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章池
每时每刻,每个人
都背着一座山
花果山、五行山或者火焰山
它们养你,压你,烫你
像我一样,把自己往前搬吧:
挪动一步,就感一回恩
使一回力,就修一次行
而过于较真的人进不了
现实的水帘洞——
挣脱年代和语言
你才能甩掉盘丝洞,钻入
一心一意的茧房
现在,黑风洞的风太大了,需要
黄袍怪的袍子
来捂一下
每个
被风吹醒的人都会记起
自己的三根救命毫毛
一根叫爱,一根叫童年,一根叫信仰
每拔一根,都会涌出大量的
抽象之物
不是我在出发,前进
而是它们——
这些峻岭、湍流
一刻不停地奔向我
不是我在攀登,勘探
而是它们袒身就我
这些悬崖、深渊
铺陈眼底怒放如花
将它们从封存的概念中
解救出来:
这些人迹罕至的山
这些生人勿近的水
这些饥饿、困累、跌踣和坠落
塑造我——
情满于山,意溢于水,心动于崖
一次次进发,一次次穿过自身窄门
那将是多么羞惭的事——
如果一个攀登者轻易被时间拧弯
我的本命,不是一座山,就是一条河
高处和远方,从来没有停止呼喊!
也曾有过步步生莲,
更多的是步步惊心:
悬崖、深渊、泥泞,
荒野、虎狼、饥寒。
铁杖凿冰攀黄山,
蛇行钻过麻叶洞。
三次遇盗数断粮,
九嶷山中跑掉……
而越陡峭,越坚定,
越艰险,越执着。
热爱,总要靠磨砺来达成。
而江山从未善待一个揭秘者——
那岩石一样被风雨剥蚀的脸,
与被困厄崩得笔直的腰杆,
仍在对冲着。
历史的障眼法:
“最大的恩情乃是
苦尽甘来见奇景,劫后余生如梦寐,
面对万丈霞光我瞠目结舌。”
而一个人走下去,越过了时代。
岁月不会等人,但江山会;
风景不会前进,但脚步会。
所以我出发,出发,出发,
谁理解这山川调查的
定理和公式?
“程愈迫则流愈急!”
一颗连天地都关不住的心,
汲取了太阳、风、水和雷电,
将虎啸、猿啼,统统灌进脚步——
靠着这我一直走到四百年后的今天。
音乐高亢涌出时
我们正减速进入城市腹地
赞美诗,不时被乘务员打断——
细节的关爱如单曲循环
现在,双语解说进入英语环节
哭闹主场,更换为更尖利的女孩
疲惫旅程在此短暂停留,伸向更远……
“大江、大河、大武汉”
骄傲的,亲切的这一句
瞬间穿透
中年的父亲:
轻拍女儿的手,止住
厚镜片后,泪光迸溅
他重新路过的这段生活与所有在场无关
而画外音高悬
薄薄的桌面上,图钉
钉书针和细铁钉
在惊呼中追逐
横冲,直撞
进攻、闪避都笨拙
一会儿紧紧拥抱
一会儿又触电般推开彼此
像是在作战,又像在爱
哦,课间游戏,击垮了我们
又重塑着我们的
那看不见的力:
操盘手超明从抽屉里
抽出手,扬起黑石头——
那胳膊的弧线划过40 年,停在此刻:
“吸铁石”三个字从这张旧报纸密集的段落中暴起
溅入我眼,说它
从没离开——
一个逝去的时代依然
搬动着它空空的白云
依然从攒动的人头中调动着他们
童年的那部分
集结着那越来越稀薄的
沉浸和迷狂……
遭捆绑,剁手
像决心不再复原的标本
除夕前夜,你们被杵在这里
和公交站牌比,谁更
枯槁、冷硬?
“半点活过来的样子都没有”
一只只秃掌伸向天空
又能要回什么
一周,仅仅一周
你们竟集体迸出那么多
深红、浅红、白和紫
这些木撑子搀扶着的爆发
多像一场大型伤病后的集体爱情——
并不是木本们有多努力
才配开出这些美和善
是开花的盛大念头
将你们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