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女儿”的旷世恋歌:为守护国宝,与北大才子扎根荒漠

2023-10-11 03:54张东亮
中关村 2023年9期
关键词:樊锦诗莫高窟敦煌

张东亮

樊锦诗老人用她的拳拳赤子心,诠释了何为“择一事,爱一人,终一生”。

7月10日,编号381323的小行星被命名为“樊锦诗星”。与此同时,继向母校北京大学捐款1000万元之后,这位江南才女又向敦煌保护基金会捐资1000万。善款来自樊锦诗获得的奖金和稿费,以及她与丈夫毕生的积蓄。

樊锦诗不仅是守护敦煌的功臣、全国优秀共产党员,也和先生经历了从青丝到白发的旷世奇恋。他们相识于未名湖,相爱在珞珈山,相守在莫高窟……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丝路文化瑰宝——千年敦煌。

结缘莫高窟

与恋人天各一方

1962年,正在北大考古系求学的樊锦诗,来到甘肃省的敦煌研究院实习。出于喜欢和好奇,她连续很多天“泡”在莫高窟里,很快就被敦煌藝术深深震撼到了。

“洞窟的开凿时期从十六国至元代,前后延续了1000年,这在中国石窟中绝无仅有。里面保存着大量瑰丽的壁画、栩栩如生的彩塑,另外还有唐宋时期的木构窟檐等珍贵文物……”樊锦诗说,当时才20多岁的她看呆了。尤其是代表着唐代壁画巅峰的飞天仙女,线条飘逸,色彩绚丽,令樊锦诗惊叹不已:“难怪莫高窟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宝库’,太令人震撼了!”

但让她感到震撼的还有生活条件,60年代的敦煌莫高窟环境闭塞、物资匮乏,不通水电。她和同学的宿舍是一间小土屋,平时睡土炕、用土桌、点油灯。这里一天只能吃两顿饭,卫生条件很差,而且气候干燥,黄沙漫天。

一天晚上,樊锦诗半夜想上厕所,刚出门就看见两只绿色大眼睛盯着自己!她不知是野猫还是狼,吓得心脏狂跳,急忙关紧了房门,直到天亮才敢出门。

而在此之前,她出生于北京,生长在上海,家中一直有保姆。樊锦诗从未体验过如此艰苦的生活,水土不服的她很快病倒了……

咬牙坚持到实习期结束,樊锦诗离开敦煌时想,恐怕以后再也不敢来这个地方了!但她没想到,这次敦煌之行,竟会影响她和男友彭金章的一生。

彭金章出生于河北农村,是北大考古系的尖子生,初识女同学樊锦诗的时候,他发现她自理能力挺差,就经常帮樊锦诗。两人都喜欢去图书馆,又都热爱考古学,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一来二去,憨厚真诚的彭金章打动了樊锦诗,他们的北大之恋,在未名湖畔生根发芽。

1963年,樊锦诗和彭金章一起毕业了。彭金章被分配到了武汉大学工作,北大则打算让樊锦诗留校任教。但就在这时,敦煌方面写信来向北大“要人才”,名单上就有去敦煌研究院实习过的樊锦诗和她的同学。

当时他们不敢表态,一想到敦煌的艰苦生活,都不愿再回到那片沙洲去。“小樊,文物保护和研究工作,离不开你们这些有学识的年轻人啊……”在老师的劝说下,樊锦诗最终却还是咬咬牙,同意被分配到大西北荒漠中的敦煌去。“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哪里需要你就应该去哪里,凡事应该以国家利益为重。”

但樊锦诗的父亲不同意,怕文弱女儿“病死在那个漫天黄沙的鬼地方”,急忙写了一封阻止信,让她转交给校领导。樊锦诗没有交这封信,而是决定服从分配。

樊锦诗与彭金章约定:她就在敦煌待三年,等把那里的壁画、彩塑看个遍,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就奔向武汉和男友结婚成家。

樊锦诗离开北京,来到了古称“沙州”的敦煌。身为研究人员,她每天要进行壁画临摹、保护修复、文献研究等工作。“当时洞窟里面很黑,没有门和楼梯,我们就用树干插上树枝做的‘蜈蚣梯’爬进去。”樊锦诗说,每当她在里面忙碌完,从高高的山洞爬下来时,都会吓得双腿发软。

和她熟悉的大城市上海、北京比起来,这是另一片天地。与世隔绝的莫高窟地处戈壁沙漠中,交通完全靠腿,从这里去敦煌县都得步行;当城里人已经用上洗发水的时候,樊锦诗和同事只能用洗衣粉洗头发。每当夜深人静,听着小宿舍外呼啸的风沙声,她也会感到深深的孤独。实在睡不着了,樊锦诗就点亮油灯,倚在床头一遍遍看彭金章写给她的信……这对天各一方的恋人,凭着书信传情抚慰着彼此。

等到彭金章有了假期,急忙来到2800公里外的敦煌探望女友。当看见心爱的恋人在边疆风沙的摧残下,早已经没了昔日的清秀模样,他捧着樊锦诗粗糙干裂的小手,眼中满是心疼:“等到我们约定的三年期满,你得赶紧调离这个地方了。”

但他们好不容易熬过了3年,眼看就能按约定去武汉结婚,并让樊锦诗调回城市工作的时候,十年动荡来临,她的调动没了希望。

敦煌的女儿

失职的母亲

1967年,樊锦诗利用探亲假来到武汉,在武大简陋的宿舍里与彭金章举行了婚礼。随后,她又独自回到敦煌大漠,新婚丈夫则留在了武汉的珞珈山下。

回到敦煌后,樊锦诗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莫高窟的工作中。在武大的彭金章,看到这所学校的夏商周考古学一片空白,也全身心投入其中。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他们没时间儿女情长。

结婚第二年,樊锦诗怀上了孩子。敦煌条件艰苦,本打算到武汉生产的她,不到临产期又舍不得从工作中脱身。结果孩子早产,樊锦诗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在布满烟尘的土屋里生下了大儿子。

接到电报的彭金章挑着鸡蛋和婴儿用品,千里迢迢赶往敦煌大漠。等他到来时,孩子已经出生一个多星期了。小小的婴儿,就包在樊锦诗的破棉袄里,连一件能穿的衣服都没有。

满心愧疚的彭金章,决定留在敦煌多陪陪母子俩。但没等到孩子满月,他又被武大一催再催的电报召回去了。樊锦诗休完短暂的产假后,直接把孩子背在身上去工作。

后来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樊锦诗无法再捆在身上了,就把孩子独自留在家里,她外出工作。“下班的第一时间,我会跑回宿舍看孩子还在不在。”每天提心吊胆的樊锦诗,最终还是看到了意外一幕:这天她下班回家后,只见儿子从床上摔了下来,正坐在炉子旁哇哇大哭,小脸儿上满是黑煤渣……自责不已的她,抱起孩子哭了。

后来樊锦诗听从了丈夫的建议,狠心把儿子送到彭金章的河北农村老家,交给他姐姐抚养。自己则思念着丈夫和孩子,继续留在敦煌工作。

长子5岁时,樊锦诗有了第二个儿子。夫妻俩商议之后,又把大儿子送到武汉,小儿子被换到了河北。彭金章和樊锦诗依然一心扑在工作上,无法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

等到小儿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樊锦诗才终于把他接到自己身边,享受了一段母慈子孝的时光。后来见儿子的教育跟不上,她不得不在丈夫的写信催促下,把孩子送到武汉跟着爸爸读书。

来到敦煌这些年,樊锦诗完成了十多项保护文物的研究课题,发表了多篇探索和守护千年古迹的论文,取得诸多举世瞩目的成果,开始被称为“敦煌的女儿”!但面对丈夫和两个孩子,她却一直心存愧疚,说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和母亲。

彭金章一边在夏商周考古事业上有所成就,一边独自照顾着两个调皮儿子在武汉上学,无怨无悔地支持着妻子的事业。

时间一晃到了80年代,夫妻俩想起年轻时的约定,觉得是时候合计一下长久团聚的事了。但樊锦诗对敦煌早已经有了深厚感情,说她要做的事还有太多太多,离不开;彭金章也在武大有了自己的学术天地,夏商周的世界同样魅力十足,也离不开。身边人见他们这样,就忍不住出手“助攻”了。

武汉大学派人前往敦煌要人三次,希望这边能放樊锦诗到武大工作。敦煌也“来而不往非礼也”,到武大要人三次,想把彭金章调到敦煌去。最终两方互不相让,樊锦诗夫妻团聚的事也无果而终。

直到1986年,敦煌终于愿意放樊锦诗离开,她却犹豫了。望着自己付出了青春的莫高窟,她红着眼圈想:这是历经千年才缔造出来的“中华古文明博物馆”啊!现在莫高窟的古建、壁画、雕塑等,还经历着不同程度的病害,我这个“文物保镖和医生”又怎么能狠心离去?

于是,樊锦诗对丈夫叹息说:“倘若敦煌毁了,我觉得自己就成了历史的罪人。”“既然如此,看来我得过去跟你腻在敦煌了。”彭金章做出了一个惊人决定。

年近50岁的他,最终没让妻子离开她深爱的敦煌,而是放弃了自己在武汉大学的一切,为了樊锦诗奔赴莫高窟。

从城市来到敦煌大漠后,彭金章舍弃了他擅长的夏商周考古事业,开始在新的考古领域和妻子并肩作战。“这里的条件很艰苦,你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樊锦诗于心不忍地问丈夫。

彭金章毫无怨言,含笑拍着胸脯说:“人家说你是敦煌的女儿,那我就是敦煌的女婿嘛,守护好千年莫高窟,咱俩责无旁贷。”他这句坚定的表态,听得樊锦诗眼泛泪花。

在敦煌,彭金章从零开始建立事业,一点点熟悉莫高窟后,他发现北区在学术研究上竟是一片荒漠,因为难出成果。缺了北边的发掘和研究,还能算完整的莫高窟吗?彭金章拿出了他带队考古的看家本领,像个民工头一样,带人展开了地毯式的洞窟清理工作……

一个个无人洞窟里布满了厚厚尘土,大家一钻进去就变成了泥人。眉毛眼睛上全是土,鼻子擤出来是黑的,口罩一天换几个,咳出的痰也仍然是黑色。但彭金章并不觉得苦,因为妻子樊锦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连续工作了许多年啊!

与丈夫朴素一生

慷慨捐款2000万

这位“敦煌女婿”苦中作乐,干劲十足。他率领包括樊锦诗在内的考古人员,筛遍了莫高窟北区的每一寸沙土,最终把有编号的洞窟从492个,增加到了735个。他们挖出了景教十字架、波斯银币、回鹘文木活字……后者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木活字实物。

从繁华都市到大漠敦煌,彭金章本是为妻子而来,没想到他却也爱上了这里,取得了世界瞩目的考古成绩。樊锦诗为丈夫的成就感到欣慰,同时也不断迈上自己的人生新台阶。

在她和同事们的努力下,莫高窟于1987年成为中国首批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古遺迹,并一路发展为“世遗”保护和利用的全球典范!

1998年,60岁的樊锦诗成为第三任敦煌研究院院长,开始了从考古人员到“内行管理者”的转变。

当冒进的政府想把莫高窟捆绑上市,樊锦诗急坏了:“文物保护是很复杂的事情,你们要是把这份文化遗产毁了怎么办?全世界再也没有第二个莫高窟了!”

她一趟趟往北京跑,丈夫全力支持。历经艰难,他们终于阻止了这场资本捆绑的“古迹上市”闹剧。

但随着莫高窟越来越受瞩目,一批批中外游客也蜂拥而至。这时樊锦诗又慌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文物保护问题——人们的呼吸会对古壁画造成伤害啊!她坐立不安,赶紧找解决办法。

经过与同事们开会研究,樊锦诗最终决定控制入洞人数:莫高窟每天只接待3000人。由此,她也在国内开创了“旅游预约制”的先河。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说她有钱都不赚,特傻!

但每天慕名而来的游人越来越多,他们只想一睹千年敦煌的风采。怎样才能既满足大家的心愿,又保护好壁画不受损呢?樊锦诗与时俱进,想到了运用现代科技手段。

她提出与国际合作,利用先进技术对洞窟进行环境监测,并通过植树造林抵御沙漠侵袭。而且在多年的探索与坚持下,莫高窟还建成了“数字展示中心”,并推出《千年莫高》《梦幻佛宫》两部立体电影。以仿真电影和实地参观相结合的方式,减少了游客参观时间,提高了洞窟承载量。

不仅如此,樊锦诗也改善了敦煌研究院的住宿条件,为科研人员的家庭团聚四处奔波,并努力给年轻人争取出国进修的机会。

2013年,为了将莫高窟更好地保存下来,这个年近八旬的小老太太又有了伟大构想:给每一个洞窟、每一幅壁画、每一尊彩塑建立数字档案,利用高科技让莫高窟“容颜永驻”!彭金章自然是带着欣赏,全力辅助妻子接下来的海量工作……

2016年,网站“数字敦煌”上线了。从此以后,人们坐在家中的电脑前,就可以轻松走进敦煌几十个经典洞窟,观赏一尊尊精美雕像和数千平方米的珍贵壁画。

曾有外国人说:“看了中国的莫高窟,就等于看到了全世界的古代文明。”樊锦诗却让国内外每一个人,都实现了“轻点鼠标游敦煌”的自由。

央视《朗读者》节目组,曾多次邀请樊锦诗登台讲讲她与敦煌的故事。但她都谢绝了,说自己很忙,也不喜欢接受采访。

但有一天,樊锦诗最终答应了《朗读者》的邀请,原因是老伴彭金章喜欢看这档节目。“他在电视里看见敦煌和我,可能会很高兴,那我答应你们。”

果然,当《朗读者》播放出“敦煌女儿”的节目,彭金章开心极了。他说这有助于让世人了解千年莫高窟,对古文化的宣传、文物的保护都有积极作用!随后不久,彭金章这位“敦煌女婿”,就于2017年7月离世了。

他在妻子背后低调了一生,连临别遗愿也是“一切从简”,敦煌研究院未发任何讣告。千万人在难过,敦煌在难过,但最难过的莫过樊锦诗。

他们相恋于未名湖,相爱在珞珈山,相守在莫高窟……共同走过了人生的58年。不仅成就了一段旷世奇恋,还用生命守护住了千年敦煌。

2020年,樊锦诗荣获了“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成就奖”,2021年又获得“吕志和正能量奖”。为表彰她对敦煌做出的巨大贡献,国际编号381323的小行星,被正式命名为“樊锦诗星”。

2023年5月,樊锦诗拿出她这些年获得的巨额奖金,以及和丈夫攒下的稿费,将其中一半1000万元捐赠给他们的母校北京大学。7月10日,她又把另外1000万元,全部捐给了中国敦煌石窟保护与研究基金会。

樊锦诗老人用她的拳拳赤子心,诠释了何为“择一事,爱一人,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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