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子床

2024-01-26 13:53郝周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蓑衣编织师傅

郝周

1

鸡还没叫,天上还挂着星星,先桥就出发了。他的目的地是五祖大山深处的向桥村。

凌晨的微风拂面吹过,凉丝丝的。等走到大山脚下,他就闻到了空气里植物的气味,早开的花朵散发出甜丝丝的气息钻进鼻孔,怪好闻的。四周黑黝黝的树林静得叫人害怕,可也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少年先桥的心里装了事儿,昨晚就没怎么睡着。如果不是那天在邓坳村一户人家织蓑衣,如果不是遇到一个叫邓来发的人,就不会有这么早的一次山路奔波。

那天,先桥正在来发家织蓑衣。蓑衣织好了,来发穿上试了试,挺合身。他问先桥:“你会不会织绷子床?”

“绷子床?跟织蓑衣也差不多吧。”先桥随口答道。

“那好,我儿子下个月结婚,家里的床架、床板都请木匠打好洞眼儿了,你来帮我织个绷子床吧。”来发说。

先桥一听,猛然愣住了。呀呀,好了,打肿脸充胖子,现在自作自受了。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有一次,先桥的师傅柳章法去一个朋友家织绷子床,他跟着去看稀奇,那时他的心思全在织蓑衣上。那天,他凭着小时候用棕叶织小竹篮的技术,试着帮师傅编织了繃子床的花纹,帮着师傅拉扯绳子,做些打下手的杂活儿,根本没有从头到尾学过。他哪里会织啊?

“行吧。”

“行”字一出口,仿佛一块石头掉进水塘,搅起的涟漪再也无法平静了。

先桥是个诚实的孩子,他还没学会撒谎或吹牛。他本不应该说“行”,可这次他说了,是因为织过上百件蓑衣产生的自信吗?还是单纯为了炫耀自己有一双天生灵巧的手?好在,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又及时补充了一句:“我绷子床织得少,您把棕绳儿先准备好,我到时候上门去。就算我织不好,也会再去帮您请个师傅来。”

说完这句话,先桥心里总算踏实起来。

“行,你看着办。”来发亲切地拍了拍先桥的肩膀。

一回到家,先桥就到处打听谁家有绷子床。村里没有,亲戚家也没有。他听说离家五六里远的一户本家娶亲,给新人准备的床就是绷子床。于是,那天夜里闹洞房的时候,他破天荒地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去凑热闹。别人围着两个新人看,他却把目光投向婚床。先是观察床架四周用来穿棕绳儿的洞眼是怎么分布的,用手指测量洞眼儿的大小,又不时钻到床底下观察床垫的纹路,还偷偷把新被褥扯起来,周沿边角都看一通。要不是一群孩子跑过来,掀开大红被褥找糖吃打断了先桥,他真想再研究一会儿。

回到家,他拿起以前念书时没用完的半截铅笔和数学格子本,在上面画绷子床的草图。画得不顺利,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折腾到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先桥起了床就把被褥全部清理出来,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床架。接着,他把村里的木匠老四请了过来,让他按照绷子床的样式,在自己睡的木板床上加工。打孔,加弧形肚档,加四个角档,很快就有了绷子床的外形。

先桥把十根小棕绳合成一大股,搓了百来根后,开始拉底层的经纬线,把棕绳儿穿到圆孔里试着编织。工具是现成的,钩针、拉钩、剪刀都有。为了摸清窍门,先桥决定织一个缩微模型试试。不到个把钟头,他就麻利地织出了蒲扇大小的一角。由于只是织出粗线条的简单纹路,他织得很快。接着,他放下手头的这一角,继续编织另外三个角。师傅说过,先要把四个角编好,最后在中间收尾。

很快,先桥遇到了麻烦。四个角都有了,可无论怎样叠加交错,都没法把四个角收尾成一个整体。本子画得密密麻麻,一个本子不够,再找报纸来画,撕下一张又一张,线条越画越乱。

没办法,只得找人请教。可师傅最近去外地做事了,还能找谁呢?先桥忽然想起师傅曾说过,向桥村村头住着一位向师傅,会织绷子床,在北半县是独一号。走,明天一早找向师傅去!

这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爬了两座山后,先桥来到一段石板小路,绕着村落周边行走。走着走着,石板路没有了,只有掺着沙石的小路。山路蜿蜒曲折,两旁布满荆棘。拐了一道又一道弯,石板也过了好几座,到最后还是得爬山。山路贴着山壁,石头凿的台阶已经被无数脚印踩踏得十分浅了,四周被青苔包围,借助手电筒的光亮,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踩踏斑驳的青苔,以防滑倒。

这一路,耳边没少听到各种山鸟和野兽的怪叫声,先桥的头皮直发麻。好在他一手捏着电筒,一手握着一根足有手腕粗的栗树棍。那是他在山脚下捡的,以备防身之用。“世上是没有鬼的,鬼怪精灵都是人们编出来吓唬自己的。”实在害怕了,先桥便大声安慰自己。

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向桥村,天还没大亮。他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汗珠,衬衣都湿了。

2

之前,先桥不愿去学堂读书,在田间乡野四处晃荡。有一次,他去镇上的供销社玩儿,看到一个师傅在织蓑衣。看着这位师傅把一堆杂乱的棕叶、棕绳编织成簇新的蓑衣,他觉得十分神奇。小时候,先桥把嫩棕叶编织成小巧的篮子或栩栩如生的蝗虫,可没想到棕叶也能织成雨具。连续几日,先桥天天往供销社跑,反复看做蓑衣的所有步骤。

首先,师傅拿着一把铁刷子,蹲在地上刷棕尾,直到把棕尾刷得像毛发一样顺溜,便拿到院子后面的竹架子上晾晒;然后,师傅拿起一把三齿小铁筢子,把整片棕叶撕成一缕一缕的,再把里面的棕毛一点点抽出来。师傅借助两把竹弓,转动缠绕,把两条棕毛搓成一条棕绳儿,之后用十五六张棕皮均匀排列起来,里面放入一些细絮般的棕毛,用几根竹签固定,用一根弯头大铁针穿着棕绳,把棕皮缝合。这个过程很慢,至少得数千针。师傅旁边还有一个小竹筒,里面放着菜油,针尖时不时放进去蘸一下。接下来,就是缝制坎肩、领口、下裳……做好这些零部件,最后就是收边了,这样四周的棕丝才不会散乱无章,而是像布缝的衣服一样齐整。

先桥家的旱地堤坝上正好种了好些棕树。回到家,他拿刀去砍了树枝和树皮,自己在院子里摆弄起来。可惜工具不齐全,织蓑衣需要用到的针、线,搓绳子时需要用的到两把竹弓,他都没有。先桥只好把棕叶带到了供销社,送给了柳师傅。他打听清楚了,织蓑衣的这位师傅姓柳,叫柳章法,家在五祖大山里。

看着先桥的背影,先桥爸很是疑惑:“这孩子裤袋里一分钱没有,天天跑供销社,怕是看上了什么不敢开口找我们要钱吧?”先桥妈也觉得奇怪。

晚上,两个人拉着先桥问:“你是想买穿的还是吃的?”

先桥支支吾吾地说:“我什么都不想买,我就是喜欢看柳师傅编蓑衣。”

“你那么喜欢,要不去给他当徒弟?”

先桥爸随口开了个玩笑,谁知先桥听了瞬间跳起来:“好啊好啊!”

看着兴奋的先桥,先桥爸笑了笑。第二天,就提了一包糕点一瓶白酒,带着先桥去了柳师傅家里。柳师傅正缺个人打下手,又看这孩子这么痴迷,满口应承。

先桥不用交学费,每天带饭去街上跟柳师傅学习,帮他打下手。就这样学了两个月,先桥就学得七七八八了。但先桥又多学了两个月,算是帮师傅的忙。等到下半年,先桥就出了师门,独自下乡上门帮人织蓑衣。一天能织一件,赚一块五毛钱的手工费。

3

等到村子显露在一片稀薄的晨光之中,先桥已经在一块麻石条上坐了半个多钟头。

村头那户人家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个身着花裤的阿姨开了门。先橋赶紧跑过去打招呼:“阿姨,向师傅在家吗?”

话一出口,先桥的脸就红了。这是他头一次这么主动地跟陌生人说话,以往,他见了陌生人从不会头一个开口搭讪。

阿姨瞟了这个高个子少年一眼:“你有什么事?”

先桥的反应一下子变得迟钝起来,口舌也跟着磕磕巴巴。阿姨耐心地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原委——先桥是来请向师傅去织绷子床的。

阿姨问:“你家在哪儿?”

“在停前的水湾。”

“老向从没去过那头儿,不认得你。”

“我是听了向师傅的大名来的。您看,我早上四点就从家里赶过来,走了两个多钟头。”先桥捋了捋被露水和雾水打湿的头发。

“这么远的路。”阿姨应了一声。

“麻烦向师傅了,帮忙去一趟吧!我已经帮他买好了棕绳。”先桥诚恳地说。但他的诚恳里藏了一个小小的谎言。绳子是他自己搓好的,不是买的。他担心向师傅知道他也是做这一行的,心里有顾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是吗?

阿姨摇了摇头,说:“老向他不在家,在县城车队织床,几十张呢。”

先桥愣在了那里。交谈了那么久,他一直以为向师傅就在屋里睡觉。

先桥赶紧下山,他走到山下的公路边,搭上了去县城的头班车。他要去车队找向师傅。

这是一辆突突冒着黑烟的三轮车。车子下山的时候,沿着盘山路绕来绕去,先桥双手紧紧抓住铁栏边缘,空空的肚子里似乎总是想吐出点什么东西来。他觉得坐车下山比走路上山还要辛苦。

车子到了山下的街道,就是热闹的早市。先桥被冒着热气的馒头铺吸引了。他吞了口口水,终于忍不住诱惑,趁司机把车子停在路边揽客的空隙,买了两个馒头,又坐上车,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热乎乎的馒头下了肚,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觉得好受多了。可是,车队在哪儿呢?就算找到了向师傅,他会不会答应呢?这两个问题搅在一起,让他的眉头一直紧蹙着没法舒展。

幸运的是,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挑着竹笋的老汉。下车的时候,老汉的一只竹筐没放稳,竹笋滚落了许多。先桥顺手帮老汉一起拾掇了起来。

老汉嘴里念着:“唉,车队路远,本想赶个早,可越忙越乱……多谢小哥了。”

先桥一个激灵:“您去哪儿?”

“送笋去车队,前天就约好的。”

“我也要去车队,您带我去吧。”

老汉热情地在前面带路。

车队在一座四合院里,进去就容易找了。

在一排平房的最后一间,先桥看到一个杂乱的编织工地。一个魁梧的男人弓着背,脸朝里,正在专心致志地织着绷子床。想必他就是向师傅了。

屋里共有三张床架,一张正面朝外,一张反面朝外,一张竖立靠墙,都没有完工,露出棕绳经纬线的毛边。向师傅正在织那张正面朝外的,两只胳膊扯着棕绳在穿线。他的手边放着一桶水,想必是用来润滑绳子的。

一丝微笑掠过先桥的嘴唇,他忍住没有说话,仔细观察着向师傅的手法。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是能看出门道的。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向师傅终于察觉到门外的不速之客。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斜着眼角问:“你找谁?”

“向师傅,我、我找您的。”先桥觉得脸上一阵火热。他有点激动——终于找到向师傅了。

先桥理了理思路,说:“向师傅,我是从停前镇来的。不,我是从您家来的。今天一早我就去了您家,师娘说您在这里,我就又赶到这里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遍今天一早的经历。

“那你找我做什么?”

“请您去帮忙织一个绷子床。”

“在哪儿?”

“停前镇的一个村。”

“不去,这么远的地方才织一张床,来回贴路费。”向师傅拒绝得十分干脆。

先桥被兜头泼了冷水,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您就帮帮忙吧,算是做一件好事啊!”

“我忙。”

“您、您晓得柳师傅不?您肯定认得他的,我是他的徒弟。”

“他?晓得又怎样,不晓得又怎样?”

看着向师傅脸上淡淡的表情,先桥一下子明白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同行是冤家,也许他不提柳师傅还好些。

先桥提出给向师傅掏来回的路费,让他赚纯工钱,但向师傅仍然不为所动。

先桥不再说话,他见实在请不动,就动了心思:既然请不动,我就在这里看看,要是能学会,我也没有白来一趟。

老练的向师傅见先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很快意识到先桥的意图。

向师傅扭头说:“你走吧,我没工夫逗你玩。我要去街上。”

说着,他把工具一扔,两只手拍拍袖口裤脚,两只脚踢开地上的杂物,转身就要关门。

先桥没法再磨蹭下去了,他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屋子。

4

看着向师傅朝院门外走去,先桥留了个心眼儿。他跟到大院铁门外,望着向师傅朝市场方向走去后,转身回到院子里,藏在了一棵大樟树下。他想看看,向师傅是不是真的要去街上买东西。果真,不到十分钟,向师傅拐了个大弯就回了头,又开门进了屋。

眼前的情形让先桥在树底下愣怔了十多分钟。他抬头望天上的云,又蹲下来看树根底部的蚂蚁洞,捡了一片黄叶子,放在手掌心反复摩挲。他从来没有这么死皮赖脸过,他想起了柳师傅。当初学编织蓑衣的时候,柳师傅瞧见他痴迷的样子,慈眉善目地跟他说话,他才抓住机会当了徒弟。试想一下,要是当时柳师傅也如向师傅一样冷若冰霜,他就永远只是一个路过的看客而已。

这时,一只流浪狗跑过来,在先桥脚边嗅了嗅。先桥抬脚跺了一下,吓得黑狗掉头就跑,但又不甘心地回头朝他龇牙吠叫了几声,似乎也在嘲笑他这个失意的家伙。就在这时,先桥发现右脚布鞋的鞋尖破了一个洞,也许是早上走山路踢到了石子,右脚的大拇指似乎正隐隐作痛。有那么一瞬间,先桥觉得自己就是自作自受,为什么要信口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呢?手艺人大话连篇,以后谁还会相信你?他心里乱成一团。

不!先桥把那片叶子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最后朝地上吐出一口绿色的苦水:“就算被骂出来,也要厚着脸皮再去请他试试。”

先桥装作无意溜达的样子,又进了屋。

“你怎么又来了?”向师傅冷冷地问。这时,他已经在编织那张反面朝外的床席了。

先桥想竭力掩饰窘态,终究无法掩饰了:“向师傅,您就帮帮我吧!结婚是大事,日子都定下来了改不了,您就去一次吧,他们一家人都会感激您的。我也会感激您的,我答应他们一定要帮忙织好。要不,我自己掏钱,多给您一份工钱,您看行吗?或者,您说个价儿,您说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向师傅依旧摇摇头。他也许在想:我在车队有吃、有喝、有住,活儿干不完,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为一户人家织床?他也许还在想:你接下的活儿,我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干?

先桥似乎在向师傅的眉心看到了一个凝结而成的“不”字。他不再吭声,但脸上的尴尬神色也彻底消失了。他的眼睛和心思全部放在向师傅的两只手上,他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看向师傅的两只手是怎么在棕绳之间跳舞的。

这时,向师傅放下手头儿的第二张床,把墙边只剩下底部经纬线没有合拢的第三张床垫挪移到地上。他显然不想让这个讨厌的家伙继续观摩最考验功力的编织环节,他要跳到收尾阶段。

而这,正是先桥想学习的关键之处。先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细细观察起来。细工出慢活,你不急我更不急。

没有了对话,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似乎连尴尬的空气也暂时消融了。

免费的学艺时光转瞬即逝。不到一支烟工夫,向师傅把手中的一根铁针响亮地砸在磨刀石上,两道剑眉一扬:“看够了没有?我要去车队办事了!不送!”

口气凌厉,这是没有半点通融余地的逐客令。

先桥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够了!看懂了!他依依不舍地回頭又看了一眼屋里的三张床,三个不同阶段的连接工序在他心里完整呈现出来,就像一副摆好的象棋棋谱,泾渭分明。出门走了十几步,他突然听得有人在耳边骂道:“哪来的土小子,走路不长眼!”

先桥抬头一瞧,一辆长途汽车正从他身边经过,他赶紧跳开了。“轰”的一声,汽车加大油门驶过,车屁股朝他喷了一脸黑烟。

5

当天下午回到家,先桥顾不上吃饭,走进灶屋,舀了一大碗冷米汤,仰头喝了,转身就把自己锁进了凌乱的睡房。他昨晚没有床睡,打了个地铺。

先桥默默地告诉自己,江湖一张纸,关键地方他已经戳破了。是的,他初次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向师傅处于编织起始阶段,也就是把上部棕席和底部经纬线编织穿插,手法他都看清了;中间阶段,关键在拉绳子,要拉得紧,若是不紧,床垫怎么会绷起来?对了,还要不时把棕绳打湿,这样才会更有韧性。至于编织席子的纹路,那就不在话下,原理跟编玩具篮子一样。到了收尾阶段,席子四角如何融为一体,并插进底部经纬线呢?这不正是向师傅在最后几分钟展示的吗?

他突然闪出一个念头:难道向师傅晓得生手往往摸不清如何收尾,顾念他那么倔强而有意帮他一把?他想起了师傅常说的一句口头禅:做事就要像蘸过水的棕绳,得有韧劲儿。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他身上那股韧劲儿的眷顾吧!或者仅仅因为向师傅顾念柳师傅一点面子,从他的口气里听得出他俩显然是认得的……先桥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有劲头。汗珠打湿了他的头发,浸湿了衣衫,他也全然不觉。等到天黑的时候,他已经把全部的工艺前后摸索了一遍……

第二天天刚亮,先桥就挎着工具箱赶到来发家里。

主家来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这么快就来干活了?不是说带师傅一起来吗?”

先桥瓮声瓮气地说:“我昨天去县城请师傅去了,师傅太忙走不开。不过,他已经教会我了。”

“新婚的床得编好呀!”

“嗯呐。”

先桥进屋就干起活儿来。他给右手的食指、中指戴上特制的皮顶针,双腿盘着坐在床架上,两只手的食指、中指灵巧地缠绕着棕绳,上下翻飞,嚓嚓作响。

三天后,绷子床编好了。来发来回打量了几圈儿,摊开两只粗糙的大手在床上摸了摸,纹路又细又密;又在上面坐了坐,又弹又软。床垫中间绷得紧紧的,比弹簧床还要舒服。

“小师傅,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先桥不说话。他坐在角落里喝水,喝着喝着,抬手擦了擦脸颊,鼻梁亮晶晶的,不知那是辛劳的汗水还是喜悦的泪水。

猜你喜欢
蓑衣编织师傅
体验编织的乐趣
师傅开快点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从蓑衣到现代雨披
竹自清高,编织美好
题蓑衣鹤育雏图
蓑 衣
蓑衣龙树之歌
度假吧!带上你的编织鞋包
只会一种
只会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