翻译之误

艾约瑟英译本中出现的失误多属于文本识别之误、误读之误和文化背景理解之误。

1.方向之“辨”。“辨不出方向”在文中不是表面的不辨方向,而是隐含着贾宝玉心理上的痛苦、失落与迷惘,艾约瑟译为“he could not distinguish the direction of anything”属理解之误,闵福德译为“He could not tell where he was”与艾约瑟相仿,但却与下文在阴司相关,而杨宪益的“he could not make out where he was”中“make out”稍显出贾宝玉的昏沉。

2.“恍惚”与“慌张”。王金波先生在其论文中论述了艾约瑟在1857年版本中将“恍惚”误写成“光惚”,[1]故此处不再赘述,只讨论翻译之误。“心中正自恍惚”被艾约瑟译为“his mind was stirred by restless thoughts”,闵福德译为“was beginning to feel very lost”,杨宪益译为“He was feeling lost”,显然后两者要比艾约瑟的理解更准确,因为贾宝玉此时的“恍惚”并非心理“不安”的“restless”,而是与上文“辨不出方向”而“lost”一致,即晕头转向之意。

3.“茫”与“忙”。艾约瑟将“宝玉茫然问道”译为“Pau-ü hurriedly asked him”,混淆了“茫”与“忙”,故艾约瑟的理解有所偏颇。而再看闵福德将“茫然”译为“bewildered”,杨宪益译为“blurted out”都较为合适。

4.“故人”与“友人”。“故人”本来一般指“友人”,或可说成“古交”等,有时亦可以指代“已死的人”。本文中“宝玉道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到此”中的“故人”本是“友人”之意,但艾约瑟却理解为“亡故之人”,而闵福德与杨宪益皆将“故人”译为“a friend”,理解与翻译皆恰如其分。

5.人鬼不同。“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艾约瑟将之理解为贾宝玉与林黛玉活着不能结婚,死后不能同在,因而译为“Lin-tai-ü and yourself could not be united as men, nor can you as a ghosts”,但根据下一句“无魂无魄何处寻访”,说明原文本意为林黛玉在世时不同于其他普通人,死后也不同于普通鬼,而闵福德译为“In life Lin Dai-yu was no ordinary mortal,and in death she has become no ordinary shade”,杨宪益译为“Lin Daiyu in life was no ordinary mortal;in death she is no ordinary ghost”都比较准确,而艾约瑟译文则有所偏差。

6.主语误解。“汝寻黛玉,是无故自陷也”指宝玉寻找林黛玉,是自讨苦吃,徒劳无功。但艾约瑟译文“you seek Tai-yü who has without reason put an end to herself”明显是把宝玉“无故自陷”,误解为林黛玉无故自杀;闵福德译文“This search of yours for Lin Dai-yu is a case of futile self-delusion”,杨宪益译文“By searching for Daiyu,you are courting death unjustifiably”则理解正确。

(三)翻译策略

1.夸张翻译

(1)夸大与缩小翻译。原文中“阴司”之说是为了“设言以警世”,其中“警世”一词被艾约瑟译为“terrify”有些夸大,有恐吓之嫌,闵福德译文“warn”则更合情合理,杨宪益译文“they tell cautionary tales”的“cautionary”有警告之意,与原文亦契合。

(2)忠实与夸张。“即欲回家,只恨迷了道路”这句表现出贾宝玉遭受警告之后意欲返回,但却迷了路,艾约瑟译文“wished to return home;he only regretted that he had missed the path”注重一字一句的对应直译,基本忠实于原文。但他将“恨”译为“regretted”属缩小夸张,并没有充分表达出宝玉急切的回家之情。闵福德译文“he would have returned home at once, if he had only known which way to turn”句式变化较大,改变了原文句式和语气,使用了虚拟语气,间接表达了贾宝玉急于回家的心情,甚至隐含着不知归途的后悔意味,使得译文情绪盎然,但稍有夸张。杨宪益译文“Baoyu longed to go home but did not know the way”保持了简洁明了但文学意味不浓的翻译特点。

2.繁简翻译

艾约瑟翻译较为正统、忠实,甚至增加了很多文中注释,实是为了西方读者的接受。

(1)繁与简。“阴司泉路”被艾约瑟译为“the way to the (nine) fountains, where resides the ruler of Hades”,闵福德译为“the road to the Springs of the Nether World”,二译文皆用了典故,艾约瑟的“the ruler of Hades”指希腊神宙斯的兄弟哈德斯,闵福德的“the Nether World”借用了《圣经》神学用语,杨宪益的“The way to Hell”虽简洁明了,但缺文化意蕴。

(2)字数差异。“何况林黛玉呢”的繁简翻译差异较为明显。艾约瑟译文“How much more an individual, Lin-tai-ü?”和闵福德译文“you will realize what a futile task it is to look for Lin Dai-yu.”及杨宪益译文“let alone Lin Daiyu.”相比,繁简差别一目了然,艾约瑟用了八个单词,但稍显不通;闵福德用了十五个单词,并不显冗余;而杨宪益只用了四个单词,就一语中的。

(3)忠实与漏译。艾约瑟翻译多忠实于原文,如他将“正在踌躇,忽听那边有人唤他”译为“while he was hesitating, he suddenly heard some one on one side calling him”几乎字字对应。闵福德译文“In his confusion he suddenly heard a voice”漏译了“那边有人”,杨宪益的译文“He was hesitating when he heard his name”遗漏了“忽”。

由此可见,忠实翻译与变通翻译往往是相对的,并不是译者一成不变的风格,艾约瑟提倡的“忠顺通”或“明顺平易義通”翻译原则。[9]

3.改译/变译

艾约瑟在翻译中往往会根据文类和语言特点进行适当的改译,其中就包括句子结构的转换。

“皆为世俗溺乎生死之说”本来是个“是字句”,艾约瑟将其改为主谓宾结构“all this arises from groundless notions current in the world respecting life and death”,闵福德译文“It is a teaching, devised to warn mankind in its blind attachment to the idea of life and death”与杨宪益的译文“Because the vulgar herd are afraid of death”则保持了“是字句”结构,但后者的是字句并非判断句,亦非原文的是字句结构,形式改变亦较大。通过改变原句的句式结构,艾约瑟译文意思并没有改变,而是更加生动形象。艾约瑟的翻译虽多循规蹈矩,但也不乏变通之处,然而他的变通“自由”翻译在此译文中并没有充分展现。

二.句式结构特色与比较

艾约瑟、闵福德与杨宪益戴乃迭三译文各具特色,除用词特点和异同之外,句式结构亦有异同。

(一)同句异构

1.并列句翻译异同

原文中“上天深怒愚人或不守分安常,或生禄未终自行夭折,或嗜淫欲尚气逞凶”本意是上天深怒愚人的三个并列原因,然而三译文并非一致如此理解:

艾译:..., who ...; or who ...; or who ...;

闵译:... whether ..., or ... through ....

杨译:... who ... or ... by indulging in lust or ....

艾约瑟用了三个并列的定语从句,使用了关系词(who)引导三个定语从句,且这三个定语从句之间由并列连词“or”来连接。此译法符合英语句式传统。

闵福德译文使用了“whether”引导的让步状语从句,从而使得译文语气更加庄重严肃,三个并列的条件用三个名词性词组来表示,并且只用了一个并列连词“or”来引导,且将第二个原因“或生禄未终自行夭折”变成了两个独立的因素,并将第三个原因“或嗜淫欲尚气逞凶”变成了造成上面结果的最终途径“through ...”,这显然与原文本意不符,亦与艾约瑟的译文结构差别较大,但其译文添加了强调语气。

杨宪益译文类似于艾氏,都用“who”来引导定语从句,差别在于艾氏用了三个并列的定语从句,而杨宪益只用了一个定语从句,而且在这一个定语从句中,本来的三个并列的成分“或……或……或……”被杨宪益改成了两个并列谓语成分“who are not content with their lot or senselessly cut short their lives”,且由“or”来引导,而第三个并列谓语成分“或嗜淫欲尚气逞凶”却被其改成了一个与“自行夭折”并列的原因状语,修饰“生禄未终”。因而,杨宪益将本来并列的三个成分,改成了两个成分,而第三个则采用了在“by”后加方式状语的句式。

艾约瑟译文注重传统译法,语法结构中规中矩,且忠实于原文,但稍显繁杂;闵福德译文不循常规,但有时语气较重,有强调意味,有感情色彩;杨宪益译文基本保持原文风貌,但较为简洁。在汉语语言结构的理解与把握上,艾约瑟更胜一筹。

2.状语结构翻译异同

“见案上红灯,窗前皓月”及译文体现了英汉句式差异,三译文明显不同,展现了同一句式的两种翻译方法,即异化的汉语句式与归化的英语句式。

艾译: he saw on the table a red lantern, and before the window the white moon

闵译:The red lamp was on the table. The moon was shining brilliantly through the window.

杨译:The red lamp on his desk, the bright moon outside the window, showed that

汉语原文是传统的中国式句法结构,时间和地点状语在句首,而英语的时间地点状语则在句末。艾约瑟译文遵守了汉语句法结构,属异化翻译;而闵福德与杨宪益则遵循了英语句法结构,属归化翻译,其中闵福德不仅改变了汉语句式结构,而且用词惊艳,如“shining brilliantly”,而艾约瑟的“the white moon”和杨宪益的“the bright moon”译法则较为朴素,另外艾约瑟使用了增加“he”的增译法,而后两者则使用了省略“saw”的略译法。因而可见同句异构在句式结构的翻译中是普遍现象。

(二)同句同构

三译文虽差异较大,但有些译文惊人相似,有时甚至只字不差,如“不如快回去吧”,三者基本类似,艾约瑟译为“you had better go quickly back”,闵福德译为“You had better return at once”,而杨宪益与闵福德译文竟然毫无差别,可见有些句式结构和用词是共通的,只有共性可言,无法突显译者特色。

闵福德与杨宪益译文也同样有惊人的相似性,“受无边的苦”被闵福德和杨宪益译为“suffer countless torments”,有不得已而遭受痛苦之意,艾约瑟译文“receive unlimited suffering”虽相似,但有所不同,有甘愿受这种痛苦之嫌。

再如“如若有心寻访”,闵福德与杨宪益译文基本一致,闵福德译为“if you really want to find her”,杨宪益译文只少了一个“really”,而艾約瑟译文“if you wish to seek for her”则显得书面化。可见时代不同,流行的日常用语也有所变化,这在历时比较翻译的视域下尤为明显。

闵福德与杨宪益译文存在着诸多相似之处,可谓是翻译的不谋而合,也可能是闵福德在翻译后40回时受到了杨宪益的影响所致,但这需要进一步考证。

艾约瑟的翻译中规中矩,比较重视翻译的忠实性,而霍克斯闵福德与杨宪益戴乃迭的两个英译本则多变通翻译,语言及结构较为简洁精炼,略译较多。霍克斯译文多情感性翻译,翻译不仅隐含牧教色彩,且照应西方文化,实属归化翻译,同时译文充满夸张翻译手法,符合文学翻译的特点;杨宪益戴乃迭译文虽则能做到变通翻译,遵循意译原则,但更多时候和艾约瑟同样中规中矩,并注重传播中国文化的异化翻译。

参考文献

[1]Edkins, Joseph. A Grammar of the Chinese Colloquial Language, Commonly Called the Mandarin Dialect[M].Shanghai: Presbyterian Missions Press,1857.

[2]王金波.《紅楼梦》早期英译补遗之一——艾约瑟对《红楼梦》的译介,红楼梦学刊[J],2013(4):243-269.

[3]王金波,王燕.《红楼梦》早期英译补遗之二——梅辉立对《红楼梦》的译介,红楼梦学刊[J].2014(2):25-271.

[4]江帆.他乡的石头记:<红楼梦>百年英译史研究,复旦大学[D].2007.

[5]路艳霞.七三版《红楼梦》翻译不当被关注,重译很困难,北京日报[N]. 2008年11月21日.

[6]Minford, John. trans.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 4.The Debt of Tears[M]. Harmondsworth: Penguin,1982.

[7]Yang Hsie-Yi, Gladys B. Tayler.Trans.A Dream of Red Mansions.Vol.III.[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4.

[8]Edkins, Joseph.In memory of Reverend William Muirhead,D.D.,A Sermon Delivered in Union Church[M].Shanghai: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1900.

[9]刘现合,杨德民.“忠顺通”与“自由”翻译——艾约瑟文学翻译研究,外语学刊[M].2018(6):108-111.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8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艾约瑟汉学文献整理与研究”(2018BZX007)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上海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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