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访塔里木河

唐楠

塔里木盆地的地貌呈环状分布，边缘是与山地相连的砾石戈壁，中心是辽阔沙漠，两者间则是冲积扇和冲积平原，并有绿洲分布。而这些绿洲的重要塑造者，就是中国最长的内陆河，也是世界第五大内陆河——塔里木河。

塔里木河位于塔里木盆地北部，受天山和喀喇昆仑山的冰雪融水和山地降水滋养，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奔流，经阿克苏、沙雅、库车等地，最终注入台特玛湖。它流域广袤，河流众多，包含9大水系144条河流，总流域面积达102万平方公里。

脱缰之马与神箭手打开世界文化大门的钥匙

在史籍文献中，塔里木河曾被称作计戍河、葱岭河、额尔勾果勒等。

目前所知有关塔里木河的最早记载，来自《山海经》：“河山昆仑，潜行地下，至葱岭山于阗国，复分歧流出，合而东注泑泽，至而复行积石，为中国河。”其中提到的“于阗国”，便是塔里木河流域曾经的一个国家。而人们现在熟悉的“塔里木河”一名，最早見于《清史稿》，是维吾尔语的音译，有“脱缰之马”和“田地、种田”的双重含义。

关于塔里木一名的由来，在当地有两段美丽传说。

传说很久以前，一个勇敢的维吾尔族青年勇闯大牧主阿浑的营地，从他手中救出了自己心爱的女友枣尔罕。当两人骑乘骏马逃走时，飞奔的骏马像风一般疾驰，在大地上带出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把追赶而来的大牧主阿浑淹死在了浪涛之中。于是“脱缰之马（塔里木）”的名字迅速传开。

第二个传说勇敢而凄美。一个猎人的儿子名叫塔里木，是个英俊帅气、力大无比的神箭手。他爱上了美丽善良的琪格古丽，但他发现琪格古丽一直在为绿洲变成沙漠感到忧虑。于是在表明心意后，毅然决然地带上弓箭前往黄沙怪的藏身点，寻找释放天池水的金钥匙，想让沙漠戈壁荒滩变成绿洲。经过十天的鏖战，塔里木和黄沙怪同归于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塔里木安然地将金钥匙交到了琪格古丽的手中。三天后，悲痛欲绝的琪格古丽穿上结婚的盛装，躺在塔里木身旁，闭上双眼，与塔里木合葬在一起。从此，天池水从雪山向沙漠流淌出一条长龙般的蓝色河流，万条小溪向沙漠靠拢汇集，成片的森林耸立在沙漠之中，瓜果、稻麦、鲜花的清香弥漫在昔日的荒滩沙漠之上。为了纪念这对爱侣的丰功伟绩，人们给这条河取名为“塔里木河”。

除却美丽动人传说的烘托，塔里木河本身就是勇敢一词的象征。如果有人问世界上最勇敢的河流是哪一条，答案只有一个——跨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塔里木河。在无尽荒漠里，于漫天尘沙中，塔里木河带来的是生命，是希望，是土地和生民的信仰。

在历史长河中，塔里木河流域从不缺乏人类和文明的到访。西汉时的丝绸之路分南北两道，都是依靠塔里木河及其支流向西而行。作为西渡使者的生命之水，塔里木河见证了希腊文明、波斯文明、埃及文明、印度文明与华夏文明最早的碰撞与交流。美国社会学家摩尔根曾说：“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找到这把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就打开了。”

沙漠英雄胡杨林蓝绵羊、狗头鱼与“鸟界大熊猫”

塔里木河位置偏盆地北缘，水向东流，几乎与汇集到塔里木盆地的较大河流都发生过联系，如喀什噶尔河、渭干河、克里雅河等。所以，历史上的塔里木河流域几乎囊括整个塔里木盆地。塔里木河绵延千里，滋润农田、养育民族、灌溉胡杨林，是万千生灵的守护者。

然而，曾经一段时间里，塔里木河流域的自然林地、草地、动物栖息地和水域都大面积缩小，干流下游近400公里河道断流，两岸胡杨林大片枯死。为了改善流域内恶劣的生态环境，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从2001年起开始实施塔里木河流域综合治理。20多年来，在节水改造、河道治理、流域水资源调度管理等一系列措施下，塔里木河结束了断流历史，河道两岸重现熠熠生机。从2016年起，当地也启动了塔里木河流域胡杨林生态保护行动，提高了胡杨林的生态恢复能力。

胡杨是沙漠地区特有的物种，喜欢阳光和炎热的环境，抗干燥，抗盐碱，被誉为“沙漠英雄树”。它们通常高10～18米，最高可超过20米，树干直径能超过1米。每年4～5月，胡杨会开出一簇簇紫红色的披针形花序，7～8月结出饱满的椭圆形葫果。一棵胡杨最有意思的是它的叶子。这些叶子形态多样，有披针形、卵型等，同一个物种的不同个体之间叶子形态也有差异。

塔里木盆地拥有中国最大的胡杨林保护区——塔里木胡杨林国家级保护区，也有全世界面积最大的原生态胡杨林——沙雅胡杨林，还有中国最美的胡杨林森林公园——轮台胡杨林森林公园。可以说，全世界60%的胡杨在中国，而中国90%的胡杨在新疆，新疆90%的胡杨在塔里木盆地。

春夏两季，塔里木河两岸茂密的胡杨林仿若一道绿色长廊，为荒漠生命筑起保护屏障。金秋时节，纷飞的黄叶与漫天黄沙融为一体，美得极致。如果遇到寒冬，在皑皑白雪中，会看见胡杨傲然不屈地屹立在塔里木河两岸，雾凇挂满树梢，呈现的是诗人笔下“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景象。

“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英雄般的胡杨是塔里木河对新疆无私的馈赠。虽然千年之久是一种夸张说法，但胡杨确实比其他树种更长寿，且死后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原有姿态。

胡楊的寿命大概在150～200年，极个别长寿的胡杨可以活到500年以上。塔里木河流域年纪最长的胡杨，树干直径101.5厘米，存活了233年。胡杨死后，由于沙漠地区干燥的气候，会在短时间内被风干。风干后的树干缺少水分，不容易腐烂，再加上胡杨生前为了寻找地下水源而长出的强大根系，能让它在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抵御风沙，不倒不伏。因此，胡杨木也成为历史上沙漠古国修建房屋等的绝佳材料。

与胡杨并称为“沙漠三英雄”的还有柽柳和沙枣。柽柳和沙枣都拥有披针形的叶片，跟胡杨一样非常耐干燥、耐盐，常被用于保持水土，防沙护林。除此之外，根据土壤水分聚集程度，塔里木河流域还零星生长着上百种荒漠植被，其中不乏几十种野生保护植物，如软紫草、雪莲、沙冬青、羽叶点地梅等。

尽管塔里木盆地沙漠戈壁遍布，但在河流的滋养和胡杨林的庇护下，这片土地上动物种类丰富，所到之处总能看见大自然的精灵。

胡杨林是塔里木马鹿的家，它们会在密林深处悠哉踱步，如同巡护使者。蓝绵羊则是塔里木河流域的独特物种，它的蓝灰色羊毛在汉族和藏族文化中都被视为珍贵的织物和药物。被称为“鸟界大熊猫”的珍稀大型水鸟黑鹳也生活在这里，中国有1000只左右，全球一共才2000多只。成年黑鹳身长约一米，鲜红色的喙又长又直，胸部羽毛为纯白色，其余羽毛均为黑色。从不同角度观看，身上色彩会随光影变幻。另一种珍稀野生动物是中国岩鸭，它是塔里木河和卡拉库尔湖的特有物种。

此外，这里还有外号叫“狗头鱼”的叶尔羌高原鳅、驰骋蓝天的红隼、高贵机警的雪猴、机智罕见的沙漠狐狸……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

好一个“大果盘”浸石成玉的专属浪漫

高山融雪滋润了塔里木河流域的绿洲，有了绿洲便有了家园，也有了城廓田畜。代代子民通过农耕、渔猎和手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生活体系。

新疆栽培瓜果已有几千年，素有“瓜果之乡”的美誉。塔里木盆地是汇集新疆优质水果的“大果盘”，盛产苹果、甜瓜、葡萄、杏子、无花果、红枣、香梨等。这里光照条件好，热量丰富，昼夜温差大，既有利于作物积累养分，又可以避免害虫滋生。

维吾尔族有“没有果园就没有生命”的谚语，他们认为种树是一件非常吉利的事，所以家家户户都至少有一个果园。现如今，塔里木盆地成规模的优质果园已经超过千万亩，连片的“绿色果园”既增加了经济收入，也改善着塔里木盆地的气候。

阿克苏地区盛产苹果，每一个果子都皮薄肉脆，甘甜多汁。据说在千年前，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们长途跋涉，只携带一些易于保存且能补充能量的食物。阿克苏的苹果经过长时间的储存，依然能保持鲜美的口感和充足的水分，成为商人们的首选。随着丝绸之路的繁盛，阿克苏苹果的美名也传遍世界。

库尔勒香梨在维吾尔语中叫做“奶西姆提”，意为喷香的梨子，是“梨中的香妃”。虽然个头不大，但果肉却占据了85%，皮薄核小，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飞溅。库尔勒香梨能成为梨中珍品，也和阿克苏苹果一样，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沉淀。据历史学家考证，库尔勒香梨是西汉张骞通西域时由内地带到新疆种植的，已有2000多年历史。《西京杂记》记载：“瀚海梨，出瀚海北，耐寒不枯”。“瀚海”即指塔里木盆地，“梨”便是指库尔勒香梨。

塔里木还有一条能把石头变成世上最美玉石的河流——和田河。和田河位于塔里木盆地西南部，是塔里木河四大源流之一，也是唯一从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穿过的河流。这条河算不上大河、名河，却把昆仑顽石变成了羊脂美玉。

昆仑山系绵延上千公里，但大部分地区都只能产出青海玉，远达不到真正的和田玉的质地。真正能达到和田羊脂白玉标准的籽玉（经过河水冲刷的风化玉料），只有在和田河才能找到。

古时，于阗国（和田）每年都要在和田河举行一年一度的采玉典礼。一大早，万民齐聚在和田河源流之一的玉龙喀什河边，祭祀河神。国王在众大臣的簇拥和万民的注视下，赤脚进河采第一块玉，采到玉后万民齐声欢呼，场面壮观十足。欢呼声中，国王双手举起玉石，祈祷天地河神保佑风调雨顺，祈福子民生活殷实，健康平安。

关于和田玉的由来，也有一个动人的传说。传说在于阗国有一位雕玉技艺精湛的老石匠和徒弟小石匠。有一天，老石匠在河中捡到一块白玉，精心雕刻成一个玉美人。玉美人变成了一位活泼可爱的姑娘，认老石匠为父亲。老石匠去世后，玉美人和小石匠相依为命。但当地一个恶霸要强娶玉美人，玉美人抵死不从，被恶霸刺死，化为白烟飞向昆仑山。小石匠得知后御马疾驰，寻玉美人而去。在大山深处，他们一起化为了无尽的玉石。为了纪念两人，人们将那些玉石叫做“羊脂玉”。后来，羊脂玉逐渐成为玉中精品，而于阗国内的和田也因盛产羊脂玉名声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