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支持国际大粮商建设的国际经验及启示

何文思 唐兆涵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加快建设农业强国”“全方位夯实粮食安全根基”。培育国际大粮商，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参与国际粮食贸易的重要举措。近年来，我国积极布局培育国际大粮商，并将“培育国际大粮商和农业企业集团”写入“十四五”规划。金融业在培育国际大粮商、支持粮食企业“走出去”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金融机构应积极借鉴国外金融业在供应链金融、并购金融、跨境金融、风险管理等领域支持粮商建设的经验，利用服务“三农”特色和优势，通过发展农业产业链金融、强化“总对总”服务、加强对细分领域的精准支持、实施差异化政策、助力企业提升避险能力等方式支持我国培育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大粮商。

国际主要粮商的发展特点与打法布局

在全球粮食运销市场中，排名靠前的少数国际粮商占据了绝大部分市场份额，并在大宗商品领域占据着主导地位。据统计，“ABCD”四大粮商（即ADM、邦吉、嘉吉、路易达孚）在巅峰时期控制了全球80%左右的粮食贸易，在我国占有近70%的小包装食用油和80%左右的进口大豆市场份额。总部位于新加坡的丰益国际是新加坡市值最大的上市公司，也是全球最大的粮油食品集团之一，在棕榈油国际贸易中，占全球贸易的份额超过50%。2021年，丰益国际营业收入超过邦吉和路易达孚，其中一半收入来自中国（见表1、图1）。

图1 国际主要粮商营收和利润情况

这些国际粮商的发展策略和业务布局各有侧重，在不同发展阶段，通过叠加实施垂直产业链发展、多元化经营、全球化扩张、产融结合、数字化转型等战略，逐步发展壮大，成为巨头企业。

借助垂直产业链发展战略，获取垄断优势。产业链完善是国际粮商的共同特点，几乎每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国际粮商都搭建了贯通粮食生产流通体系各环节的网络体系，增加其垄断利润。ADM是实施全产业链战略的先行者和典范，其产业链战略具有较为明显的阶段特征。初期聚焦单一产品加工环节，形成比较优势。ADM以油籽加工起家，通过先进的加工技术，ADM获得了成本优势，形成了最初的竞争力。中期广泛布局产业链各环节，巩固产品竞争力。在亚麻籽和大豆加工等核心业务发展中，ADM持续秉承成本领先理念，通过并购扩张等方式，整合油料加工上下游产业，积极布局产品生产、流动、消费等重点环节，构建起“农场→储存→运输→加工→配送→市场与销售”垂直一体化的产业链体系，在保障原料和产品供应畅通的同时，将成本降至最低。后期复用已有产业链体系，提升市场占有率。随着ADM产品群的丰富，垂直一体化的产业链发展模式也延伸到其他农产品业务中，各产业条线都能够最大限度地分享企业成长带来的机会和收益，在巩固原有业务优势、增强新拓展市场竞争力的同时，盈利能力和市场占有率也不断提升（见图2）。

图2 ADM全产业链示意图

推行横向多元化经营战略，培育新的利润增长极。当产业链垂直一体化水平较高时，国际大粮商多通过横向拓展业务，扩大市场覆盖面，提升集团内部协同效应和整体运行效率，获取新的利润增长点。嘉吉在拓展农业细分领域、丰富农业产品和服务的同时，稳步推行多元化战略，形成“谷物+肉类+工业+其他业务+金融”的多元化格局。初期，构建自有物流网络，为业务扩张奠定基础。嘉吉在美国西部从粮食仓储业务起家，在发展初期就认识到物流网络的重要性。成立后不到10年，嘉吉买下了明尼苏达州南部铁路沿线的谷物仓库，随后又收购了美国铁路大王詹姆斯·希尔的西部铁路网，逐步建立起庞大的运输系统和粮仓网络，为后期粮食收储和贸易业务快速扩张打下了基础。中期，布局非农产业，形成产业协同效应。21世纪以来，嘉吉开始涉足能源、工业等领域，产业协同和分散风险作用显著增强。在涉足电力和天然气交易、收购固体能源公司（Solid Energy）半数煤矿股权、进军钢材生产加工领域后，嘉吉产业多元化格局逐渐发展成熟。后期，扩充高附加值产品体系，拓展盈利空间。在认识到农业和食品行业利润降低以及下游客户议价能力提高后，嘉吉对发展战略进行调整，从产品定位向客户需求定位转变，从基础产品向高附加值产品转变。先后收购或入股水产、可可巧克力、饲料等行业巨头企业，进一步拓展利润空间。

依托全球化扩张战略，优化业务空间布局。通过并购、设厂、直接投资等方式，国际粮商在潜力产区和销区加速布局，用最小的成本在目标市场拓展商业版图。邦吉在世界范围内优化配置资源，搭建起巨大的产销网络。前期，以总部搬迁助推业务国际化发展。与其他国际大粮商不同，邦吉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三次总部搬迁。1818年，邦吉在荷兰起家，充分利用荷兰在全球的贸易资源和殖民地资源，迅速成长为全球性农产品贸易公司。1859年，邦吉将总部迁至比利时，开始在亚洲和非洲开展业务，成为当时世界领先的大宗商品交易商之一。1876年，邦吉将总部迁至阿根廷，同时成立谷物公司，深耕巴西、阿根廷等南美市场。一战后，邦吉抢抓机遇，以并购、新建公司、谷物装卸与仓储设备出口等形式，加快在北美的业务布局，形成南北美均衡发展模式。1999年，邦吉将总部迁至国际化程度更高的纽约，开始新一轮的全球化布局。后期，积极进军亚洲市场，并重返欧洲市场。2000年，邦吉进入中国，先后收购多家油籽、人造黄油、功能性食品配料等公司，快速建立起自有加工、研发、销售体系。随后通过设立办事处、并购、合资等形式进入印度尼西亚、越南、印度等其他亚洲市场。特别是2004年，“大豆危机”使我国中小型大豆加工和榨油企业接连破产，邦吉以最小成本对这些企业进行并购或整合，一跃成为我国最大的大豆进口商。

实施数字化转型战略，提升贸易便捷度。国际粮商积极运用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技术推动数字化转型，全球农产品生产与贸易的数字化水平不断提升。2020年，中粮集团联合路易达孚、ADM、邦吉、嘉吉等国际粮商共同成立了总部位于瑞士日内瓦的数字化农业国际贸易公司Covantis S.A，探索拓展更为高效、安全和透明的贸易模式。一是推行贸易流程端到端的数字化改造。让依赖人工处理的客服、管理、审批等流程均能通过数字技术实现，简化大宗农产品贸易的人工参与流程，大幅提升了贸易效率。二是引入区块链技术进行数据记录与读取。Covantis S.A运用区块链技术设立共享账本，贸易各方都能进行数据记录与读取。这种基于加密技术和分布式共识机制的数据管理不但具备防篡改和可追溯优势，还可以使贸易各方随时掌握货物状态和位置，有效解决农产品贸易效率低下、运营风险高、交单延迟等行业痛点，更好地连接航运商、贸易商和租船商。三是开发行业数字平台拓展贸易业务。Covantis S.A上线数字平台，依托该平台，交易各方参与者都能够以高效、可审计和安全的方式交换与执行合同，并进行所有海运出口流程操作。2022年，该平台上活跃企业超过100个，已覆盖美洲主要农产品出口市场，美国50%和加拿大31%的谷物和菜籽油出口、巴西74%的粮油散货出口均通过该平台完成。

坚持产研融合，提升可持续发展能力。国际粮商实现长久发展并逐步成长为行业巨头的一个共性特征在于注重研发，通过创新成果转化抢占新兴热点领域的技术制高点，提升核心竞争力。丰益国际高度重视创新驱动发展，成立仅三十多年就跻身国际大粮商之列。一方面，不断增加研发投入。2009年在上海建立丰益全球研发中心，是全球粮油产业中最大的纯研发中心之一，拥有一支300多人的科研团队，每年投入集团5%左右的营业利润用于研发。2018年，丰益国际与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建立了联合研究实验室，专注于前沿的临床营养和合成生物学研究，创新成果惠及亚洲乃至世界。另一方面，研发创新推广循环经济产业模式。借助科研力量，丰益国际研发出“大豆精深加工、水稻循环经济、油脂副产品绿色加工利用”等新型循环经济产业模式，将原粮就地转化和加工增值，带动传统农业和农产品由粗放种植向精准生产转变，由初级加工向精深加工转变，由资源消耗型向高效利用型转变。该模式下，丰益国际探索出水稻的48种“产出”，可广泛用于生活、工业多个方面。例如，将传统水稻加工废弃的稻壳用来燃烧发电，从稻壳灰中提取白碳黑用于生产绿色环保轮胎等。这一模式拓宽了丰益国际涉足的产业领域，提升了产品附加值，延长了粮食产业链条，成为其可持续发展的“独家秘笈”。

金融支持国际粮商建设的主要经验

针对国际粮商海量并购和跨境贸易，加大资金支持力度。国际大粮商在全球化经营布局、跨境并购、农产品贸易等进程中，产生了大量资金需求及综合化金融服务需求，这些企业在不断探寻与金融机构的合作，以更好地推动并购、跨境业务发展。比如，通过多边综合金融服务，支持路易达孚全球业务经营。路易达孚和德国商业银行、巴黎银行、瑞士信贷集团等全球主要银行和投行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在跨境金融、贸易融资等方面展开深度合作，获得全球化的多边综合金融服务助力，参与到全球涉农企业的股权并购、农产品期货交易和贸易金融活动中。以股权融资、债券融资等多种方式，支持邦吉兼并重组。兼并和重组是邦吉业务扩张和资源整合的基本手段，兼并重组通常需要大量资金支持。邦吉充分利用国际市场，与荷兰银行、拉博银行、美洲银行、花旗集团、摩根大通集团、德意志银行等世界著名投行合作，综合运用股权融资、债券融资、银行信贷等多种方式，获得资金支持。2017年邦吉发行9.46亿美元债券用于收购马来西亚棕榈油公司70%的股份。

围绕国际粮商垂直产业链发展战略，探索线下线上供应链金融模式。国际粮商产业链涉及的生产、储存、运输等环节的发展，均离不开金融的有力支持。商业银行、金融科技公司等与粮商建立紧密合作关系，将金融服务嵌入国际粮商生产经营的整个产业链，创新针对产业链上下游的产品或模式。比如，路易达孚与商业银行合作，发展以存货抵押为主的供应链金融模式。路易达孚将前端资金流整合到供应链管理中，银行依托供应链真实交易背景，为粮食生产主体提供融资服务。在后端仓储物流环节，其拥有庞大的产地仓储体系及自有物流网络，资信实力强，能较好地整合物流、商流、资金流和信息流，满足银行对实物等进行实时监管、快速反应的要求，吸纳银行资金。同时，在精确控制抵押物的基础上，协助上下游环节获得融资服务。联易融①联易融数字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注册地为深圳市前海深港合作区助力丰益国际旗下益海嘉里搭建供应链金融服务平台“益嘉e链”，该平台于2022年11月正式上线。依托联易融低代码平台与人工智能技术的融合应用，基于益海嘉里各类金融服务产品的需求，快速构建高精度AI应用，将场景化、数智化的金融服务输送至益海嘉里的上下游，实现资质申请、融资申请、提款、还款等全流程线上化操作，使益海嘉里下游经销商快速、高效获取金融服务。

为规避国际粮商经营风险，运用各类金融工具强化风险管理。国际粮商均注重风险管理，大量利用金融工具来规避农产品价格和贸易的波动风险，不断提升抗风险能力。比如，邦吉打造“期货——现货”一体化模式，强化其规避风险的能力。在现货端，掌控生产、仓储物流等环节；在期货端，利用对冲、杠杆融资等交易手段规避风险，通过对现货端和期货端数据的对比分析，发掘机会进行现货——期货的转换。邦吉粮食贸易业务周期约100天，其中一半时间是将农作物从巴西运往目的地的海上运输时间，邦吉积极开展期货套保，降低价格波动带来的风险。近年来，邦吉在中国开展了菜油压榨业务，为对冲进口菜籽及销售菜油等环节的价格波动风险，持续利用郑商所菜油期货进行风险管理。此外，邦吉还参与能源、外币和利率的套期保值，利用海运期货，进行海轮燃料套保。

契合国际粮商发展战略目标，创新专属融资类产品。为更好地服务国际粮商发展战略实施，满足其日常运营资金需求，国际银行业积极创新契合粮商发展战略的专属融资产品。比如，丰益国际制定了绿色、可持续发展规划，自2017年起开始积极部署可持续发展的配套融资解决方案，多家银行围绕其可持续发展目标，量身定制相关金融产品。目前，丰益国际在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方面的表现赢得了全球的认可。荷兰国际集团（ING）提供棕榈油行业的首笔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2017年11月，丰益国际与荷兰国际集团合作，将现有1.5亿美元双边承诺循环信贷额度的一部分转化为与可持续发展绩效挂钩的贷款，旨在改善其在ESG方面的表现。星展银行提供新加坡隔夜平均利率（SORA）挂钩贷款。2020年8月，丰益国际与星展银行达成额度为2亿新元的SORA挂钩贷款协议。这是农业综合企业首笔与利率互换（IRS）合并的SORA贷款。通过这项新的SORA安排，将为丰益国际的农业综合经营提供长期流动性补充。

国际粮商通过成立金融公司的形式，为自己及客户提供金融服务。金融服务一直是国际大粮商主宰全产业链条、强化风险管理的重要方式和手段，ADM、嘉吉等国际粮商均将提供金融服务纳入其业务范围。ADM成立四家金融服务子公司，其中，HPBT主要提供房产交易、涉农运作和咨询业务；ADM投资服务公司为美国本土和国外企业提供交易所的期货交易和结算服务；ADM投资服务国际有限公司为客户提供风险管理和交易咨询等服务；ARCHER金融服务公司为全球市场客户提供全方位的期货投资策略和产品设计服务。这些子公司为ADM提供了强大的资金支持，并提升了公司整体的服务水平。嘉吉设立四大金融分支机构，即嘉吉价值投资、嘉吉贸易与结构融资、嘉吉风险管理、黑河资产管理公司，为客户提供优质金融服务，包括期货交易、资本运作、外部融资等方面。

启示与建议

从国际经验看，以产业为基础、以金融为支撑是国际粮商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共性特征，这对于金融机构支持大型农业企业发展和国际大粮商培育具有积极借鉴意义。目前，我国金融机构主要以国际粮商境内外粮油贸易为切入点，从国际结算、贸易融资、衍生交易等维度为客户提供跨境金融服务，但还存在嵌入产业链的金融服务不足、差异化支持政策有待健全等问题。在加快建设农业强国的背景下，建议金融机构在继续做好国际大粮商金融服务的同时，支持国内有实力、有意愿的农业企业“走出去”，探索适合国情的培育国际大粮商的新路径和新打法。

积极推动农业产业链金融发展。将差异化、精准化的优质金融服务嵌入农业企业生产经营链条的各个环节。一方面，加大对农业产业龙头企业的金融支持力度。开展精准服务对接，支持大型农业企业整合国内外生产和销售资源，形成规模化、全产业链经营，推动产业链中的资金流、物流、信息流协同发展，助力提升龙头企业和核心企业的融资能力和流动性管理水平。另一方面，积极扶持产业链上下游中小微企业发展。围绕农业生产、流通、收储、加工等环节，提供全流程、全链条、全方位金融支持。与农业产业核心企业、龙头企业客户加强合作，主动对接相关企业上下游中小微企业需求，优先提供订单融资、应收账款质押融资服务，有针对性地创新专属金融产品和服务。

强化对大型农业企业的“总对总”营销和服务。积极与大型农业企业沟通对接，做好客户需求研究和产品服务储备，助力打造一批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大型农业企业。一方面，做好“总对总”营销对接。强化客户建设，发挥总行对大客户的直营优势，推动与大型农业企业达成战略合作关系，根据大型农业企业的战略发展规划，建立项目对接、信息共享、业务联动等机制，优先提供便捷、高效的金融服务。另一方面，加大全周期、综合化金融支持力度。针对大型农业企业的产品特点和所处发展阶段，加强金融资源与产业资源的精准对接，围绕并购重组、跨境贸易等领域创新金融产品，为农业企业提供“融资+融智”多维度、“债权+股权”多模式、“线上+线下”全渠道、“境内+境外”全方位的综合化金融服务。

强化金融对农业产业细分领域的精准支持。围绕粮食安全、农业科技、绿色农业等重点细分领域，加大金融服务力度。粮食安全领域，大力支持粮食作物增产、大豆油料扩种，运用“贷债投”等多元化融资产品，支持国家种业阵型企业育种创新和发展壮大。农业科技领域，探索构建“政企研金”多方合作机制，打通农业科技创新与成果转化循环的痛点、堵点，提升农业科技成果转化应用效能。积极参与搭建支持农业科创的综合服务平台，加大线上金融服务支持力度。绿色农业领域，支持生态农业、智慧农业、低碳农业等领域的新兴农业企业快速成长，丰富大型农机具抵押、圈舍和活体畜禽抵押、林权抵押、碳排放权和排污权抵质押等绿色农业金融产品供给。

进一步完善对服务的农业企业的差异化政策支持。加强对服务的国内外大型农业企业情况的统筹和跟踪，并在信贷、定价、产品创新等方面给予差异化政策安排。一是制定专业化、定制化的信贷服务方案。建立持续跟踪研究机制，根据农业产业政策与行业发展趋势变化，在确保风险可控的基础上，制定大型农业企业专项信贷政策，适当提高授信额度。二是破解支持农业企业“走出去”方面的政策障碍。充分考虑“走出去”农业企业对跨境金融、贸易融资等业务的时效性要求高、报价议价能力较强的特点，在定价优惠机制、业务审批权限、产品制度创新等方面给予差异化政策支持。

利用多种手段助力农业企业提升风险管理能力。加强与保险、期货等市场主体合作，构建“保险+期货+银行”三方合作机制，帮助大型农业企业参与粮食期货交易，借助农业保险、农产品期货等金融工具，为农业企业提供规避价格风险、市场风险以及其他风险因素的有效手段。强化银政合作，深化与担保、基金等协同联动，积极参与“农业保险+一揽子金融产品”等行动计划，构建产业链、供应链、创新链、资本链、政策链多链协同的农业金融服务机制，为大型农业企业营造平稳发展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