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遇见一只蜗牛(组诗)

2024-02-01 16:06杨犁民
西部 2024年1期
关键词:苍耳落花水田

杨犁民

夜晚遇见一只蜗牛

它的触角,肯定是世间最敏感的天线

此刻,正和外星沟通信息

婴儿般的肉体,比一颗心,还要柔软

令钢铁,也不忍砸下,不敢坚硬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闻嗅

试探,缓慢地蠕动

仿佛宇宙,也要替它停止运转

但它也有硬硬的外壳,拖着它

像拖着沉重的命运,分不清

哪部分是肉身,哪部分是灵魂

這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和一只蜗牛相遇

构成一个重大事件,庭院,一下子

宽阔几许,星空也因为一只蜗牛,成了

一座更加宽阔的庭院

微风吹过一根草茎,有轻微的战栗

白鹭

一具雪白的灵魂!一贫如洗

站在世界,这块庞大的水田边缘

用雕塑,制造寂静

它已经挣脱了稻田、松林、群山

挣脱了时间和飞翔,暂时还没有挣脱自己

站在目光和看见之外

支撑起一场拒绝融化的大雪

它太瘦了,瘦得只剩下两根纤细的骨头

和一身孤绝的气节

它应该是被明朝或者元朝所遗忘

不觉流落下来的,饱读诗书的公子

抑或刚刚中榜的秀才

它提起一只脚,在它落下之前,大地

尚未被另一个脚印踩过

它捡拾一些颗粒,像捡拾一个个干净的词语

它梳理白色的羽毛,仿佛在翻阅一生

这本白色的书

落花吟

每一朵落花,都是一位轻生的女子

每一个枝头,都是一面悬崖

多么迷人的深渊

灵魂缤纷,前仆后继

从容而迷离。仿佛

每一次飘落,都是深深的安慰

深深的,救赎。仿佛

每一朵下坠的落花里面

都住有一个小小的你

遇苍耳

走过荆棘丛生的村路

身上沾满小小苍耳

摘下,还是带走

我有些犹豫

它们拉住我,只不过是想让我

带它们离开这里

我也曾是乡下的孩子啊

就像此刻的苍耳

落叶

一片落叶砸下来,大地

痉挛了一下,又一片落叶

砸下来,大地又痉挛了一下

待到所有树叶,全部落尽

地上铺满层层安慰,大地内部的阵痛终于

得以平息

而天空的痉挛

才刚刚开始

水边大鸟

那是一只白鹭,目测离我仅几百米

我只要身体动一下,就会惊飞它

但事实是,它离我很远

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时空之中

它一定是从古代,甚至虚无中飞来的

还将飞回古代和虚无中去

像一片幻影,我和它的交集

只是一次短暂的穿越

我不确定我还能在此站立多久

这里是时间开始的地方和创世之初

我手心出汗,我和它,我和此刻

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危险

时间,随时会崩塌

当它俯冲,落地,站稳

一种摄人心魄的辽阔之美

就在大地上确立,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天而降

当它起飞,消失,最终无垠

有那么一两分钟

我的灵魂也被它带走,两分钟后

水田才回到水田,我才回到我

现实,也才回到现实

荷面

但凡寺庙,必建立于陡峭

这座寺庙也一样

它的地基,位于摇晃的枝头

它承接天空

却留下了缺口

玉成珍珠

又面临着深渊

我心里,空着一片池塘

刚好,装下这坠落的水滴

养鹤问题

为什么要养鹤

这是一个问题。不一定要有答案

但你得在心底,问一遍自己

圈一圈物理的鹤舍

喂一些物理的饵食,这是一种方式

开一泓灵魂的湖泊

放只鹤进去,单腿独立,这是一种方式

长空万里,鹤唳响彻云霄

你心中,是不是突然有只鹤

花天

秋已经很深了,像我一样深

人近中年

巉岩高大,泥土荒薄

石头上一株野棉花,开了一朵

一朵花上面,顶着一片蓝天

听雨

宜偏山,宜独人

宜把自己清空,像个陶罐

里面只剩时间,和陈年的积垢

除了打开耳朵

听雨一声两声十万声……还要

张开身体,去接纳

把身体置换成一座山,一棵树

一条溪

在一场雨中,听无数雨

也在无数雨中,听一滴雨

看见

一场雨后,有点凉

旷野上那棵树,仍然站着

铺天盖地的花瓣,落了一地

仿佛一个姑娘,蹲下身时

草地上,铺开了

她带斑点的花裙子

深陷

我深陷自己,那与生俱来

或不断获取与失去的身份;深陷肉身

从诞生时区区几千克,到如今沉重臃肿

一百多斤赘肉,堆积如泥;深陷时间

每一秒,都有一个我抽离而去

排着队,走来具具躯壳;深陷人海

越深越孤独,在拒绝成为集合的同时

又不可避免地沦为集合

我深陷思想,就像礁石深陷大海

头颅露出海面,更多的部分被黑暗掩埋

残雪

天晴了,林中未化的积雪

像一只只安静的鸽子

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下来

时间,会惊飞它们

一个人在海边

用太平洋洗脸,海水越洗越干净

用太平洋哭泣,泪水越哭越汹涌

一个人,在海边,坐拥的

是整个宇宙的

种草养露水

来人道我庭院荒芜,杂草丛生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日子

就是种草养露水

它们跟我一样,都是植物中的平民

朴素的外表下面

养有一颗晶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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