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酒添茶，让关系更健康

文：华明玥 编辑：萌新

那一天，老杨与妻子许见鹿回乡，请初中好友们吃饭，拎去的四瓶酒又原封不动带了回来。原来，见鹿带去的两小包红茶，在等人的过程中就被服务员沸水沏了，人人都说茶色宛然有金晕，饮后舌根生津，回甘中有一股朦胧的花香和板栗香。等到所有人到齐，老杨请服务员开酒时，被一位同学捂住了瓶子，同学说：“人到中年，少饮酒，多喝茶……何况，这一壶茶刚泡到味道出色，难道就这样丢了？”

同学们纷纷附和，老杨就用余光瞄见鹿——妻子当年读初中时也是他的邻桌，见鹿就笑：“大家说茶好，就喝茶，清清淡淡，等会儿大家可以开自己的车回去，连代驾也不用叫了。”

会面就变得亲切又柔和，没有人借酒诉委屈，那些高调的炫耀、利益的交换、隐约的嫉妒，都被茶水冲淡了很多，被人到中年惺惺相惜的情谊冲淡了很多。

回家的路上，老杨有点不解地说：“以前请朋友吃饭，一年中用掉的酒是现在的好几倍。你说说看，如今怎么这么多人宁可斟茶，也不斟酒了？”

见鹿想了想，回答：“咱们都不再是逞一时之勇的年轻人了，去酒添茶，双方都轻松。你没觉得，这几年，连咱俩的关系，也朝着‘去酒添茶’的方向发展了？”

这一说，老杨有点恍然大悟，近几年，他总觉得与妻子的关系，与刚结婚时很不一样，他一时找不出词形容那种由激烈到温和、由热辣到淡远的变化，今天，见鹿终于将变化的核心点了出来：“从前那一瓶烈酒，已变成一壶暖茶。虽然酒让人忘情，但解渴的，永远是茶啊。”

这番话将老杨带入了悠长的回忆中，今年，是他与见鹿结婚20周年，从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烈酒一样，因为许见鹿的名字里有个“鹿”字，老杨在从金牌销售做到销售总监的那些年，每次出差，旅行袋里都会带着一只高半尺的梅花鹿公仔，无论到哪儿，入住酒店，第一时间就会把装有见鹿照片的小相框，和这只小鹿放在写字桌上，他说，在异地他乡，与客户喝完酒回到酒店，冷水洗脸，突然发现还有4个小时的工作等着他，心里不烦躁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见到那只机灵又乖巧的小鹿站在台灯边，不知为什么，满腔的烦闷与孤独就消失了。

那个阶段，老杨每次从异乡的机场飞回家，不管是凌晨三点还是半夜12点，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飞机有没有延误，见鹿都会去接机，而她，也会在第一时间收到老杨的礼物：香水、珠宝、大牌包，各种昂贵的骨瓷咖啡杯，动辄上万元的风衣和大衣。两口子每年都要在结婚纪念日请亲友吃饭，并带着儿子一起拍艺术照。家里的艺术照有各种风格的，中式的、西式的，洋溢着丝竹韵律的，摇滚金属风的；古风盎然的，未来科技感的。老杨乐意疯，见鹿只好与他打配合，尽管她在事业单位工作，周围的同事没有用香水的，因此那些浓郁妖娆的香水只能放在家中的展示柜里，既没有办法用，也舍不得丢；此外，那些耀眼的珠宝、昂贵的头花，那些迷你又精致、连plus手机都放不进去的名牌包，出镜几率同样很少。最要命的是，儿子逐渐长大，对他们每年年底就要化妆拍照的“定点行动”表示不耐烦，终于有一天，儿子宣布：“你们拍艺术照不要捎上我了，都攒下一柜子了，挂都没有地方挂。”停了停，儿子又说：“你们少吵架，少冷战，我就很满意了。”

说完，12岁的儿子蹬车出门找小伙伴踢球去了，留下老杨与见鹿面面相觑。原来，他们给儿子留下的印象是这样的——他们热辣又虚荣，矫饰又造作，表达感情用力过猛，透着一股“感动自己”的高调劲儿。见鹿还听儿子跟小伙伴吐槽说：“我爸和我妈，他们表达感情就像是长篇诗朗诵，或者出演琼瑶剧，爱和恨都太激烈，让人受不了。”

听了儿子的扎心形容，见鹿哭笑不得，她终于意识到，这种浓烈如酒的感情竟然给孩子留下了“不稳定”的印象，没错，如果有一种感情像53度或者60度的烈酒，那么，饮下它，一定会留下宿醉的印记——若想长时间保持高烈度的感情，双方就会太贴近，心理空间也会变窄小，对对方交流时的语气、态度会非常敏感，一言不合就会感觉被冒犯。那些年，见鹿与老杨，好起来蜜里调油，闹起矛盾，失望与委屈，也会令他们冷战一星期。彼此的关系大起大落，这种无意中的颠簸，也并不能给儿子充分的安全感吧。

汲取了经验教训，见鹿与老杨的关系慢慢变得更平和了，孩子逐渐在长大，教育成本肉眼可见地增长，双方父母都过了70岁，也到了需要储备更多养老资金的时候，见鹿与老杨的消费也变得理性；老杨出差回来，会给见鹿带文创帆布包，带保湿面霜，带一双跑步很轻盈的跑鞋，反正，都是她明天就用得上，也会用很久的东西；拍艺术照的钱，省下来带着双方父母外出旅行，趁他们还走得动。这几年，见鹿见缝插针，带着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这四位老党员，春天去井冈山看杜鹃花，秋天去延安摘柿子，冬天去故宫和天安门看雪景、看升旗，还专门去瞻仰了毛主席，释放了他们这一代人朴素的情感……老杨发现，他与见鹿习惯这种“去酒添茶”的关系后，他们逐渐看到对方还没有说出口的需求，一声不吭地去为对方“打替补”：对方父母生病，去找医生、去陪护；对方工作忙不过来，主动替对方做PPT；对方的侄儿辈要填志愿、找工作，自己会主动提供信息，帮侄儿辈分析各种选择的利弊。

是的，随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时光逐渐变得绵长，见鹿与老杨都意识到，浓烈的爱无需“表现给他人看，并由身边的人来确认，”它不需要表演，只需要观察、思考、动手。像酒一样的感情注定是一过性的，有强烈的幻梦感，而像茶一样平淡冲和的感情，才能一泡又一泡，每一泡的滋味都不同。今天，老杨与见鹿留在家里陪伴对方的时间越来越多，两个人看书、习字，新添的开销无非是买了一些毛笔与宣纸，买了一些普洱茶与煮茶的大桶矿泉水，写完字，喝着茶，两个人最喜欢的娱乐活动，竟然是在平台上看看有关在乡村种地的真人秀，看完了《克拉克森的农场》，又看起《种地的少年》。

连儿子都说，现在，他的父母成了一对“令人舒服的璧人。”是的，这小子今年刚刚考上大学，临行前，他把老爸须臾不可离身的梅花鹿公仔带走了，他鼓励老爸说：“小鹿公仔，你再去买一个新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