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人需要你的时候

王唯铭

人人都有一腔血。

人人都知道血的珍贵。

然而，在上海南郊的新跃仪表厂里，我听到了一个故事，关于献血的故事……

1981年6月30日的清晨，第一缕霞光正欢快地从明亮的窗户泻进房来。天空蔚蓝得让人心醉。新跃仪表厂六室党支部副书记接到了厂部的紧急通知：室里的一位女青年王仲芳因为产后大出血，生命垂危！亟需几千CC新鲜血液！

他了解这个总是乐呵呵的七0届女青年，她当过团支部副书记，为人正直热情，对工作认真负责。快去救她哟！好几次他下意识地挽起自己的袖管——抽吧，抽我的血吧！但立刻他就沮丧地垂下手，医院的要求十分清楚：第一要A型的血液；第二要年轻人的血液……他什么都不合格，室里的年轻人倒不少，但愿意献出自己一份血吗？

他心里充塞着疑惑、担忧和顾虑。八点，他匆匆走进了会议室，一边讲着王仲芳的病情，一边忐忑不安，打量着室里的全体年轻人……蓦然，他眼前一亮！“呼啦”一下子伸起了这么多手，这哪是手啊，象是初春的一片生气勃勃的树林，晃动着，发出甜美的声响：“我去！我去！我去……”四十多个年轻人，一个也没落下都举手了1他又发现，除了团干部、团员外，就在昨天他还认为不成大器，看不顺眼的青年，原来也有一颗美的心灵！原来也富于高尚无私的感情！

他庆幸自己的发现……他在心里动情地说：“谢谢你们，年轻的人！”

30日下午四点半，太阳已减弱了它的威力，黄昏正蹑着脚步悄悄地走进这座东方的大城市。

黄敏回到了家门口，倚在门边歇息。他给病人输入了自己的血液，王仲芳的病情得到了缓和。此刻，他感到有些疲倦，削瘦的脸庞显得分外苍白。呵，变化来得真迅速、真突然！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在暗暗地祈祷：近期内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来打搅！我要考大学，我的一切业余时间都要用来复习功课……

“黄敏，去看电视剧《姿三四郎》怎么样？桧垣这回又要挑战了！”

“不，对不起，没有时间。”

“黄敏，我替你借来了《梅里美小说选》，看快些，别人还等着要看呢？”

“那……我不看了，没有时间。”

电子、质子、中子、微积分、逻辑学……黄敏在开快车，但突然，他扔开了这一切，加入了输血者的行列。是年轻人好冲动？也许。但更重要的是他懂得一个人的价值。父亲从小就这样教育他：人，不光为自己而活着。当别人需要你的时候，能为他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人，是最可敬的人！

黄敏缓缓地步上楼梯，走进屋子，他身子发软，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倒在床上。

爷爷和奶奶进房来了：“阿敏，怎么了？”

“我刚抽过血。”黄敏用虚弱的声音回答说。

“什么？”年迈的奶奶大惊失色，她疼爱孙子，也有些迷信，“你抽血了，要命啊！血怎么好抽呢？你身子要垮了！”

“你爸爸回来后，看你怎么说？”爷爷也心痛了。

夜晚，黄敏听见爸爸的脚步声，接着听见爷爷奶奶向爸爸急切地唠叨什么。黄敏听见爸爸来到床前，感到他长久的凝视：“我都知道了。你身子不好，不能复习功课，考大学要受影响……”

黄敏心头一沉，可不是!随即又十分坦然。和一个人的生命相比较，考大学算得了什么？爸爸，你说过，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考大学……明年也行呀！

黄敏又觉得爸爸在微笑着点头。

汽车鸣喇叭，发狂一般地驰过在深夜里显得开阔了的马路。时间是12点，6月30日与7月1日的交替之际。万籁俱寂，整个城市都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但坐在汽车上的人们心如火燎，神情严峻。十一点半时，王仲芳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们急切地喊着：血！要输血！人们没有耽搁一秒钟，跳上汽车便向志愿献血者家开去。

汽车在区文华家楼下停住，发动机低声吼叫着，人们急切地喊道：“区文华！区文华1区文华！”

面前漆黑一片，无声无息。好一会儿，一盏灯亮了，传出一个睡意未消的声音：“区文华不在家。”

“什么？”人们吼了，“他不在？！该死的！”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应该呢？同志的生命正处在危险之中，你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区文华，今天上午不是你头一个报的名？晚上，不又是你说定了随叫随到吗？你激动地对大家说：你是一个团干部，应该先抽你的血！大家听着，都说你是个热血青年……如今你溜了，躲起来了，原来你只是个虚伪、自私、怯懦的人！

其实这是个误会。此时此刻，在长宁区妇产科的白色房子里，区文华的热血正有节奏地注入盐水瓶里……造成这幕戏剧，是年轻人那份真挚的感情！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十一点钟时，区文华呆在家里。妈妈去外地了，他独自静静地听着收音机广播的节目。他入神了，电台正播送一个共青团干部的模范事迹……他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王仲芳，不知她怎么样了？病情恶化了么？也许这时正需要血呢？应该去看一看。于是，他十一点三刻来到了长宁区妇产科医院。那时接输血人的汽车刚开出没三十秒钟。医生见到区文华惊诧不已：“这么快就到了。”

区文华幽默地回答说：“坐阿波罗号火箭来的。”

不过，当人们知道事情原委，向他表示敬意时，他一溜烟走了。

她等着，非常耐心地等着。从凌晨一时起到现在，她已等了整整八个小时。这里是那么安静，唯有这些灯放着淡淡的光芒，使她感到孤独和寂寞。现在，太阳升起来了，马路上又恢复了一天繁忙的景象。八个小时了，她仍然执拗地等着。她等着为他人献出自己年轻血管里的一份热血！

她——刘家梅。中等身材。圆脸盘上微微翘起调皮的鼻子，还有一头漂亮的卷发。

昨天深夜她去医院时，妈妈问：“这么晚去哪儿？”

“抽血。”

“干吗？干吗？”妈妈有些慌了。

“妈，”她柔声地说，“救人呀，一个人病得很厉害，要救活她！”

“和你挺好吗？”

“不，”她说，“我们从不讲话。”

妈妈看着她，点了点头同意了。但转过身子时却流下了两大滴热泪，妈妈哭了。

妈妈是欣喜呀！家梅，家梅，你真变样了……还记得过去的你吗？上班打瞌睡，织毛衣，洗裤子，要不就胡闹一气。那时你只知道人活着就为了自己。但今天的家梅要为别人献血了，为别人等上八小时了。妈妈看到女儿的进步，怎么不高兴呢！

这时，一个医生走过来：“同志，你坐会儿吧，要输血会叫你的。”

家梅莞尔一笑。她仍站着，等着。她又在想：说大道理我不行，就是一句话——要救人！对了，还有一句话，我要做一个好人！要叫大家见到我不再讨厌，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家梅，早！”

“刘家梅！”医生在喊。

在！在！在！她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是要抽血了！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她足足等了八个半小时。

“向你学习，好姑娘！”医生对她说。

她激动地抬起了头。向我学习？不，不，我不配！但被人叫一声“好姑娘”可真好，真甜哪！她想对医生说，再叫一声，再叫我一声……

多美的人呵，多美的心灵！我真想为他（她）们歌唱，可我不是好歌手；我真想为他（她）们写诗，可我不是好诗人；我只能笨拙地拿着笔，把这真实的感人肺腑的故事写出来，它的名字叫：当别人需要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