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窗辞退了鼓手(组诗)

2024-01-18 02:01许书俊
滇池 2024年1期

许书俊

诊祟

榆钱儿方愣愣地数着白碗碟,泡沫花脉搏般低回。

一只木炭正躲在洞口擦拭自己,猫咪跳进来

掉入玻璃缸。

这些都被尾音驶出房间,一个颠簸的汉字

她反复琢磨

老花眼般危坐倾斜的雪片。彻骨又

使她合上故事书,久久地瞧:

一匹马儿奔跑,杨柳温顺

臀部的指印烫如风琴。

她现在走进浴室,锁上门

解扣子的动作小得

可以用电子天平准确称量,她落入浴池中。

小夜曲已排练好今夜

唯墙上那只

雾腾腾的风窗

辞退了一个鼓手。

黎祖神像

宽敞的红殿泡在雾潮中,陌生纹理瓦楞般清澈

梁柱上的悼词,脚底腥味儿上升令你退步

幼蚁大摇大摆,正炫耀

骨骼惊奇的铁蜈蚣。残忍橘子塑胶般幽咽

陶罐里酸黄酒,宿醉的双臂隐隐作痛。

你桃胡般枯坐,焚香袅娜

凿穿你黑亮的核心,豆腥的内部喏着一个名姓

你的南方口音,瞧“en”,你这样开喉,像橘子的

牙牙学语

肩后背举的那轮烈日岂不是“eng”?

络的掩耳盗铃?

还有额头粗鲁的犀牛角

满是褶皱的衣物?(漂亮姐姐刚刚缩回镜头)

忽然要去解领口的

白纽扣。畅圆使我凝定。

我抖了抖我的蠢家伙,手里满是销魂……

勐焕大金塔

——3月10日,寻金塔而不入。

离开以后。他开始用门口那只镀金漆的铜象的嘴巴说话

迥异于往日他尼古丁发酵的词典。他向我描绘

那扇门后的事物:从未露面的金身

在我视线里托举出一盏莲花灯

灯的底下,微曲的无名指,拈住一个缺口

圈圈幽闭流泻出来

眩晕的暗流就将我们引至

它的乌有:我们将目光投掷到那些

熠熠闪光的金器时

铜象正悄悄搬起巨大的脚趾,身披袈裟的猴脸佛陀

变戏法般,长出野猪嘴,眼皮合拢间隙

卖弄着鹰钩鼻。指着其中一尊

讲述起它的年龄,个人爱好以及腰背一块

紫色胎记,他的赌场开在塔的二层

如果他因此可以抛掷出

六种因果。他不再说下去。

这条通往金塔的盘山路,修竹为林

下山时风总是

推着我走,像劝退一只迷蒙的青叶。

上山的共享单车

一辆接一辆断电:“您以超出服务区,请及时返回”。

我想,如果我们现在

往回走,定会穿过一条热腾腾的街道

那刚出炉的指路牌明码标价:

“勐焕大金塔,前方2000米”

无题

八十年代竹筛上,一眼它们就令我着迷

乖巧,唇齿狰狞如惊魄的孩童,还有小小的舌头

在幽幽身体里发颤。

它们有各色好模样,仰天鸣哮的

神兽气魄,一双痞里痞气的耳总把它们出卖

这间摆满陶器的屋子并没有一只

付款码,价格标签也填着一串乌有数字

(如果它存在)。

桌上的电话机兀自振铃

它们愈发俏丽,镇压它们的随意编号

更显得昂贵。

随后我跨出这间屋子

它们胸口擒住的司南模样的棱盘

那些珀色黄昏里的磁针,晕眩着——

出门遇见的第一支音色

将会是它们的名姓。

无题

守着楼阁窗影的小板凳在做梦:

有人正坐上去,红润的臂膀恍若

涉水而出的如意

正招引得一对白蝶,四围依稀的光影翩跹。

一截铿锵的河顺着杯壁流淌进

隆起石灰岩峰的行李箱,上锁世界里

四只严厉的柱子横亘耳廓,鹰绕梁三日

或是一个世纪那么

婉转,整齐衣物堆叠出

许许多多隐秘的对峙,仿佛木檐上一幅幅

蒙尘的炭画

它们正把自己归还给一尾黝黑的鳍——

是谁翕忽

碾过,而我还在为它腥咸的玩笑话冒充一只

多余的流水。

捕鼠记

夜晚在它身上不可思议的陡峭

亮出的爪子如绝壁

只有空气在攀援,密林般的客厅里

我们幽身窥伺。

它子弹般弹起的小腿,哪有委身于你时那么

婉转,鼓面已碎裂

捂住耳卻听得兽

自幽幽的内部劈奏你。

兽已知其全貌

如狼似虎:

从这一边甩到那一边,如此反复

像月亮自身里翻滚

森森皓齿七入七出。

你吮着

你的胸脯琥珀般迷人,试图把

蹁跹的永久困囿。

此刻弓递到你手里,我们所猎之物

又是什么。

泼水节记事

许是湿漉漉的白衬衣将它招引住至

我们身后。它绵薄,如一纸冰凉的好布景

正把我们纠缠。它的体重完全可以

忽略不计,也没有一截多出来的小拇指

让我们为它浇水,施肥,做徒劳功夫。

我并不打算将它自那个莫明的

位置上赶下去。我得暗自祈祷,如果此刻

正好碰上红灯而

刹停后轮,一点小小的热也会让它失火。

对于一盆突然从头浇下的

凉水,你有时觉得

它像一只缺口塑料袋,兜不起

我们的变态小情绪,但这还是过于苛刻:

它只是借这里再

坐一会儿,像候着一纸御令。

如果下个十字路口

交警员五指干戈向我们桀骜的头颅

刺过来

它就会替我们去死。

俄底修斯与301宿舍

这必经之路——两只垂悬双叶后的青木瓜

乳色清凉令脚趾

缩回天空。这牙齿的

伊卡洛斯,咀嚼的酸痛令我弯身打捞

自己的胃口。这桃花结的会议室

那影屏和麦克风的守卫雪片般多情

“灯的普照下,一切都像来世”

这留声机的内部,你坐向我

姿势轮齿般,右手低回。

这电梯门前的

一池海,裸露的岛屿以咸涩拒绝我——

每天我要走出会议室,穿过廊道,用好午餐

去上面捏一点盐

游入电梯……

凤凰花

当抽剥几丝绵密?绿枝荷叶般跌宕

巧丽食指正量得新嫩胸围,那些苦裁缝

不吝啬每一只碧露,月亮涓滴裹住我们。

湿漉漉的虹片贴服于梦的桌面翘起棱来

像翅翼第一次熨烫出神话的褶皱

于是像寻常日子里:拼贴,缝合

幽幽火焰你是否合身?又当怎样迁就

降c调的潮热?

唯有那副涅槃的红不容定制,花的娇慵里

镌刻花的锁骨。雨后我要一个人站到喇叭口

独立,独立……

药理实验

不爱吃胡萝卜、甘蓝菜,你嘟囔的胃也无需拒绝

这个好天气的雍容客人,白绒帽里

几粒盐渍还未化开,你说你也

不喜贞洁。

小短腿蹬哗啦啦的人世,像你白日梦

落空,也是这般蠢模样,但神秘感夭夭

灼灼,一双失眠的红眼睛,圈着你的。

也轮到你授她生活的礼仪规范。比如

碱化水、分离提纯、挑选实验样品

给你也

来一针,不必计较丁卡因还是

硫酸镁,黑色含混着性别,“正讲述同一个

好的故事”*

死亡是件真事情。你也

完美了一小会儿,它就轻飘飘地

纵身一跃……

醒来

———兼致董竹青

时辰丑小鸭般将我拎起,荷叶覆盖我泡得发酸的影

一本《古希腊神话》

腥红书皮太阳般落我手中。

骑车穿过数个十字路口,但他这会儿挂断了电话

他梦见自己正打开一个首饰盒

戏谑我在脑袋里掉头,掉头……叩问一个焦躁的地址。

热咖啡哇吐早晨的空气,一块黑糖怎么也

化不开,像我左派的牙齿那样

守着枯黄,紧张的电线

瀑布般僵持半空。

那汇报人哑巴了

新鲜的回锅肉使我们绝食

黑夜已破窗而入 ———

但我们的母亲,美狄亚

请再等等…… 那陌生女人睁开眼睛

就去找自己冒汗的右手。

*出自张枣诗《悠悠》

湖滩去信

这儿已是低处。绢帛般的脚趾卧于水边

落日辗转反侧。

我们的地址横漫泥沙,垂柳

搁浅的渡舟般脉脉招摇

你眉目轻如纸片,贴浮我的。

时辰愚钝,把我们吹出来又

安回原址,像两岸的

高大建筑,正雪片般卡顿。

邮递员不知何时坐到我们对面

他摘下鸭舌帽,录口供般奋笔疾书着

落日正好是他审讯罪孽的深笼

我想,如果此刻

我们说出,我们就得

像一个琥珀般的誓言那样嗤嗤

滚着烟蒂。

邮递员弹灭这依稀闪烁的日色

他要蹬着脚踏车从一地

到另一地去

你不必问他试图僭越什么。

在芒市北站

1

一纸被遗忘的布景。天青色烟雨还在

进攻它的屋顶。

候车厅里,电流只是畏缩士兵的冲锋辞

要给幽闭割让一个要害。

在芒市北站,一只翹棱的铁椅总让你觉得

坐于其上的老夫妻揣着切割机般的心思

百货店也像一个垂泪女子,朝着风的喧嚣

空旷如海,一串中奖号码被

捞起,你得以打包一平米的金首饰。

乘务员夺过你的背包,放进黑色河一样流动的平台

如果此刻有一尾鱼露出马脚,蛰伏的薄霜就会

将它分食。

2

一只呜咽的空瓶还在

苦寻鸭舌帽,无人认领的行李箱赶忙那趟

通往未知地的末班车。

你的对面坐着孩子,老爷爷,中年女人……

检票站密集如蜂窟,层叠无数流蜜的棱形孔

而你总是闭着眼睛飞,仿佛失明是蜂的天性。

与长安书(其一)

“情诗酒友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白居易

大巴车淌过早春单行道。翻腾我七秒钟的小心思——

九公里、三个候到令人发绿的十字路口

啃着大号电池的水果摊喇叭,像站错位置的

急救电话,又一次警示我:

你正坐在寂静的弯曲处挑拣惺忪的碎发。

但这不是

下一次?我口袋里握着新买的鹤

它敏捷的拳脚将打醒

我的矜持,你窗前我

重新出发,它亮丽的眸眼剪掉

你的地址。然后是手心微汗的方程式

——没错,鹤的功能无非是这样:

游戏,短视频和几只弯垂的暧昧。

如果途中雅各*向我招手,他一定会给我递上一杯

美式咖啡,并告诉我

哪里的座位还没有打烊,为了讨回一块

不存在的糖果。

*出自《圣经·旧约·创世纪》

与长安书(其二)

早春风剪去二月的第一根灰指甲,淌过田野

充血的疼。

剥开这些渺小的事物:一枚红橘,几只搓脚的蜜蜂

掬水的鼓瑟的歌谣。

姑娘的脖颈向我们裸露

摇曳的毛孔哇吐春寒,像油菜花虚织它们

露脐的短上衣,淌过田野亲密的营养带

喂养这样的秘仪:

萼片是萼片而

不定根是它未经人事的妻子,朵瓣的金嫩来自

蝴蝶翩跹的薄翅。

凭借擦着火星子的酥痒的头发我们

回到我们——

田野间一只料峭的屋子,门进进出出

打着手势,我们怎么也走不进

它的视线里。

与长安书(其三)

如果燕子还未衔来最早的观众,它将有一节

早餐盒般长短的

排练时间:金粉修饰的眼影,柚青的唇瓣。

它將以性感的弧度弯成这样的瓶口:

这些小心思全是因你而发烫。

如果我们是今天的第一对客人,那么它至少还要

做这样的准备:

彬彬有礼,坐下来像一杯冲淡惺忪的美式咖啡。

至少一下午它都要

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顶撞了导演的

群众演员,还不忘给我们递来风的饮品,水的留念机:

我们踩过金色绿色温柔的毯子,留下

马蹄悄悄绾起的图像。是的

油菜花一天的使命已经完成。

电影漫长的落幕。感慨它

青春期这样脆弱,可那些

粘在我们头发的闪烁的花粉粒

分明又在淡写这样的告别词:

油菜花除了油菜花

什,么,都,不,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