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京剧《打金砖》的认识和感受

2023-09-19 14:16耿飞
剧影月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太庙刘秀金砖

■耿飞

《打金砖》又称为《汉宫惊魂》,是一出老生、花脸合作的经典传统戏,在《京剧剧目考略》中,《打金砖》的剧名又称《二十八宿归天》《蓝逼宫》,故事情节讲述了东汉刘秀时,姚期因子姚刚打死太师郭荣,遂绑子上殿请罪。刘秀念姚家父子有功,赦免姚刚死罪,将他发配。郭妃使计灌醉刘秀,假传圣旨将姚期斩首。丞相邓禹三道本章保奏姚期,俱被郭妃押下。马武直闯后宫,逼刘秀赦免姚期,惜来迟一步。见姚期首级,刘秀大恸,怨恨老臣不来保奏,把一众老臣俱斩杀。马武大闹宫廷,刘秀闭宫不出,气愤之下,马武用金砖击头而亡。刘秀悔恨下旨斩杀郭妃,往太庙祭奠忠魂,终因心神不定,由太庙跳下身亡。

在《京剧剧目考略》注释中对这出戏这样写道:生角为主,唱作并重。川剧、汉剧有《斩姚期》,豫剧、汉剧、河北梆子也有此剧目。二本《草桥关》《上天台》和《打金砖》三戏,基本上相同,剧情结构却有分歧,演出亦并存,京剧颇多此种情况。另有一说,根据著名青年戏曲活动家马玢考证,此剧是由李桂春先生引进,在当年与高庆奎打对台时,用以彰显其功夫。但具体出处已无从考证,目前大众一致认为是由李少春先生在演出时,增加了《太庙》一折,使得该剧深入人心,后更名为《打金砖》,此便为这出戏名称的来源。因《太庙》一折的融入,也使得本该是一出纯文戏,变为了做工戏,剧中的吊毛、僵尸、抢背等翻滚技巧,使得这出戏更具有极强的观赏性和艺术性,很多老生演员以这出戏为一个标杆。谭元寿先生在六十岁时,曾借此剧展示出作为演员在舞台上文武兼备的功底,令人高山仰止。

在江苏省戏剧学校求学期间,我曾跟随程双椿先生学习该剧,今日偶忆过往,不禁感叹时光飞逝,往日学习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现将求学时对这出戏的学习过程和感悟一并倾吐,该篇文章中,我将内容分为:基功练习、唱腔学习、人物感受三个板块。学习这出戏是在我行将毕业的半年前,在初学京剧时,曾向郭天运老师学习《蜈蚣岭》,作为自己的开蒙戏,但那时过于年幼,并没有感受到该剧对自己的帮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发感受到《蜈蚣岭》带给我的财富,直到学习《打金砖》,才感到平日里总被疏忽的基功此刻是多么重要。人们总爱戏说“台上京剧多如山,无人敢演打金砖”,选择这出戏作为毕业大戏,对我和先生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程双椿先生并不急于剧目内容的完成,而是将重点放在基功的训练上:圆场、搓步、水袖、甩发功等一系列平日里作为学生的我并不重视的项目,此刻却成了每日陪伴我最多的内容,在无数个数不清汗水的日子里,每天课堂上一个小时的圆场成了我每日的噩梦。当我的腿部抽筋,以为即将完成圆场的任务时,先生总是儒雅地笑着说:“再来三圈,立马收。”我便一鼓作气,加速起来,先生看我表现不错,立刻又说:“这三圈有点意思,保持住,再来三圈巩固巩固。”在这样“一波三折”的练习中,我虽疲惫不堪,却又为自己的小进步而感到欣喜,当我终于完成圆场的内容,喘着粗气准备休息时,先生又儒雅地说着准备开始搓步练习。

日复一日的练习,使我的进步飞快,窗外的阳光明媚又至昏暗,我在闪耀的灯光下,反复练习着枯燥的基功,肌肉记忆的形成,让我感到每日的练习都变得无比惊喜,圆场不再变得枯燥,从最初的摇摇晃晃,到如今的如履平地,再到后期的健步如飞,每一次改变都让我感到内心的喜悦,那折磨人的搓步练习也从凌乱的节奏中开始变得平稳,先生总对我说:“上身要保持平稳,脚步要保持快而不乱。无论圆场或搓步,上身都要让观众看上去有一种飘的感觉,一种看似松弛,实则腰劲十足的状态。”在连续三个月的基功练习中,基功的练习时间虽有所减短,但每日依旧不曾落下,而我们的重心,也由基功练习,转而走向唱腔的学习中。

鉴于在此前一年,先生已教授《上天台》一折,相较于《上天台》的(二黄慢三眼、二黄原板、二黄三眼板),《打金砖》的(二黄导板、回龙、二黄原板),虽同属于二黄,但情绪的转变,人物内心的感受要在唱腔里展现出来,不同于《上天台》时的春风得意,《打金砖》是一场酒后初醒,惊慌失措的感受,因他的酒醉,使得众位功臣魂飞魄散,命丧刀下,他此刻的心情惊恐又惭愧,他在憎恨着自己的酒后听信谗言,所以在导板时,便不能将腔拖得委婉,简单说来,就是不可卖弄唱腔,而是在自责中唱出“汉刘秀在后宫坐卧不稳。”因其情绪的慌张,在“后宫”,以及“坐卧不稳”时,是带有些哭腔,这样便能表现出刘秀此刻纠结的情绪。而在经过搓步、吊毛、抢背、甩发等一系列动作后的回龙,便要完全地爆发出唱腔中的力量,这除了是对演员功力的考验,更是表现刘秀此刻在阴冷的太庙前踌躇不定的心情。他的慌乱也在回龙的节奏上得以表现,节奏的突然加快,也表现出主人公情绪的波动,当进入原板时,他便是在自责中对着观众描述自己的悔恨和事件的经过,这一段的行腔,将节奏拉了下来。他是在描述事情的经过,所以不必将唱腔唱得太满,反而有意地在悔恨中进行拖腔处理,这样的表述便很好地将人物的内心感受表现出来。若在原板的处理上,唱得飞快,这是一种着急的情绪。人在悔恨的时候是低沉的,更何况在如此严重的后果中,刘秀甚至是有些呆若木鸡,我甚至有一个画面:他怔怔地站在太庙前,低着头不停地喃喃自语着悔不该杀害忠良残暴不仁,他回忆起陪伴他征战的众位开国元勋,感到自己无地自容,他怨恨自己的昏庸和残暴,在如此悲切的情绪中,进入太庙,行腔的后撤,也为了姚期的念白:“昏王,拿命来。”进行下一段技巧以及情绪的表达。在一层层递进的节奏中,刘秀慌乱的情绪也愈发慌张,他左右哀求,看着眼前漂浮着的熟悉的鬼魂,在唱腔中,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于是当“在金殿逼死了邓先生。”这一句出现时,情绪的波动以及节奏的猛然加快,完全表现出了刘秀此刻在面对众多皇兄前的惊慌失措。他怨恨着自己,想要与众位皇兄表达自己的歉疚,但鬼魂的凄厉,本已无情感可言,他们只是要索命,于是每当“昏王,拿命来”的呼喊如同诅咒一般袭来时,他内心的歉疚感绷断了,换来的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他紧绷着的神经此刻开始变得混乱,开始进入癫狂的状态,开始明白这样的罪过,就连天地都无法原谅。且对他充满怨恨,他的情绪终于到达了顶点,在马皇兄的怒吼下,终被吓破了胆。在唱腔的处理上,先生告诉我要有急有缓,有快有慢,唱腔不可不符合人物的情绪,没有理由在面对众多自己失手屠杀的功臣面前依然卖弄着行腔的婉转,而是用唱腔带动情绪,用情绪带动唱腔,它们之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样才让观众感到刘秀此刻的惊慌失措的状态。在经历了漫长的唱腔学习中,我迎来了人物感受的学习。

作为虚构的历史故事,在真实的历史中,处于西汉末年的刘秀是一代明君,开拓疆土,王莽的政权也被他一举推翻,攻城略地,屡建战功,民间以及部队更是对他抱有“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的高尚期待。而他也以自身的魄力,披荆斩棘,光复东汉正统政权,“光武中兴”是后人对他执掌东汉时至高无上的评价。但在虚构的戏曲剧目中,他早年的励精图治在一场酒后化为烟灭。当然,戏曲剧目有很多来自后人虚构的故事,但这并不影响该剧目的大放异彩。我在学习这出戏时,时常因寻找失魂落魄的状态而使自己头皮发麻,那份羞愧的情绪并不是低着头诚恳道歉就能表达得出来。所以在开场的吊毛、抢背中,伴随着急急风的催促,在那踉跄的脚步下,更能展示出刘秀无法置信的状态,戏曲的虚拟性、综合性、程式化的动作,也为人物的表现赋予了更多的可能性。我将情绪分为三段:一是不敢置信自己的残忍;二是面对众多皇兄魂魄的惊慌;三是将被索命时的惊恐。种种情绪层层递进,一环扣一环,面对姚期的渴求原谅,但后期见到马武被金砖拍打而坠地而亡,都使得他从不敢置信到六神无主。技巧只是锦上添花,表演上的压迫才是这出戏的重中之重,而二黄哀怨的唱腔,更能表现出人物内心的挣扎,虽为虚构,但在演出中,使观众如临其境,感同身受,这才是这出戏的宝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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