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的筷子

张淇

当霞光布满天际，筷子被一双双摆放在餐桌上。我轻轻地拿起那双笔直的筷子，想起了他和他笔直的身姿。

从小，他教我识字、写字，但他最在意的是教我握好那一双小小的筷子。他会曲着膝站在我的身后，弯下腰，将头压在我的眉角处，再用自己的肚皮挺起我的脊背。我笔直地坐着，很不好受。

“拇指、食指在上，中指放在中间，无名指、小指并在下方……”他轻轻地抓着我的手，教我怎样握好筷子，怎样正确地使用筷子。

我不耐烦地用拇指和食指像握笔一样握住筷子，再用筷子敲了敲桌上的碗，说：“这样不也能夹起东西吗？像握笔似的，多方便呀！”说着，我便用筷子夹起一大块油淋淋、香喷喷的红烧肉，向他炫耀起来，任油渍滴在手臂上。

“别用筷子敲碗！那是乞丐要饭。”他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迅速掰开我握筷子的手指，顺势拿纸巾擦了擦我手臂上的油渍，脸上的金丝眼镜都震颤了几下，“你得按我教的那样拿筷子，那才是正确的使用方法，是天、地、人三才的象征，像握笔似的可不行。还有啊，你这无名指可不能伸直，要和小指并在一起架着筷子……”

他常说：“筷子拿得好，字便写得好，路便走得稳，也便学会了做人。”原来，这小小的筷子，这简简单单的握法，这笔直的身姿，竟然如此重要。

他每次上桌都会这么念叨，也不管我听进去了多少。时光飞逝，我长啊长，我的筷子却不再變长，他的白发也不能够再多了。

在我八岁那年，过完春节后，我们便要返回深圳。在离开前的那几天夜里，他的房间里总是亮着灰蒙蒙的光，伴着小刀和木头摩擦的沙沙声，空气中隐隐传来家乡红豆杉木的独有味道。有一天，我好奇地推开门，看见他坐在桌前，背不怎么直。第二天白天，我趁他外出时跑进去一看，发现桌上竟然放着一双小小的筷子。筷子的中部专门用小刀磨出了几个平滑的凹槽，那是握指点；凹槽周围还用工具雕刻了一些纹路，用来防滑。

离开的那一天，他将我们的大皮箱搬出大门。我就站在他的身侧，牵着他的衣角，隐约能听见他脊椎骨咔咔的声音。他往我的怀里塞了一个用绳子绑得结结实实的大红色绒布包裹。我知道，是那双筷子。

他便是我的祖父。我的祖父啊，身姿最是笔直，一生行得正，只是后来被岁月压弯了腰。

再抬头，又是一年灯火通明、鞭炮声声。咀嚼岁月的声音渐渐停下，我放下筷子。筷子又一次静静地躺在桌上。果然，不管是拿起来，还是放下去，它都是一样的笔直挺拔。

（指导老师：林芳忆）

点评

“筷子”这个话题再平常不过，作者却能将普通的生活画面无限放大、细化，溢出许多温暖来。文章感情真挚动人、语言细腻流畅。祖父教“我”用筷子时展开怀抱、“我”向祖父展示红烧肉以及祖父深夜为“我”打磨筷子等几个场景，塑造出了一个严中有爱的祖父形象。（林芳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