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株存在的树都刮风(组诗)

2024-01-08 00:57杨勇
诗歌月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营盘雾气

杨勇

在暗绿的树林中

灰雾,像游荡的伏地魔,

我碰触死一般沉默的湿漉漉的草木。

脚印,牵涉泥泞小路走过来,

一串低洼里的积水,倒挂着空枝。

有鸟藏在绿色深海中怪叫,

是笑还是哭?迷雾里的人不知道。

树根下,蕨类展开羽毛要飞,被

另一条爬蔓的小葡萄藤怯生生缠绕。

我困于葱茏灌木丛,雾里披荆找路,

一小片有节制的开荒地在树林边缘

露出天,豆角正酝酿有结果的自己。

淡紫色豆蔻小花,攀爬着柳条支架。

我听到铲土声,史前铁器碰触碎石子,

清早的劳动,归于一个戴草帽的人。

他,上半身悬浮,下半身消失在雾中,

还好,被一根杠杆原理的锄头连接着,

偶遇也没什么唐突,向他点头致意。

看到树杈上挂着白色手提袋,一捆

翠绿的小白菜,泼颜料般倾泻出来。

另一只红色保温杯,伫立在青石上静默。

用生命中两小时,遇到更多的无名野花,

走,雾气缠绕周身,像一根梦游的树木。

雾气,才是神秘的篱笆,它坍塌后,

大地上没有清晰的人,失焦城池里也是。

记梦

我走在夏日正午空无人迹的大街上,

背后沙沙回响像有人明目张胆地跟踪我。

我没有回头,没有让路,

光天化日下固执地沿着预定的直线走。

我被自己的影子领着,另一个巨大阴影跟着我。

我停下来,它停下来。我走,它跟着走。

彼此僵持,我们似乎仅仅为了争夺一条直线。

沙沙声突然不耐烦地高涨起来,

我回头,有顶天立地的轮胎停下来凝视我。

(这黑色的圆,像没有瞳仁的巨大眼眶。)

它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擦过我身体继续向前碾轧。

下坡的街道上它越滚越快,雷鸣般轰响。

它带动风,带动铁皮屋顶和广告牌追随它,

直至它像黑色龙卷风,像一条游动的龙飞起来,

那些经过的事物都被它吸走了,远远地把我甩在身后。

黄鹤楼

凝固,打小看大,脸隐逸。

半截风月生锈,苔藓来护驾,

江堤上有人兜售老龟,买了又卖。

我和你只是反复替换一个身体。

云烟使用修辞后,高耸。

摘星楼铺垫普天之下的土方,

隐身雾气,星相学假装天文有路。

我是来垫底的,踩实一堆基础。

火车从衣带中脱壳,笔墨春秋

有点长,跑路了五百年像睡摇篮。

彼此颠簸,做梦短不了刀兵当道,

哦,脱节的墨和废墟在月光下崛起。

谜底迷恋遗老,诗题在李白诗中

也许不荒废,登高时顺应阶级性,

从旧如旧,手机不拨给亲人给古人,

来了,都别走,剑浸在江水里泡。

世与界

蜘蛛在照明灯下纺织天网,借光,

这铁打营盘,营盘里有另外一个营盘,

引诱夏夜的涟漪,投奔的蚊蝇和星宿。

磁场晃晃悠悠,天体碰撞,被捆绑,

被肢体麻醉,光明的角落在器官中并不平静,

我们,都有激烈的胃、漏气的心肝、下水道的肠。

人间书

甬道上浮动饱和度渐低的晚秋,

白杨叶卸在我肩头比一声叹息还轻。

草木气息衰亡像平静酝酿万物的风暴,

地平线上苍老浮云吐出半轮寒月来。

幽冥暮色披挂星点的灯火抽搐,

流年里行人致暗一会儿昏黄一会儿。

摸索过的钥匙转动下班人的锁孔哗哗响,

防盗门打开合上人间书,插图的窗亮着。

窗外

他搜集破碎的松树皮,

像我搜集完美的雪花。

凭空,当我想写树木之诗,

寒风隔开了我们。

他破棉手套上有软弱的心跳,

刚刚被恶犬惊吓过。

渴望,漆黑的炉膛旁躲着,

一团短暂而和气的火。

当我抬头,冻云铺着铁栅,

僵枝在努力探访阳光。

小麻雀灰光里发呆,苍穹下,

冬天默不作声的逗点。

雨的一个副本

我脑海中的雷阵雨,

在晚饭后降下来,探头,

我们互相交换湿淋淋的感官,

彼此的痛快与迷惘。

有奔驰的汽车点亮着雨脚,

透明的某物,向下水道和大地奔跑,

那里有喝水的声音。

可以洗净,但我不知道谁被洗净了,

雨只是为雨而下,鸟巢不会明白,

注水的蚂蚁洞穴也不会明白。

铁皮屋顶击鼓传花,玻璃画出抽象派,

玉米地像喝饱的醉汉,在田野行军。

我不会因为南方的洪水仇视这场雨水,

不会因为北方堤坝的颤抖而退却。

渴望被注满,其实我是空的。

如果不是为一首诗的到来,

我不会这样死盯着黑暗的大雨看。

打伞的人,在小型淋浴器的真空里,

他,在雨中是为了不触及雨。

我在雨外,为了看,用手接风接雨,

手心的水珠和冰凉一阵阵充实,

像握住了这场雨的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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