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三题(小小说)

2023-12-03 08:10罗箫
作品 2023年10期
关键词:桐桐雀巢水泡

罗箫

细雨霏霏

桐桐说,爸,给我点钱。我没问做啥,就给了他10 元钱。搁以前,不问个究竟,我是不会给他钱的。不这样做,仍是因为偷看了他的日记。

隔两天,桐桐又要钱。我又给他10 元,问,够不?桐桐说,够了。又说,爸,最近我发现你变了。我说,我没变,还是糊涂爸一个。桐桐说,爸不糊涂,倒很通情达理。

桐桐走后,我去他卧室查看,发现电脑桌上有两张新光盘。盗版的,四块钱一张。看来,桐桐蛮俭省的。那天给他的钱,只剩两元,应该用于买冰棍儿了。最便宜的小豆冰棍儿五毛钱一根,大热的天,真难为他了。又想,他这是自作自受。再想,以后是不是多给他点钱?

中午饭没肉,桐桐阴了脸,直想下冰雹。我说,旧社会家家吃糠咽菜……得得得,真烦人!桐桐说。我说,我听你爷爷讲的,你爷爷是我爹,他的话我听,我是你爸,你做儿子的,为啥不爱听我说话?桐桐说,你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少拿新中国成立前说事。我说,1961 年低指标时,野菜都没地儿揪,全被人揪光了,我只得去南河滩刨蒲草根,回来晒干磨成细粉,烙饼吃。桐桐说,吃多了拉稀是吧?爸,你都说过N 次了,省省吧,我要写作业了。我说,好好学习。桐桐说,天天向上。说罢还皱了皱眉。

我上高中时没有课本,只有油印的简易教程。后来恢复高考,我到处找复习资料,硬是考上了地区财贸学校。我的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分数都在八十分以上。我把这段经历说给桐桐,他却反唇相讥,文科也考数学,你咋不说数学考多少分?我讪笑,无言以对。当年高考时,我的数学只考9 分,托人复查,结果改判成了3 分。

桐桐又麻阴着脸要钱。我说,小时候,我从来不要零花钱,能填饱肚子就中了。桐桐说,你咋老翻旧黄历?我要钱并不是买吃的,是买书,现在是知识年代,我得补充营养。我说,你买《欧洲史》《现代军事》《拿破仑传》《成吉思汗》《汽车时代》等,跟课程好像没啥关联。桐桐说,多了解些东西不好吗?这些书是我在旧书摊淘到的,一元钱一本。我未置可否,却一脸不屑。

班主任登门家访,告诉我桐桐偏科,别不当回事。这我去年就知道一些。桐桐把心思用在文学创作上不少,有小小说已经发表在几家文学期刊。我曾劝说他,地球人都知道,凭写作顾不住生存,你一条道走到黑,末了穷困潦倒,后悔也晚了。桐桐说,哪儿黑哪儿住店,我就不信,没文凭活不成人。好在这次家访后,桐桐的理科有了起色。是班主任电话告诉我的。

桐桐才十四岁,就是摇滚发烧友,还是电影迷。我曾责备他乱花钱,直到在他床下发现那个纸箱子里全是盗版歌碟和影视光盘,才放下心来。尤其前不久看到他那篇日记,令我为之一振,觉得有些事情,我做得还不够好。

桐桐在日记里写道,当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就开始产生好奇心了,具体表现在,眼到处乱看,手到处乱摸,稍大一点到处乱爬,然后到处乱跑,乱蹦乱跳,这被人称之为顽皮,家长把阻拦与呵责当做自己的责任,殊不知这是在扼杀天性、聪明与想象力……牛顿好奇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发现了万有引力;瓦特好奇烧水时壶盖会被热气顶开,发明了蒸汽机;法拉利好奇速度,制造出超级跑车……

桐桐上小学六年级时,就迷恋上了写作文,老师经常把他的作文当范文在课堂上读。读初一时写出一篇《摇滚的天空》,获得《儿童文学》“校园故事擂台赛”总冠军。

我对桐桐的好奇心强,以及他有着多种爱好,一向持保留态度。比如他幼小时,特爱玩积木,从三岁玩到九岁,仍乐之不疲,我觉得这很少见,一个小孩儿居然迷恋积木到这种程度,这么长时间,是好现象。

窗外那棵法桐,三年前春三月栽下时,高不搭腰际,现下树梢超过屋脊,还在顺其自然蹿高。细雨霏霏,打湿的不仅是地皮。

吹水泡

我所居住的小院中心有棵梧桐树,粗壮,一个人抱不住;挺拔,比二层楼还高一截儿。时值初冬,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枝杈托举着的那个雀巢,更显眼了。

周六这天吃罢早饭,朔风劲吹,雪粒飒飒飒飒落个不住,地面铺了一层白。我没法外出捡废品收废品,就打开电脑,想写点儿东西,灵感却不来光顾,时间一寸一寸白白溜走。百无聊赖之际,我去窗外廊檐下玩吹水泡,一边观察那对在树枝上蹦蹦跶跶的小鸟。即便雪再大些,它们的翅膀也不会湿透,难怪迟迟不进窝。

我是跟桐桐学会吹水泡的,杯子里倒些洗洁精水或洗衣粉水或肥皂水,用一个细塑料管,一吹就吹出好多水泡。有时用匀气只吹一个,能把水泡吹成排球那么大。灵感不来,我就一直吹水泡,吹一个,爆一个。

昨晚又没睡好。这些年,我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吃安眠药,迷糊两三个小时。我的失眠症是和老婆闹离婚时落下的。我们离婚最受伤害的是桐桐,那年他才七岁,整天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好在他学而不厌,读初二那年就成为小有名气的八〇后写手了。他在短篇小说《那朵粉红色的云》里写道:我独自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观望愁云密布的天空。有一只孤鸟低低掠过,又盘旋回来,盘旋过去,偶尔喳喳几声。我想,我也是只孤鸟……

我何尝不是一只孤鸟?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少串门,见到人家夫妻和睦的情景就羡慕嫉妒不已,何如躲进自我的陋室,过一种狗不理的惨淡时光?夜里我老开着电视,关掉就睡不着,这个习惯由来已久,好像有声音陪伴着,时间才静谧安宁。

雪过天晴,夜幕落下来。隐隐约约,从雀巢里传出嘀咕声,它们在谈论什么呢?鸟儿们的叫声和它们的大脑一样简单。在婚姻这方面,人得向某些鸟类学习,相濡以沫,忠贞不渝。想到这里,我抑制不住笑出了声,那不成鸟人了?

起风了,我隔着玻璃窗朝外探望,推测风肯定很大,因为灯光照耀着的梧桐树枝在大幅度晃动。那只橄榄球般大小的雀巢,随着秃枝的晃动或左或右倾斜,像惟一的叶子,摇摇欲坠。灵感突如其来,一首小诗凫出寂寞的水面:

雀巢

一枚叶子晃在枝梢

悬着

冬日的风声

一棵梧桐树于空旷中

紧抱着

一只雀巢

多大的风

也不能使它落下来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高考罢,我问,成绩咋样儿?桐桐说,差不离儿吧。我心里一紧。知子莫若父,我太清楚自个儿的儿子了。重要的是,桐桐胸有成竹。

孤居

桐桐在电话里说,爸,别把自个儿搞得太累,钱,我会省着花的。

我说,该花就花,正长身体呢,别不舍得吃。

桐桐冷不丁说,您一个人在家,太冷清了,要不……我说,净胡说!记着,只要你上进,爸啥苦都能受!

早晨起来,我又想起桐桐那话,太冷清了,冷清得直想跟猫啊狗啊吵一架,可惜为省钱,没养猫狗。深夜,我总盼着电话铃响,那样,闲置的嘴巴就会派上用场,但似乎是不可能的,子时已过,少有凌晨打搅别人的人,除非神经病!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

一天初夜,窗外簌簌簌簌响,雪花落在地面,越积越多,将周围的黑暗映衬得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凌晨两点左右,我忽悠一下醒了,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突然觉得夜晚像一只猴皮筋儿,松松的,似乎有着不可限量的张性。

桐桐突然打来电话,说,我看天气预报了,今晚咱们那儿有暴雪,您把炉子开旺些啊!

我说,开旺!开旺!爸是大人,你一个孩子家家的,瞎操哪门子心,自个儿把自个儿照顾好,比啥都强!

入夜,果真下起了暴雪,大团大团棉絮般的鹅毛飞舞,无可奈何地飘落,它们聚集在一起,以为会暖和些,但似乎更寒冷了,仿佛劫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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