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制作人赵兆:怎么能把歌改得让大家喜欢,就看我的本事了

2023-08-23 21:07张明萌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21期
关键词:编曲首歌姐姐

张明萌

图/受访者提供

2013年1月18日,湖南卫视《我是歌手》第一季播出。这档从韩国MBC电视台引进推出的音乐竞技类节目一经播出便受到观众的欢迎,每期节目由7位知名歌手演唱7首歌,经过13期竞技和淘汰,角逐出歌王。《我是歌手》共制作播出了四季,通过这档节目,黄绮珊、韩磊、李健、林志炫、彭佳慧等曾经的实力派歌手再度活跃在大众眼前,邓紫棋、迪玛希、徐佳莹等在当时尚算新鲜的面孔迅速获得关注,成为往后乐坛的重要力量。

除此之外,这档节目还在无形中成就了另一件事:推进了大众对音乐职业的认知。节目竞演以翻唱为主,音乐制作的精彩程度成为作品能否成功、歌手能否晋级的重要影响因素。几季下来,观众发现,原来经典老歌在重新编曲后,经由专业歌手演绎,会散发出新的魅力。很快,市场上各类音乐综艺纷纷出现,一批专业的音乐制作人从幕后走到台前,赵兆是其中之一。

近年来,在诸多综艺节目和晚会中,赵兆经常以“音乐总监”的身份出现,连续几年担任B站跨年晚会音乐总监,他都贡献了出圈作品。2020年,他担任《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的音乐总监,与这档拥有广泛关注度的综艺节目互相成就,经过他的制作,《兰花草》等优质作品广为流传。2023年5月,《乘风2023》播出,赵兆回归担任音乐总监,节目中,龚琳娜和美依礼芽演唱的《花海》成为一些观众心目中的完美舞台。

在这之前,赵兆已经是行业内知名的音乐制作人。2008年,他加入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音乐团队,为闭幕式创作《爱的火焰》《今夜月明》,为成龙等群星演唱的《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编曲。2014年,他与李健合作的《风吹麦浪》获得台湾金曲奖“最佳编曲人奖”。

赵兆出生于一个音乐家庭,父亲是小号手,他在大学学的也是小号。他5岁开始学钢琴,17岁考上中央音乐学院,立志此生事业不离开音乐,因为“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会”。他热衷古典,也喜欢流行,将音乐积累视为“积累武器的过程”。

大学期间,他每天在琴房练6小时琴,像木工雕刻般听音乐,细到精准分清用了什么音、什么节奏,边听边唱音名,脑子里蹦着五线谱。练琴之外的时间,他喜欢研究流行音乐的创作技法、MIDI音乐的制作思路。

“那个时期就是这样,现在我会尽量避免自己去这么想。音符只是作者的武器,可是我只看透了武器,没看出他的艺术和他想打的战争的逻辑,没有更多理解到作者最终想表达的情绪。所以那个时期我在攒武器库,这个时期我在学他的战术。”赵兆回忆。

在过往的作品中,赵兆以古典音乐与流行音乐跨界融合为人所知,他认为,古典与流行之间有共通的情感,“音乐就是干这个事儿的,要不然说它能跨越语言、跨越国界、跨越一切呢,它厉害就是在这儿。”赵兆说。

赵兆在《 2022最美的夜bilibili晚会》 中担任指挥、音乐总监

现在的流量蒙蔽了大家听歌的渠道——对话赵兆

人:人物周刊 赵:赵兆

音综的后期要少修音

人:你担任过很多节目的音乐总监,如果以最近的《乘风2023 》为例,从《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一季》到现在《乘风2023》,选歌的标准是什么?

赵:节目组要遵循一定的规律,比如这首歌是否适合当下的姐姐,是不是这个节目的受众愿意听到的歌。这关系到节目内核思想表达,也关系到流量。同时还有版权问题。

对于我来说,从技术层面讲,我要考虑这首歌是否适合节目中的所有姐姐。最开始也不知道谁选这首歌,要大概考虑是否有匹配的歌手,几个人唱合适,以什么样的方式演绎更合适。

从我个人意愿来讲,我刚步入这个行当,开始想选歌问题的时候,我想的是怎么高级、怎么好听、怎么样拽、怎么样有文化有思想,怎么让大家觉得耐听。到了我现在这个状况、这个年龄,根据我对节目的理解和我自己对音乐的理解,我更多会考虑到当下的观众是否爱听,是否能通过这首歌曲跟某一个群体产生共鸣,我是否可以通过姐姐传播一些节目需要传达的东西,而不是私人的喜好和想法。我考虑的会更加垂直,观众当下第一感觉是否好听,是否喜欢。我觉得音乐其实到最后说的不是音乐本身,说的还是人。人跟人沟通需要共鸣,需要共情。

人:节目里的歌通常是怎么选出来的?

赵:节目组考虑的维度会更多一些,版权、熟悉度、价值内核、这一季姐姐的品味……我也会提一些想法,大家一起拿一个大歌单去筛一下。很多歌我们很想要,但是版权解决不了。比如这一季的《花海》,我们就只能在视频上呈现,不能单独通过音频播放。

人:这一季刚官宣你是音乐总监的时候,观众说:“赵兆老师终于回來了。”有种声音认为,你担任音乐总监时,节目的选曲、编曲更受观众认可。

赵:这个我也没想太明白。第二季、第三季的音乐总监都是很优秀的音乐制作人,有可能不完全是曲目选择的问题,而是因为改编的不同。像《兰花草》《花海》这样的歌,为什么改出来大家喜欢,不是因为选曲,实际上是我们做的改编击中了观众,它呈现的版本是好听的。

像《兰花草》,当时是节目组提出来,因为这首歌对节目的核心来说是管用的。我们怎么能把这样的歌曲拿到当代,让大家喜欢,这就看我的本事了,所以我会把我想到的尽可能都做出来。

我已经不记得改编的过程,只能说现在听到那个样子就是一点点想出来的,通过理解这首歌,坐在钢琴面前一点点弹,在脑海中想象这个舞台场景,姐姐们用什么样的表达能获得当下舞台上的表现力,同时怎么调整和弦、怎么配器,才能把一首老歌,通过当代的手法传播出去。

它的内核思想很适合女性去表达,它又是一首特别老的歌,我特别有兴趣把它做得更加符合当下。这是我的本事,也是一个挑战,我很愿意。但是这样的歌可遇不可求,要选曲好。但让你听到觉得好,又是因为改编好。如果不通过极端的改编手段,通过特殊的姐姐演唱,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再比如像这一季的《花海》,这首歌的传播度基因就在那摆着,已经有很好的成功元素了,那我就要知道这个节目想表达的是什么。这首歌是龚琳娜老师和小美姐姐一起唱,那就有中日合作在。节目除了大美中国之外,还想展现东方美学。在我看来,东方美学整体很矜持、很内涵,尤其是中国的儒家思想,一定是非常内敛同时运筹帷幄,很有包容性。所以这首歌我会做得尽可能博大、稳、内敛,有这种矜持的状态。

我希望每个配器的出现都非常有必要,通过尺八、筝、大提琴、尼龙绳木吉他等等展现,我想表达一种木头质感,不管中国还是日本,对木头质感的理解都很高深。对于我来说吉他也是一样,木头直接决定了吉他的音色。美式吉他缺失木头感觉,所以我加了一把尼龙弦的木吉他。同时用筝,中国叫古筝,日本叫筝,它代表着一种融合,听起来又像古筝又像筝,是一种中日交流。同样的处理还有尺八,有些像簫,但又是尺八的声音。它一出现,就是樱花落下来的感觉。这样就能凸显中国姐姐和日本姐姐的合作,让大家觉得这两个人都在唱属于自己的歌,而不是唱别人的歌。只有歌手觉得这首歌是自己的歌的时候,她才会发出百分百的能量去展现出来。至于大提琴,用意是让这首歌变得更古典和世界一些。每个乐器都有它的象征和代表,在凸显两个姐姐的民族特色时,大提琴能让二者取得平衡。

服务好了这首歌曲,服务好了歌者,她们就会服务这首歌,会服务老百姓,会让咱老百姓感受到它的魅力。我们所有人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能让它加分,每个人都拿到得分点的时候,它就是一个完整的讨论。

人:你觉得这档节目与观众之间的连接是怎样构建的?

赵:我们每一期其实都会有主题,实际上都是姐姐们在这个年龄会遇到的问题:年龄上来了,职业走到一个瓶颈,有了孩子,当了妈……当你遇到问题的时候,你是怎么解决的?你看看现在的姐姐们怎么解决的?她们在这也做一个突破,不全是专业上的,她们的心态是什么?

看完之后,观众可能会思考自己要走到这个年龄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我们要起到的是非常积极和正面的影响作用。

像第一季的时候,张雨绮和钟丽缇她们有独一无二的声音。希望她突然通过这个节目变成一个歌者,不太现实,可是她有她的能量。我需要服务的是怎么能让这个姐姐通过自身的特点,展现出好的作品去影响观众。该有瑕疵就得有,都修得跟假的似的,谁会知道你是张雨绮?这次像秋瓷炫、谢欣都不是专业的,有瑕疵的,但是这重要吗?

她们身在此山中,觉得自己不能比别人差太多,必须要练,必须要学,必须要达到一个要求。对于我来说,我只需要帮助你一点,让你的音乐能迅速拥有明显的特点,这个才是有人味的音乐。

所以张雨绮那样唱,你就唱,没问题。现在我觉得音综的后期要少修音,但肯定所有音综的后期都是要修音的。实际上大家喜欢的一定是现场唱,真的。比如像《花海》,好的作品遇到了好的歌者,她们又非常真诚地展现给大家,我觉得就够了。

赵兆在《 飞猪奇妙之旅》 中担任交响乐指挥、音乐总监

时代的产物被时代印证了,生命力会很长

人:现在的很多音乐综艺里,编曲被提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在听一首歌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说它编曲很好,但在以前观众不太会注意到这个。为什么现在编曲好像变得越来越重要?

赵:我没有想过编曲是不是真的变得越来越重,只是说观众确实有一个了解的过程。像湖南卫视做《我是歌手》这样的节目,它是加速了中国音乐职业化的进程。

(音乐制作)是音乐人的生活手段之一,它要服务到综艺行业,节目火了,带起了一批这样的人。这个节目确实是让编曲变得更加的职业了,功能性更强。

但它只是从0到1的过程,而不会变得“越来越怎么样”,编曲始终要服务歌曲本身的内核思想、词、旋律,服务这个节目,所以它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凌驾于歌曲本身之上,一定只是把功能性发挥到更专业,更加有效率。

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们现在好听的曲子越来越少了,只能在前人的作品上重新编曲进行改编,才显得编曲很重要?

赵:其实还是有很多好听的作品,只不过是现在的流量蒙蔽了大家听歌的渠道。有些歌没有流量也许消失了,也许在被雪藏。好听的曲子我倒是不担心,只不过需要更多的节目、渠道、平台,把这些作品展现出来,现在平台也都在做,但是需要过程。

人:但我们印象里,市面上的音综里还是经典曲目多一些。

赵:音综有一个宿命般的命题:我要的就是流量,就是传播,就是瞬间见效,这都跟商业息息相关,非得找一个素人,唱得特别好、写的这歌老好听了,专业人士都竖大拇指,可是那歌一出来,赞助商听不懂,我不要,这没流量,不是歌星不要,对吧?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一定会有人见缝插针、想尽办法传播应该传播的价值。比如说《青年π计划》这样的节目,我觉得就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样子。这就是给他们的一个起点,也许未来他们会有更好的平台。大家都有心,只不过我们要平衡,要两条腿走路,一手要搞艺术,一手要赚钱。

人:你提到了很多次“价值”,你认为现在的音乐市场里有缺失某些价值吗?

赵:我也不知道当下一定缺什么,但是确实有些东西……就像汉堡吃太多了,肯定是不舒服的。但你说除了吃汉堡,如果再造一個别的,谁能喜欢也说不好。

歌和歌手都是。比如说像这次《花海》之后,就会有人思考市场上是不是缺小美姐姐这样的歌手?每个歌手都有他的位置,薛之谦也好,李健也好,王菲也好,都有独特的位置。

要打造一个艺人,我就希望打造的是那个位置里最有价值的存在,而不是跟随某一个人,效仿别人复制成功。做自己就挺好,做到你的位置,但是有可能输,有可能赢,可能有人喜欢,不喜欢那也没办法,只能试一试。

人:一些艺术工作者希望创造出一些作品,提高社会的审美,或者流传下去,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和使命感吗?

赵:时有时无。有时候也想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作品,流传百世。但不由我说了算,要靠命。但其实真的不是命,需要长期的积累和磨练,一万个作品在那等着,有一个作品可能就出来了。

人:我们现在听到那么多古典音乐,它们为什么会流传下来?

赵:首先我觉得那是个黄金时期,那个时代造就了艺术家们。宫廷里就需要作曲家来丰富生活,写了之后天天演出,在宫廷皇室里火了,老百姓都听到了,不就火了吗?再比如战争中,饱受折磨的艺术工作者也写了很多,尤其像前苏联的作曲家,多悲壮的音乐都写得出来。所以是时代让他们有了这样的机会,那个时代也没有电子音乐,没有嘻哈,如果有的话可能那时候就火了。那个时候只有交响乐,只有歌剧。每个时代都不一样。

人:但是那些音乐在当下仍然散发着魅力。

赵:我觉得是因为时代的产物被时代印证了,它的生命力就是长的,它讲述的是当下人民的生活。我们现在和古代生活在工具上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情感上变化没有那么大,还是爱人,还是友谊,还是家人,还是哲理,这些东西道理是一样的,音乐表达的就是这个东西。所以它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过时,你非得到这个时代搞一个特有的虚无的东西,到了下一个时代肯定没了。

人:就像我们说最近5年的××神曲,再过个50年不会留存。

赵:对,它们因流量产生,为流量服务,流量绝对就是短暂的。但世界发展不可能靠流量来支撑,为了流量而写,只是打造了吃快餐的饱肚的状态,便宜、生产贼快,还能迅速赚到钱,你想想大家能花多少心思去写?没有核心的情感,肯定留不下来。

但还是会回去的,总有先锋出现,跟随者也有一批出现,同时会带来新的东西,踩在前人肩膀上不断去发展。

音乐不太容易被科技、AI取代,因为它跟人的情感走得最近,这个是万年都不变的东西。它一旦跟工具走得很近的时候,就会容易被淘汰。不要把音乐变成工具,艺术这个东西要变成工具肯定就不对了。音乐只要跟当代的人、跟当代的情感一起被时代验证过,它的生命力就会是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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