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们

2024-01-24 12:49黄宁东
山西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裤裆鸡子饭粒

今天是我爸生日,我妈做了一桌好菜,鸡被烤得焦黄,冒着热气。色泽红亮的五花肉在铁盆里颤颤巍巍地跳动,肉香扑鼻,有炒玉米,还有炖白菜。我爸面前放着锅汤,里面有大炮车轮,金枪银鞭,它们骄傲地硬挺着,散发迷人的药香。我把筷子伸向我爸面前的锅里,被我妈打了一巴掌,手红了起来,像刚烤好的红薯一样烫。“一大堆饭菜你不吃,要吃这个,这是你爸的,除了你爸谁也不能吃。”我爸脸上出现尴尬的笑容。我小心地吹着手,我姐对我的遭遇幸灾乐祸,脸上带着笑容,我弟弟埋头扒拉饭菜。我忍着手痛抓起筷子,带着报复的心理撕咬五花肉,吃得满嘴流油,肚子幸福地膨胀着。

我爸把碗往桌子上一放,饭桌静下来,我爸说:“我给你们讲个古吧,你们都好生听着!”我爸这么说,我不敢不听,我妈厌恶地拍了拍我狼吞虎咽的弟弟,我弟弟不情愿地停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他爸。我爸嘴上有个饭粒,他好像没发现,我姐和我妈也没提醒他。米粒动了,我爸这个初中化学老师开口说话,他说话了,我就更不敢为了一个饭粒打断他。

我爸说,清末民初的时候,我们这里有个人物,姓阮,身材苗条,大家都叫他细阮。有天傍晚,他到饭店吃鸡子,黄色拇指大小的鸡子正泛起热烘烘的腥气。他拎起鸡子,甩在嘴里,不咬,直接吞下肚,但还是能感受到鸡子的腥味。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一个酷热的四月,在他奶奶的威逼利诱下,他吞过不少蝌蚪。无论是口感还是腥味,蝌蚪和鸡子都太像了。细阮为了压住腥味,一边喝酒一边吃鸡子。吃饱喝足,从饭店出来,天有些黑了,黑夜沉沉,压得他头重胸闷。肚子里的酒精躁动不安,胃液像沸腾了一样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细阮强压着恶心,赶回家。他家在一块斜坡上,上坡只有一条大道,其他的都是鸡汤子似的小巷。

细阮走在大道上,他对面有一个男人抱着孩子,迈着大步,快速而平稳地走下来。两人在一块黑暗处相遇,男人往细阮那跨了一大步,压了过来。

细阮连忙躲闪,倒在了粗糙不堪的墙面上,擦破头皮,后脑勺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爬起,破口大骂。男人没理会他,继续向下走。他恼羞成怒,追了上去,叫住男人。男人转过身,双眼射出瘆人的绿光,如同夜里的野兽,整个脸像潭墨绿的死水。男人穿着黑衣,干净利落,怀里抱着个孩子。

看清男人的模样,细阮发怵,男人瓮声瓮气地问他,什么事?细阮强装镇定,鼓起勇气骂:“孙子,不长眼睛也得长嘴呀,撞了我怎么也不道歉。”

男人连忙鞠躬道歉,手里还紧紧抱着小孩。

男人的道歉给了细阮信心,这是个软包呀,中看不中用。细阮捂着后脑勺喊疼,他要讹男人一笔钱,他说:“我现在脑袋疼得厉害,你要赔钱给我。”

“呃……好吧!”男人有些为难,他把孩子放在地上,孩子像睡着了一样不动弹。腾出手,男人掀开上衣,手向裤裆里掏。细阮心想,这小子钱放得真深,往裤裆里藏。细阮知道有些出门在外做生意的人内裤上都缝一个兜,银票大洋全藏在那。他期待地看着男人拿出块破布包着的黑乎乎的东西,天更暗了,他看不清,凑近一看,突然一声怪叫,拔腿要跑,那是把驳壳枪。

男人爽朗大笑,叫细阮站住。

细阮头发竖了起来,啪啪响,双条腿如麻秆般在风中抖动。

“孙子,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毙了你。爷爷是乌教的,对你这种人可不会手软。”

细阮跪在地上,小腿的肌肉止不住痉挛,疯狂地跳动。

乌教是我们那的邪教,早年他们的教主开始时是个游历各府各縣有名的赤脚医生,他看病救人,用药大胆狠辣,断肠草也照用无妨,我们那至今还流传着他用奇奇怪怪的药方治病救人的故事,流传最广的是他用一碗肉羹治好大官的怪病。也是从那次起,他成了大小官员的座上宾,后来他创立了乌教,谁也不敢得罪他们,得罪他们连死都死不明白。

“爷爷,我白长了眼睛,不识大爷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细阮磕头求饶。

“赶紧滚。”

细阮挣扎地起身,往上爬。

在他后面,男人举起枪,眯着一只眼,扣动扳机,子弹压着细阮的头皮飞过,几撮杂毛被烧焦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细阮瘫软在地,张着大嘴喘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男人哈哈大笑,把枪插回裤裆,抱起孩子,向下走。

细阮理顺气,对着男人的背影啐了口水,骂道:什么玩意。

被刚这么一折腾,细阮肚子不舒服,要吐。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爬起来,双手撑着膝盖,躬着身,伸长脖子,张着大嘴。

食糜如洪水般奔泻而出,搜肠刮肚,一只癞蛤蟆也乘着湍流从胃里冲了出来。

癞蛤蟆浑身疙瘩,长满脓包,身上还裹着黏滑血水。

它坐在冒腥气的秽物上,用脚灵活地将身上丑陋褶皱的蟾蜕推到嘴边,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大嘴一张一合,把蟾蜕吞下肚。

月亮出来了,这时它还很淡,像刚刨下的刨花一样轻薄透明。

看到月上的金蟾,它深吸空气,口角边的一对外声囊鼓成两个小球,咧开它的大嘴,刚要叫时,细阮抹了抹嘴,拾起块石子,往蛤蟆身上砸,蛤蟆被砸瘪了,刚脱下旧皮的它呜呜地啼哭。细阮对着它又啐了口黏黄的口水,照旧骂了声:什么玩意!

饭桌上安静下来,我们看着他,确定他讲完了古。我妈嗔怪他,你和孩子说这个干吗!我姐脸上也生出厌恶的神情,只有我弟没心没肺,看不出他什么表情。“祖宗呀,好好的饭菜不吃,您讲什么古呀,说也不说个好听的,说这么恶心的故事,还没头没尾的,让我们还怎么吃得下饭。”我心里小声骂。

我爸一脸平静,满不在乎地对我妈说,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我妈不理他,招呼我们赶紧吃饭,我弟弟又咕噜噜地吞起肉,我姐和我妈她们慢条斯理地吃着。我愤怒地扯下个大鸡腿,塞进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好压住那些恶心的画面。

我爸拿起碗继续吃起饭,但他自始至终没碰那锅里的东西,连汤都没喝一口,真是可惜。

噢,对了,那个饭粒最后还粘在我爸嘴角上,像个白色的痣。

【作者简介】 黄宁东,2003年生,广东湛江人,现就读于广东工业大学,有作品在各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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