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的秘密

九峰云

被抚触时，我的脑子里就闪现一些奇特的景象，偶尔会搭配一些特殊的感觉。

那天，他用三根手指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我脑子里闪过树叶上长出三个小精灵的画面：他们仨在为一个秘密是否要保守而争论不休，一个说要保守，一个说不要保守，一个说保守到保守不了为止。三位最后还是平息了争论，因为天黑了，星星出来了，他们一看到星星倒头就睡。

他喃喃道：“榴莲蹭脸上了……”

我想告诉他精灵和秘密的事，临开口成了：“抱歉抱歉，保证下次不在家吃榴莲。”

是的，我改变了主意。我不觉得他会想听这些，听了也未必能给出什么令人振奋的反应，除非我摸他时他也能看到小精灵。

虽然他很少抚摸我，我却忍不住想摸摸他。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快速摸了他的手，他躲开了。我表示不解，做了个很受伤的表情，他向我道歉：“我怕痒，从小就怕痒，怕得厉害。”我不放过他，他又不是照片，照片也能被抚摸啊！他很勉强地给我摸了一下，一直退缩，退到墙角浑身发抖。

我为此一直伤心，一直覺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后来慢慢地我接受了，实在想摸他时会提出，他也不会拒绝。只要说好，摸一两下没问题，他也没再发抖过。

我没辙。有一次骑车出去散心，春风拂面，阳光照射在脸上，抚摸冻了一冬的干燥皮肤时，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一片蓝得耀眼的海水。海里长出粉红色的大花瓣，带着清新的海洋气息的花香沁入我整个灵魂，我就像一只海鸟，飞越花朵和蓝色的海水，飞了很久都没有飞出那片海域。在那个世界里，我还淋了一场雨，我真的感觉到了雨水的冰冷和咸湿的气味，那气味告诉我，水分子们来自一个有仙人掌、龙舌兰和大嗓门的地方，吸一口你就会想起弹着吉他邀请你喝龙舌兰酒的墨西哥人。

回家的路上我找到一家卖洋酒的店，买了一瓶龙舌兰酒，回家喝了一小口。果然，和白日梦里尝到的是一个味儿。我给他倒了半杯，他浅酌了一口，顺走我手里剩下的一杯全部喝掉了，最后说我一个人喝酒让他感到孤独，我说：“可是你胃不好啊！”

我由此坚信不疑，我的皮肤是一个通道，一个可以通往新世界的通道，只需要一些有创意的触摸，比如吹风、洗澡、带有灵魂的抚摸……

于是我经常去做美容。美容师问我要用什么产品，做什么项目，我只要求她们补水或清洁，她们会趁机和我聊天……有一位在说到自己的初恋男友回来找她时，灵巧温润的手指正抚过我的下巴，我脑海里出现了一把雨伞、一片大峡谷。那是一个安静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神秘。一匹黑马在前面跑，一匹白马在后面跟随。白马鲜少能看到黑马，黑马总在白马快要追上时转弯消失。最后两匹马都消失了，前面不再有路。

我不再尝试诉说我的奇遇，我不希望自己变成令人恐惧的怪物。我也不逼他抚摸我。他还是会主动抚摸我，只是很少。感觉他也不排斥抚摸这件事，只是有什么困扰他，或许真的因为痒，超级痒，痒到不能自抑吧。好吧，我能因抚摸而看到奇妙世界，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因为触摸而引发瘙痒呢？

他这次出奇地慷慨，一动不动地抱了我整整一天。第二天他消失了。我接受了，因为他抚摸我的时候，我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奇妙的世界，只能想到早上吃了什么，昨天犯了什么错被上级骂，下雨了却没带伞，路上看到有人被家暴却不敢出手……没有任何奇妙的东西。

有一天，我又认识了一个他。他第一次触摸我的脸时惊呼：“我感到有人和我说话。”什么？我问：“谁和你说话？说什么？”他说，他看到一片蓝得发亮的海里有朵花，想与天空中飞过的一只海鸥聊天，海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后来又看到一个墨西哥人弹着吉他推销他的酒，买酒的人不少，却没一个夸赞他的吉他；接着是两匹马，在一个峡谷里先后消失了；最后是一个陌生人，说他不舍得离开，但他更不想知道精灵们的秘密。“你觉得那会是什么秘密？”他说。

我挠了挠他的胳肢窝，确定他不怕痒以后，我回答说：“那你得问精灵，你看清他们的脸了吗？”

他紧紧抱着我，说好像在哪儿见过，又好像不认识。这次我没有看到另一个世界，只感受到了当下炽热的体温。

第二天，我刚醒，他说要不我们结婚吧，于是，我们就去领了证。

（选自《百花园》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