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2023-08-16 14:23爱丽丝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3年8期
关键词:梦境仪式衣服

爱丽丝

1.忽然想去看一看月亮

说来好笑,新年于我的含义,其实是一套新衣服。

幼年时,家境贫寒,我平日里只能拣姐姐们的旧衣服穿,唯有新年时,父母会带我上街,买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衣服。那些衣服并不昂贵,大红大紫的棉袄,抑或是细碎格纹的长裤,小小的一套,封存在轻薄的塑料袋中,仿佛一团柔软的、懵懂的梦境。

买回来的新衣服不能立即穿,而是要郑重地压在箱子底,直到除夕夜,所有的欢愉从箱子里溢出,将夜晚染成绚丽的烟火色。爆竹声惊醒沉闷的冬日。我穿上新衣服,接过父母递给我的压岁钱,听他们说“明年要好好听话”之类的话,胸腔中有情绪激烈地鼓动,类似于失落,也类似于希望。

那时候,我拿到的压岁钱真的很少。油炸的点心果子并不好吃,燃烧殆尽的爆竹散发一股呛人的气息,所有这些,让我感觉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变得更好。唯独身上的新衣服是好的,它们干净整洁,鲜艳柔软,仿佛一段裁剪齐整的好时光。

后来,家境渐渐好转。我也不再是每年只能买一套新衣服的孩童,却依然会在每年过年前,给自己添置一套新衣。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下班,我路过商场橱窗,看中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售价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

彼时,我刚刚在新单位入职,因为业务不熟练,整日挨批评。下班后,我一个人回到租来的蜗居。房间内放不下书桌,我只能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一字一句地敲下自己对生活的控诉,鸡毛蒜皮,细枝末节,皆是意难平——生活是很艰难的,这我都知道,可我不知道生活还能更难。

每个月的工资要用来支付房租、水电费、物业费,应付每天的衣食住行,很快便寥寥无几。我生性倔强,不肯开口问家里要钱,便常常打肿脸充胖子,在光亮处若无其事地与人打交道,需要花钱的时候从不含糊,然后在无人时用生冷的硬面包充饥。麻木,粗糙,偏偏又不甘心,这样的我每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都能闻见自己灵魂的腐朽味道,它们令我作呕。

最终,我买下了那件呢子大衣,穿着它去参加了公司的年会。新年前夕,人们又唱又跳,宛如滑稽的提线木偶,而我坐在最里侧的长椅上,不知怎地,忽然想去看一看月亮——“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

2.像包裹的茧被敲碎

我曾是一个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吃饭前要拍下美美的照片,看书要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写信一定要用绘有细腻花瓣的信笺……然而,在诗意生活的姿态背后,是贫瘠至惶恐的内心。我的灵魂在最深的夜里游荡,甚至哀歌。

大学里,有个跟我同系的女生,容貌昳丽,谈吐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人生充满笃定与自信,光是轻巧地立在那里,便如最完美的作品。我常常在人群中注视她,每多注视一眼,心底的空洞便扩大一分,像是包裹的茧终于被敲碎——让世界被照亮的同时,也让我望见了自己的狼狈不堪。

封闭的小县城容不下这样的优雅,因此,在过去的十七年人生里,我不曾见识过这样的人,自然也无从向往,还以为那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品质。

我开始有意识地去模仿她,想要活成自己想要的青春模样。她看的书,她听的歌,她吃的食物,她穿的衣服……我像个最拙劣的模仿者,在不属于自己的路上跌跌撞撞,满身泥泞。最后,我还是那个困在俗世烟火中的人,为柴米油盐而发愁,在人情往来中沉默。

我是最庸碌的普通人,有最旺盛的野心和最黯淡的希望。

大学毕业时,我鼓起勇气和那个女生搭话,想要告诉她,四年来我对她的倾慕与向往。但是话到嘴边的一刻,我退缩了,因为那一天,她穿着和我一样的学士袍——黑底绿纹,碎花的宽边领口,然而她身上由内而外透出的笃定,让人在心惊于她体内蕴藏的能量的同时,几乎愿意毫无怀疑地跟随而去。

我从来没有靠近过她半分。那件学士服如此宣告了我的徒劳无功。

成语故事中,愚人会把锅里烧开的水舀起来再倒回去,好让它停止沸腾。可那只是一时的,锅中的水终将会再次沸腾,就像用外物堆积起来的自信终会坍塌,最后,只剩下我和我的虚荣心,满地狼藉。

3.要做个内心丰盈的人

我有时候会想,新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新年是一年之始,是万物复苏的起点,所以生活中才会有那么多的跨年仪式,在零点前拥抱、祝福,最后手牵着手,从一个梦境奔赴另一个梦境——辞旧迎新,每个人都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简单。就像我们不能闭上眼睛来告诉自己已經天黑,告别是一件更复杂、更艰难的事,需要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记忆中,有一年家里的庄稼没卖出好价钱,生计格外艰难。母亲一直拖到大年三十那天上午,才带着我们姊妹几个去集市。一家人走遍了大街小巷的每一家服装店。最后,母亲站在一家挂着“大甩卖”牌子的店子前,用乞求的语气跟老板商量:“再便宜些吧……今天是过年呢。”

那场讨价还价是成人世界的角斗场,每一个字眼都是对神经的凌迟。我能感觉到母亲已经快要被击碎了,可她依然忍耐着,竭力将自己拼凑起来。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扯了扯母亲的袖子,告诉她,我今年不想要新衣服。

“那怎么行?”母亲的情绪十分激烈,像是长久闷热后的一声惊雷,“新年必须要穿新衣服!”

当时的我以为,那套新衣服是一位母亲对无法为孩子提供物质条件的愧疚与补偿。然而,时过境迁,当我不顾生活的困顿,买下那件昂贵的呢子大衣时,终于体会到了母亲当年的心境:当生活的苦楚连绵不绝时,一件新衣服便是一家人最后的体面;母亲需要用它来“欺骗”自己,假装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

所谓的生活仪式感同样如此,越是泥泞的生活,越是需要精致的仪式来掩盖。因为粗糙比精致更依赖勇气,它需要我们袒露所有的不堪、阴暗与晦涩,亲口承认自己与他人的差距,最后,无视他人异样的眼光,给自己一个潦草的、真切的拥抱——“世界上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想,人之所以如此期盼新年,是因为渴望剥离过去,剥离那些愚蠢、自负、拙劣的情绪。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晴空万里,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身心俱疲,不知道未来是否会一片坦途,索性把所有的未知都当成希望。

可是,生活的真相其实是:于内心丰盈之人,时时都是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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