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飞驰实录

吴泓森

生活富足、地广人稀，是阿曼苏丹国的关键词，塑造出了当地旅行方式的两面：一面是海岸线上藏着连串的奢华酒店，提供包船看海豚、飞滑翔机进别墅等土豪享受；另一面则是望不尽的内陆荒野，登山、溯溪、穿洞……属于冒险家们的探索。

在我的预想里，阿曼之行应该和荒野有关：荒芜的群山，无垠的沙漠，遥远海岸吹来的咸腥海风……我的车则像风中的一颗沙砾，在不见尽头的盘山公路上摇晃着爬升。

可现实却是，我的旅程状况百出。

1 开向荒野猝不及防的车祸

曾看过不少动作电影，可当荧幕上的场景以全景环绕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个感官，看着前方颠倒了九十度的视野，感受着被安全带拉扯着对抗下坠的身体，我还是彻底懵了。

阿曼的首都马斯喀特，是一座夹缝中生长的城市，狭长的城区在哈杰尔山脉和阿曼湾之间舒展开来。

从马斯喀特朝着阿曼的内陆进发，是不断穿越山脉的过程。甚至某一刻，能感受到所有與海洋有关的气息突然消失，几乎没有绿色的原野，山的每一条褶皱都清晰可见。风裹挟着荒土，盖住了路上的褪色线标，土块打在车玻璃上，让人躲避不及。而当车轮重重地碾过坑洼，整辆车仿佛迎着风蹦了起来，击打出一层更浓的沙尘。

进入山区，连绵的盘山路上，车辆化作紧邻着的黑点，在往复循环中上升。阿拉伯半岛猛烈的阳光直射着毫无遮挡的大地，炙烤着柏油路面。这里是阿拉伯半岛的腹地，极端的干旱和炎热让其成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之一。在这样的地方，文明只能逐绿色而居。面前的绿山（Jebel Akhdar）山形高耸，地势险峻，警察在入山处设置了查车岗，核实车辆状况和驾驶员身份后才肯放行。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我减速通过一个狭窄的两车道U形弯时，后面的黑色七座车猛然加速，切到对面车道上准备超车。电影和游戏里，在这种弯道上加速超车，必然会发生漂移……

果然，黑色车在超过我的同时，后轮不受控地侧滑，整辆车狠狠砸向我的左车门。由于两车重量相距太大，一碰撞，我的车被直接甩到了右边山崖上，不断剐蹭护栏。原本我还能勉强控住方向并减速，但护栏竟无故少了一截，右方顿时没有了支撑点。车子失去重心，侧翻在路旁的山坡上。

曾看过不少动作电影，可当荧幕上的场景以全景环绕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个感官，看着前方颠倒了九十度的视野，感受着被安全带拉扯着对抗下坠的身体，我还是彻底懵了。

不知是过了三秒、五秒，还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我突然回神——熄火、拉手刹、拿上电话，用力向上推举起车门，用一种宇航员离开返回舱的姿态，生硬地从车里逃了出来。万幸的是，侧翻时车速已经很慢了，副驾驶也没有坐人。

离开车厢，我呆呆地站在酷热的公路中央。后方陆续有车靠边停下，过来查看情况。而那辆肇事的黑色四驱车，掉了两盏车灯，原本还停在远处，看到我全须全尾地从车里爬出来后，竟直接加速逃逸了！

好心的穿着白袍的后车司机递给我水和一捧椰枣，塞到我沾满机油的口袋里。接着，我逐一联系警局、租车公司和保险公司，默默等待道路救援。漫长的等待，太阳落了下去，山上的路灯如长蛇般逐次亮起，眼看就要进入黑夜。

我没想到的是，真正堪称“黑夜”的经历，这时才刚刚开始。

2 阿曼的高山上我在警察局过了一夜

我还没理清这是什么情况，他又在未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直接收走了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和护照——没有签同意书，也没有出示文件，甚至连英语都没和我讲，就要把我遣送进拘留所。他的同事还翻找着柜子，递来了手铐。

等到我的车被拉上拖车，天已全黑。我随即来到了绿山上的警察局。这个警察局是新修的，占地面积颇大，明灿灿的灯光是周遭村庄里最显眼的存在。大山里也许不常有案件，因此今晚整个部门就只需“对付”我一人。局里只有一位懂英语的警察，为我录下基本的口供后，他就出去给大家买饭了。

本想着吃过饭就能离开，我开始查附近有什么酒店可以暂时安顿，另一位警察却突然关上了门。他摸着他的大胡子，叽里呱啦说了些阿拉伯语，连比带猜，我大致明白他是说在保险公司到达前不允许离开。

我还没理清这是什么情况，他又在未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直接收走了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和护照——没有签同意书，也没有出示文件，甚至连英语都没和我讲，就要把我遣送进拘留所。他的同事还翻找柜子，递来了手铐。

我说什么也不肯。好不容易，懂英语的警察回来了，连番交涉，我勉强明白了他们是怕我没有保险理赔，如果直接“跑路”，会造成租车公司的损失。然而，当我问起他们限制人身自由的法理依据，他们竟支支吾吾起来，只不断重复：“That is the rule here（这里的规定如此）”。

我心想，有这个精力，怎么不去找一下撞我的人呢？虽说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没记下车牌，但对方的车也撞花了一大块，掉下两盏车灯，若及时设卡查车，绝非没有找到的可能。只是在这遥远异国，荒芜深山，我再占理，也不好多说。于是我答应在警局等待，但绝不接受被送到拘留所。警察这时又改口了，声称我可以不被拘留，但要被锁在旁边一个办公室里；护照也可以归还，但要收走手机以防我拍照。

这时已是后半夜，我只好在房间里将就休息，却一秒都难眠。一来对翻车感到后怕，车祸场景如电影散场后的余韵般，在我的脑中不断重播；二来对阿曼警察的办事手段感到担心，我盯紧大门，生怕他们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

天刚蒙蒙亮，我就开始在房间里拍门，弄出些类似敲锣打鼓的声响，终于把他们叫了过来。他们还是语焉不详，把还我手机的任务推来推去。

我也只好把事情闹大一点，宣称已经找过大使馆，每两小时就要给那边更新情况。他们如果再不把手机交给我，大使馆会觉得我失联了，那麻烦可就大了！见他们还在磨蹭，我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补充了些“外交风波”之类的高级词汇。半小时后，那个会说英语的警察上岗，总算是把我的手机还了过来。随后，在六个警察的监视下，我拨通了中国驻马斯喀特领事馆的求助热线。

领事得知情况，当即表示要和警察聊一聊。我把电话递过去，他们没聊几分钟，另一通电话就从座机打来。六个警察恭敬地围到座机前，有人记笔记，还有人频频点头，想必是他们上司的来电。

两分钟内，警察们的态度彻底转变：不仅归还了我的个人物品，还请我到休息室，送上茶和咖啡，连充电宝也备上了……我有点诚惶诚恐。

好在租车公司的人员相当敬业，天一亮就从两百多公里外的马斯喀特赶来，他们到达时，我正半躺在沙发上，吃着好几个人送来的早餐，分量是昨晚的三倍左右，口味也好多了。接着是看车损，查合同，定自付额，我也不废话，只求尽早走人。

回马斯喀特的路上，沙漠地带罕见地下起了暴雨，我又重新订了一晚初到马斯喀特时住的酒店。回到两天前的房间，行李同样被杂乱地打开，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但就算躺在同一张大床，望着外面熟悉的马斯喀特港，这趟旅程的经历，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3 误闯河床中央意外寻到古城痕迹

这座古城被地震、干旱和葡萄牙殖民者毁灭前，是阿曼湾的最大港口、海上丝绸之路重镇、富饶奢华的波斯湾明珠。而曾到访这里的人，除了误入河床的我们，还有马可·波罗、郑和。

在马斯喀特休息了一天后，我换了一辆车，收拾好心情，准备沿着阿曼湾的东部海岸线出发，把原计划阿曼环线的最后一段走完。

从马斯喀特城的东门出发，翻过数座荒山，就离开了城市区域。在东边近郊的海岸线上，隐藏着好几家奢华酒店，是城内富人的度假区。而我要去的Yenkit，則是这片区域里没有被私人围起来的属于大众的海湾。

到达Yenkit，海岸线在黄土之间勾出了一个精巧的避风港，不但拍照上镜，更成了不少水上活动的绝佳基地。站在岸边俯瞰，小游轮、摩托艇、皮划艇在海湾里进进出出。由于这里远离城市，人烟稀少，也少了约束，好几个当地女性都换上了比基尼。

离开Yenki，沿海公路就彻底进入荒野。走错一个路口，要绕过一片河谷才能到达下一个高速入口。苍茫的土路上，无尽的荒山乱石与我作伴。手机信号早已消失，开了大半个小时也没见到别的车，我索性把音乐声调到最大。笔直的公路上扬起灰尘，有种飞驰在美西荒野上的感觉。一路在荒野里疾驰，等到大海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晚霞已经盖在了地平线上。

傍晚到达阿拉伯半岛的东极点Raz Al-Jinz，一旁相伴的已经不是狭窄的波斯湾，而是广阔的印度洋。更广阔的海域，也让这里的生态更加丰富。这片地广人稀的区域，是绿海龟的重要栖息地。深夜温度较低时，海龟妈妈会爬上沙滩，挖好洞，将蛋产在沙子里。海边的保护区分别在深夜和凌晨安排一次导览，带领大家在沙滩上寻找海龟的踪迹。海龟妈妈从沙子里缓缓探出头来，大家的呼吸声聚集成有规律的闷响，目送她缓慢而坚定地回到海里。

第二天早上，阿拉伯半岛的第一缕阳光准时洒落在海岸线上。如果说阿曼的黑夜是纯粹属于荒野的，那么当太阳升起，文明的绿意便在山海之间的河谷地滋养起来。在阿曼东部的群山里，海洋水汽偶然经过，会创造出一些雨季时有水的河谷，被称作Wadi。每一片河谷绿洲都对应着一座城市，当河水消退时，文明也随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