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精粹

2024-02-01 16:06顾伟李荣珍申广志等
西部 2024年1期

顾伟 李荣珍 申广志等

顾伟

在伊宁县(外五首)

彼时的疼在此地缓解了

这荒废的一千里路云和月

这注入分秒的水流

足以让一只鹰与岩石和解

磕碎老旧的喙,那负重的枷锁

等待嫩肉蜕变成利器

煎熬吧,只要不被灵魂内在拖累

就能重新逡巡天地时空

让沙粒继续吹打双眼

当他轻轻按压前世的痛时

巩留,故土如册

地图上的一个地名

被前往巴尔喀什湖的河划伤了

草甸和农牧往事留在河畔

小白条,梦一般游出凝固的童趣

紧接着涌来更多

乡野自带泥沼气息

驱使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前往幽微,用对错和浑身黑泥

重新辨识古老源头从哪里来

从父老的悲喜中确认祖训家规

从隐匿在册中的一个地名

听到河水湍急

这声响仿佛经过深思与熟虑

久久环绕不曾远去的乡情

苍茫或者缥缈

这些丹霞地貌色泽惊艳

藏在泥火山北坡

僻静处:褐红、粉绿等多彩纹路

从眼前涌向山脊

又从高处流入脚下,眼底

流散的变幻,解读出恍惚

山角的图形精于取舍

仿照凤凰于飞时抖动的双翼

把摇摆不定的赞叹

调和出鬼斧神工

一遍遍沉迷奇异的掌纹

风,给平庸送来几分夸张

几分茫然。北山羊的警觉

孤寂的狼,也数次穿越

让后背发凉的另一个星球

此刻,你只是推开

霞光中一扇窗子

在时间的镜子内设置日升月落

借助取景器,努力辨识

自然无所不在的造化或恒久

火燃烧着火

亲爱的篝火,正缓慢拯救

垂直陷落的气温,好让长庚星

看见一处静如止水的僻野

拥有书卷气,也有歌舞琴弦

虚拟的风护送星火飞溅

被光亮照彻的面颊

看不见宿鸟梦中惊愕的神态

也看不清暗云流过

亲爱的火燃烧着火,帮助朗读者

平复诗句里更加炽烈的焰

冻透了的牧歌,声带颤抖

省略的节奏抓住近在咫尺的热能

有人离开,晚会在晚会的路上

冷暖也在温差与酒盏的路上

最后一缕烟旋作舞者的裙摆

木垒书院,又静止如初了

印象·菜籽沟

空气被逼出多余水分

潮湿的黎明拽紧行脚的云

印象中反映的乡村哲学

被一个人的村庄遥望

羊群散漫,从梦中醒来

穿过绿荫,不见了

低处的都是等待收获的意义

还有,鹰嘴豆用惊人产量

取代了油菜花

晨风吹遍一座座山梁

鸟儿抖落一夜静默

鸣叫声从溪流的落差处拔高

隐于乡野的书院

朝破晓的东方拜了一个敬师礼

路漫漫

漫漫诗歌路

仿佛进行曲没有结尾

阳光普照,又被星辰稀释

古老事物

或者已在尽头沉睡

或融入昨天的

和未来的构思

荒原把物像淹没于天际

多少雪莲花

还没有被语言修饰

苦寒中自我枯荣

斯科特抱有征服南极的雄心

绕过大半个地球后

最终止步十一公里外

在飓风中放弃归途

成就了另一种悲壮的伟大

悲与喜的两张面孔互不相识

只存在于延绵不绝的意象里

而一首诗歌

也将是另一首诗

或明或暗的指引

李荣珍

与师说(外三首)

借着河流的气息走向你

拘谨时

身体里幼小的我跑出

拽起你的衣角

去摘霜打过发红的沙枣

装满书包

我们把整个秋天的收获

一粒粒留在冬天的每一天

沙枣核摆放图画

把整个冬日圈在里面

在记忆里砌出一座城堡

揪下的沙枣给你

我的大手里伸出小手

目光装在目光里

只是我们想起的不是同一件事

走到哪里

挑动起的心结

归向故土

在别处向我的乡人说起

他的眼里

童年的目光站起来

父亲的另一片土地

父亲有自己的故土

却在另一片土地上过另一种生活

父亲把它绕在线轴上

支撑

一个又一个梦

我的线接到父亲的轴上

或许只是一句话

每每被打开

只是閑说的一句话

父亲在村外有一院房一块菜地

多少路汇到家门口

我会同父亲栽种的树、一季蔬菜一样

站在院子

小白蝶落在韭菜白色的花上

秋天归于简洁

站在那里

话不需说出口

把自己的老年种在泥土

就像当初

父亲挖的地窝

埋下的种子

所有的梦在土地上真实而恍惚

花楸

叶与花

花与风

一股香从花中摇出

我们同时闻着

紧闭的古红色大门

缕空处

把院子里的绿枝叶露出

你说

过客不站在门口

我的影子贴近门边

你落在后面

踩着树冠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在那段时间的事

你又遇到哪些花

走不开

返回童年

揪下沙枣

做着小时候的动作

尝一尝这一年的生长

天山雪水的流淌

跟随在命里

激流被一块石头绊住

张望

鸽子在路边寻食

这世界也是它们的

房顶散落着上百只鸽子

晒太阳

谁站在玫瑰花前

看一只蚂蚁爬过花瓣

留下路径

听落差的水声

寻找味觉下的往事

儿时的伙伴已模糊

浅灰色的叶迎着风

无数张口说同一句话

高低起伏同一个腔调

把童年系在沙枣树上

走出多久

返回

申广志

一只信鸽,

上紧六星街的发条(外二首)

人头攒动的六星街,湍急的时光

好不容易慢下来,又被一只

患病的信鸽,上紧发条

只见它,径直栖向游客中心

求助的眼神,迫使晌午满池的花朵

也打起摆子

仍持外地户口的女门卫,如初遇

襁褓里,高烧不退的惶恐

仅几根烟工夫,便寻医问药上百人

口干舌燥,竟一无所获

最终,只好由近乡情怯的我

遥控发小,才驱车送来

半瓶感冒灵,还不知,是否对症

地桩的睫毛,按部就班

眨动着小区,每一瞥熟悉的车影

至于,橄榄枝告慰方舟,即将着陆

依旧是古籍里的传说

林则徐石像,拳头上的蜂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林则徐

还是那个硬骨头、犟脾气,作古成石像

仍不忘,让目光孵出云

把荒山攥出水。否则,这位

蒙冤含屈的花甲老人,谪戍伊犁仅两年

岂能馈赠我

喀什河龙口,阿齐乌苏大渠

很显然,如今,几十万亩的沃野里

有群蜜蜂,并未被调情的花朵粘住翅膀

它们深谙笃信

远比骆驼刺稠密、坚挺的山羊胡

尽管,未曾滤尽此起彼伏的大烟,但令

不经意捻断的一小撮雪发,自果子沟

车辙里拱出,已在天山崖顶盛开

索性把家安在拳頭上吧,电闪雷鸣后

泪不轻掸,雨照例下

天山花海,扑不灭的薰衣草

从初春到晚秋,天山花海

究竟是谁的手,乐此不疲,在疯狂拧动

生命的魔方,导致三世四维

就横亘于万亩田野里,使植被乱了时令

游人忘了年龄

薰衣草,这哔剥燃烧的笑声

一茬接一茬,终于,让妄图策反的寒流

羞愧难当,败下阵来。远远地

我站在被花季最易忽略的石坡上,即便

能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也必须高筑华发,深凿皱纹,使其成为

彼此难以逾越的栅栏与沟壑

闭着眼睛,都可以看见

那朵紫色的马尾束,依旧,斜挎着书包

但她,正四处打探、辨认

迷途忘返的女儿们

麦苏吾德·艾沙  著

尼合买提·阿布都热西提  译

乌鸦嘴中的骨头也有爱(外二首)

夹在坚硬的鸟喙间

被牢牢咬住的骨头

终究来到了鸟巢

被文雅地

摆在它情人面前

乌鸦嘴中的骨头也有

熊熊燃烧的爱

森林的黄昏波涛汹涌

这,是我等待

渗透体内的声音

从耳孔长出的一刻

枯叶落

枯叶在飘落,就像时光

时光被纺织,就像丝毯

雾气向山峰飘升

你在向我的思绪抛洒芳香

时光在飘落,就像枯叶

树在安逸地入睡

我那微弱、无力、带刺的声音

是否抵达你高傲的门槛

你在向我的思绪抛洒芳香

诗歌

把一首诗吟诵给石头

石头不会开花

蝴蝶不会产卵

失眠的人也不会入眠

不会因为一首诗的声音

春来冬去

不会因为一首诗

痛苦、悲伤离你远去

一首诗与死亡无关

一首诗只是

一颗心的倒影

孟蒙

六星街的那个下午(外一首)

即便后面所有日子

堆积出月月年年的高度

我只需轻轻回过头

就能看见那个下午

伊宁市六星街的下午

我把自己当成一勺冰激凌

摊放在街边的那个下午

表面上一切如常

步行街上的博物馆餐饮店镶嵌在民居之中

不显山,不露水

阳光温和抚摸着伊犁蓝

游人散漫沉浸于李秀莲的歌声

事发突然只有自己知道

疲劳感突然像一张大嘴

瞬间吞掉我

所有游玩的兴致

怎么这么累

我是不是可以不再听他们天花乱坠的说辞

我是不是可以不再跟着众人东游西逛

我脱离团队把自己平放在

一个饭店门前的长椅上

当时还担心老板看见会撵我走

却根本没想到

我迷迷糊糊进入睡眠的时候

他还拿了一个靠垫给我

是不是只有中年男人才能彼此理解对方的辛苦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啊

除了伊宁,世上不会再有六星街

除了六星街的下午

世上所有的下午都可以被忽略

我说的是2023年9月9日

六星街把我抱在怀里的那个下午

顾伟献歌

用联欢会的方式

给写作营画上句号

似乎已成规定动作

顾伟是第二个出场的

他身姿挺拔堪称玉树临风

手持话筒的姿势相当专业

又不很认真地看大屏

让人觉得歌词和旋律早都熟烂于心

这无疑引起了所有人的期待

但一开腔就翻车了

调跑得十分突然

让在场每个人都始料未及

如果有一两处跑调

及时回来也就罢了

他却执意跑下去

根本就没有返回的意思

那是一个露天的广场

包括在场的老乡都笑得前仰后合

有的作家已经笑出了眼泪笑出了哭腔

和他神情专注态度认真地跑调

形成强烈反差

超过了相声小品

抖包袱都无法企及的效果

这成为写作营历史上一个事件

不管不顾的错

结果竟然是意想不到的对

钱龙宁

伊犁河(外一首)

先于脚步抵达这里的

是我的文字,那密密麻麻

汇成的河流,方寸之间

掀起波澜,发出阵阵涛声

流淌着绵绵的思念

此刻,站在你的面前

不是在梦幻中,脚下

翻滚着汹涌的浪花

像盛开的巨大雪莲

巩乃斯,特克斯,喀什三河

在不远处的一个绿意盎然的水中小洲

碰头相会,奔流而来

一股巨大的神秘力量

拍打着脚底,震撼着心灵

古老而年轻的气息

扑面而来

时光之手,将你劈为三段

皮筏晃动,木筏摇荡

已成为遥远的歌谣

轮船的汽笛声,迎来新时代的曙光

从南游向北,从北游向南

昼夜不息,来回穿梭

你哪管得了这些

犟脾气始终不改

只顾低头赶路,奋勇向前

像脱缰的野马,一路奔腾

花语巷

整整一个下午

我们都在和鲜花对话

在愉群翁回族乡

一个叫花语巷的地方

巷子幽深静谧,回环曲折

像是进了迷宫

房舍色彩鲜明,错落有致

树木花草,依偎在房前屋后

点缀得温情脉脉

我们驻足在

这么多的銀边翠

还是头一次遇见

这白色家族里的翩翩公子

不沾尘埃,遗世独立

尽管只开一次花

“末路之美”,她对我们倾吐真言

真的佩服她,在“末路”的尽头

仍展现最美的姿态

芙蓉葵,牵牛花,凌霄花

茉莉花,鸡冠花,月季花

她们个个仰起笑脸

跟我们热情地打招呼

我们的脸兴奋得和她们的一样红

这是秋天的一个下午

阳光懒洋洋地照耀着

我们徜徉在幽深的巷子里

与鲜花说着悄悄话

王琦

伊犁行记

今夜,在天山花海

在满天星光下的篝火旁

请原谅我捧出缝缝补补的岁月

把自己屏蔽在一杯液体之内

现在,是时候打开尘封的佳酿

揭掉所有的标签

像一片树叶只留下阳光的色彩

像一丛丛地肤草

把万里之外的大西洋气流

在伊犁河谷含化成风的圆融和蓬松

云雨之后,万物生长

塞外江南,来过就不曾离开

假如心事太重走不动了

就来一趟伊宁吧

在歌手狼戈的歌唱里

看玫瑰花摇曳蝴蝶飞舞

在维吾尔族大妈的葡萄廊下

在六星街的长椅上

看云层把阳光泼洒下来

在欧梣枝叶间逐风

或者,在悠扬的巴扬琴声里

去古兰丹姆的冰激凌店

尝一尝伊犁奶香

品一品伊犁味道

要不就坐在马车上

去喀赞其吹吹风

任白鸽在你脚边啄食

看孩童嬉戏玩耍

老人笑着聊天喝着茶

这伊犁蓝,雪山白啊

无论你从多远赶来

都会让你在这片土地上

披上多彩的羽翼

遇见,另一个你

在六星街非遗保护传承基地

无数个门面

无数张岁月的脸

不只是你历经沧桑

还有那些门

被风霜雨雪雕刻的纹理

虽然苍老斑驳

但那也是阳光和笑容停留的地方

于是,光影之下

那些门窗虚掩的故事

走街串巷

在包浆的微茫里

为每一座院落赠予芬芳

有个小院

是你的梦想,我的期盼

是我们人生的最后退路

是我们全部视线的终点

当诗和远方像握在手里的一枚杏干

再也不能跟人潮拥挤着去看风景

我们躲在一方院子里

把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悄悄安放,慢慢生长

多肉,玫瑰,菖蒲,酢浆草

想要的东西,这里都有

那些花草、瓜果,还有枝枝蔓蔓

不就是你年轻时用来捆住时间

缠绵爱情的诗行

你在泡茶,我在种花

花木繁盛,草叶欣荣

在伊宁,有个小院

也傍桑阴学种瓜

就是我最向往的日子

在伊宁,树木是幸福的

斯大林路为树让道的夏橡是幸福的

吉里于孜大街

坐拥一个街角的核桃树是幸福的

更有高大硕壮的青杨

拔高了曾经的誓言

模糊了青涩的雕刻

而树干上的那些眼睛

总在张望,总在探寻

仿佛在说

这一生,总要来一趟伊犁吧

下辈子,在伊犁做一棵树吧

李正太

一棵歪脖向上的树

不愿——倒下

只因為心里

充满着对阳光的憧憬

不能——倒下

只因为树梢

还有一片绿叶要向世界献上

终究——也不怕倒下

只要根在

无论如何

也要站出一棵树的模样

聂惠

杏之恋

春风拂过时

一树杏花醒了

她的眉毛是粉色的

眼睛低垂着

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春天卧在她最小的枝头

春天是一万吨阳光的重量

杏花仰起头

我在树下也仰起头

一朵杏花,进入我的灵魂

责任编辑:曹正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