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小方
遇见筱筱那一年,是我当老师的第一年。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家境不错,性格开朗。她不把老师当外人,会在刚下课的时候,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拽我到操场跟她一起看球赛。她让我想起阳光,想起盛夏里开放的花,想起飒飒的挺拔的白杨。
在班主任批评她的时候,她梗着脖子据理力争;被我批评不该那样跟班主任讲话时,她又低着头红着脸,眼泪都要掉下来似的,委屈隐忍,楚楚可怜。选她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她会在结果还没公布的时候,就大方急切地询问成绩,然后并不服气地质问:为什么我不是前两名?
那一年的她,17岁,骄傲,张扬,纯真,美好。我喜欢她,就像喜欢永不凋谢的青春。我以为她不会忧郁,不会迷茫,不会落入青春的误会。或许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并相信她会一直快乐下去。
有一天,她小心又真切地告诉我,她有喜欢的男生了。我突然之间方寸大乱,看似冷静地愣着,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我才无奈地微笑,有些无助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却格外沉静,反过来安慰我:老师,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她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焦急,不知道当我听到她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刻,有无数个关于她的镜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我仿佛看见她在课堂上变得神情恍惚,看见她在父母的重压之下含泪的双眼,看见她面对落榜的现实时孤独落寞的身影……我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很多日夜,看见了不该被我预料到的结局。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跟她说。面对她决然的表情,我不可以惊奇,不可以焦急,不可以让她看到我害怕的表情。老师不是不懂爱。我太了解17岁的情感,太了解她。若真有了微微的心动,那必然包裹着热烈与坚定。任何人,任何话,又有什么作用?
我想象着:那男生的一举一动牵扯着她的心,她每日里会有几分几秒不去想他?她还会不会连续几个小时心无旁骛地学习?还能不能在并不生动的课堂上专心地跟随老师思考?我說不出答案,但我知道没有两全的办法。
不是不可以心动,而是有了心动,我们能够理智地呵护吗?能够暂时先将那份美好藏起来,而不被燃烧的岩浆灼痛娇弱的心吗?她在我面前一遍遍地做保证。我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管怎样,要保证能专心学习。可是,她没有给我惊喜。我的预言一点都没有出入地变成了现实。
学校召开家长会。我见到了筱筱的母亲。她母亲已有所察觉,特意向我求证。我有那么一秒钟的犹豫,然后轻描淡写地让她母亲安下心来。我说我会多了解她,关心她。不是我不“出卖”她,而是因为我太了解家长式的干预——在青春的心动面前有什么效果呢?除了适得其反让两颗懵懂的心愈加靠近。
后来,我和筱筱又有过很多次的聊天,或者严肃的谈话。我终于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青春年少的倔强和叛逆。但我知道,她必定也是想努力、想专心的,可是在青春炽热的火焰里又无力逃脱。这样的心动,以绝美的姿态令人沉迷,又毫不留情刻下难以复合的伤。
她还是会在某个课间,挽着我的胳膊幸福而又认真地说:老师,他真的很好的,我不学习,他就不理我。我趁机又是一番耗费功力的说教。我每天观察着她的状态,总是多提问、多检查,甚至会安排她每天的学习任务。她终于开始积极起来,主动借资料,上课又恢复了抢着回答问题的状态。我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我想给她讲很多故事,真实的故事,我自己的故事,但终究没有开口。我明白,青春的路,哪怕是错误的,都得由自己亲自去走,才会信。世界微尘里,我们都是孤寂的那一粒。爱,仿佛是第一次被真正地看见,被彻底地承认,它的火焰很难被抵挡。只是期盼,年少时懵懵懂懂的爱恋,不要在时光里变成让人追悔的恨,留下无法复原的疤。
十几年后,我借调到别的单位,无意间发现,筱筱就在那里工作。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小城,只是街道不同,多年间竟从未碰到。她一如曾经,挎起我的胳膊说些单位的轶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溢满幸福的家庭合照。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高中时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