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为何发笑?

2023-08-26 18:36玛丽·比尔德
看世界 2023年15期
关键词:发笑笑话罗马

《古典学还有未来吗?》

[ 英] 玛丽·比尔德 著

汪蘅 译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后浪

2023年6月

公元前3 世纪,一个罗马使团正在同希腊城市塔兰图姆谈判,一声有欠考虑的大笑断送了任何和平的希望。古代作者们就这次笑的具体原因产生了分歧,但都认为希腊人这一声笑,是导致罗马人开战的最后一根稻草。

笑是双刃剑

有个记述将矛头指向罗马首席使节波斯图米努斯(Postuminus)糟糕的希腊语。其语法之不规范、口音之怪异令塔兰图姆人忍俊不禁。相反,历史学家卡西乌斯·狄奥则归罪于罗马人的民族服饰。“塔兰图姆人对它们的反应绝谈不上庄重,”他写道,“而是嘲笑罗马托加袍和其他东西。这是我们城市的装束,在广场上穿着。使节穿上它,不管是为了留下恰当的庄重印象或出于恐惧—认为这会让塔兰图姆人尊重他们。但实际上,一帮喧闹的人却讥笑他们。”其中有个人,他接着说道,竟然在这令人讨厌的袍子上“蹲下身子到处拉屎”。如果这是真的,可能这也增加了罗马人的愤慨。不过波斯图米努斯在他恐吓性的,而且有预言味道的回复中强调的是笑声:“笑啊,能笑就笑吧。因为当你们用你们的鲜血洗净这袍子时,要哭泣很久。”

尽管有那段威吓,这个故事还是会立刻引起人的兴趣。它少见地让人窥见自负的、身着托加袍的罗马人在古代地中海地区其他居民眼中的形象;并罕见地确认了意大利南部的希腊人和我们一样,对裹在身上鼓鼓囊囊的累赘托加袍感到可笑。但与此同时,这个故事还包含了古代笑声的一些关键因素:权力、族群、嘲笑敌人的人很快发现自己被人嘲笑的恼人感受。这其实是古代“大笑”(gelastics)的铁律—这个词是从斯蒂芬·哈利维尔(Stephen Halliwell)对希腊笑声的严肃研究中借用的术语—开玩笑的人总是与成为他自己笑话的笑柄相去不远。如拉丁语形容词ridiculus,既指可笑之事(即我们所说的“可笑的”[ridiculous]),也指主动惹人笑的人或事。

笑一直是古代君王或暴君最爱的手段,亦是用以反对他们的武器。当然,好国王知道怎么开得起玩笑。奥古斯都皇帝面对各种挖苦和打趣的宽容表现,在他死后400 年仍得到颂扬。古代世界中最著名的俏皮话之一的身后事一直延续到20 世纪,那是关于奥古斯都父系身份的影射玩笑,据说这位皇帝注意到一个行省来的男子和自己长得很像,便问该男子他母亲是否在宫中干过活。“没有,”那男子答复说,“但我父亲干过。”奥古斯都只是明智地一笑忍之。

相反,暴君就不会仁慈地接受拿自己开涮的笑话,尽管他们很乐于嘲笑臣民。公元前1 世纪凶残的独裁者苏拉是出了名的爱笑者,而小学生恶作剧则是暴君埃拉伽巴路斯用来施加羞辱的手段之一。据说他曾经让晚宴宾客坐在充气垫子上,眼看他们随着空气逐渐漏完而消失在桌子底下,以此取乐。但是古代独裁者的定义性标志在于他们试图控制笑声。有的试图禁止发笑(卡利古拉在妹妹死后就下过这道禁令,作为公共哀悼的一部分)。其他的则在最不合适的时刻把笑强加给不幸的下属。还是卡利古拉,他有本事将其变为一种精巧的折磨:据说他曾强迫一个老人在早上观看自己儿子被处决,晚上又请他赴宴并坚持要他说笑。哲学家塞涅卡问道,为什么那个受害者顺从这一切?答案是:他还有另一个儿子。

《爱笑者》中的笑话

族群身份也颇可一笑,塔兰图姆人和托加袍的故事就说明了这点。更多例子可以在唯一从古代留存至今的笑话书里找到。这本书名为《爱笑者》(Philogelos),收集了约260 个希腊语笑话,很可能成书于公元4 世纪,但也包括一些早得多的笑话,这种集子往往如此。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是,《爱笑者》是古代世界流行笑话的窗口,还是晚期帝国时期某位学者编纂的百科全书式作品—这种可能性更大。不管怎样,我们在这里找到了关于古代世界中的医生、口臭男、阉人、理发师、疝气男、秃头男、可疑的算命者,以及更多异彩纷呈(多半是男性)的人物的笑话。

《爱笑者》中的首要位置属于“书呆子”,几乎一半笑话都是关于他们迂腐的学究气。各种种族笑话紧随“书呆子”之后占据第二。一系列让人想起现代爱尔兰或波兰笑话的段子中,3 个希腊城镇的居民—阿布德拉、库迈和西顿—因“换一个灯泡需要几个阿布德拉人?”风格的愚蠢气质而被嘲笑。为什么特别是这3 个地方,我们不了解。但其居民被描繪得和书呆子一样迂腐,甚至更迟钝。“一个阿布德拉人见到一个阉人正和一女子说话,就问她是否是他妻子。当他回答说阉人无法有妻子时,阿布德拉人问道:‘那她是你女儿啰?”

《爱笑者》的笑话中最令人困惑之处在于里面有很多笑话依然有点好笑。跨越两个千年,它们令笑容浮现的概率比大多数现代笑话集要高得多。几年前单口喜剧演员吉姆·鲍恩(Jim Bowen)有一场演出完全以《爱笑者》里的笑话为基础,让21 世纪的观众好好笑了一场。

它们为何显得如此现代?就吉姆·鲍恩的演出来说,这与细致的翻译和选择有关。另外,几乎无须背景知识便可理解这些故事的笑点,相形之下许多《笨拙》漫画恰好是以热门话题为基础。更别提有些鲍恩的观众之所以发笑,无疑全是因为听一位现代喜剧演员讲2000 年前的笑话这件事本身滑稽可笑,不管笑话是好是坏。

但不止这些。我觉得,这同据说是“普适”的幽默主题关系不大。这更关乎把古代世界的遗产直接纳入我们自己的、现代的笑的传统中的做法。任何当过父母的人或看过父母和孩子们在一起的人,都知道人类是要学习如何发笑、笑什么(小丑可以,残障人士不行)的。在更宏大的范围内,至少很大程度上,现代西方文化本身是从文艺复兴的玩笑传统中学会如何因“笑话”而发笑;这一传统可直接回溯到古典时期。文艺复兴笑话集最受欢迎的笑话之一就是关于父亲身份的“我父亲干过”式妙语,而负有盛名的剑桥古典学家理查德·波森据说曾声言,18 世纪著名笑话集《乔·米勒俏皮话》中的大多数笑话都能追溯到《爱笑者》。换句话说,我们仍会因这些古代笑话发笑,是因为我们正是从它们这里学会了什么是“因笑话发笑”。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董可馨 dkx@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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