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火灾备忘录(报告文学)

1987-08-24 05:50刘朱婴郑勇
中国青年 1987年7期
关键词:塔河油库大火

刘朱婴 郑勇

1987年5月6日,西林吉林业局。罪恶的火种。

上午10时许,清林作业人员王宝静、傅方兰在河湾林场四支线十六公里路基500米处休息时,顺手将没掐灭的烟头扔进草丛……

下午2时,阿木尔林业局依西林场清林作业人员郭永伍等人在作业现场玩忽职守燃着灌木……

下午4时,古莲林场十一公里北约200米处清林作业人员汪玉峰在给割灌机加油时,过量抽油,将油洒在草地上,割灌机启动时高压线打出的火花点燃了机体表面及地面的机油……

用任何尖刻的词语来评价他们的行为都不为过。正是他们的渎职,引起了震惊世界的兴安岭特大火灾!

5月7日晚19时后,地方、铁路、部队的电话线全部中断,林业部失去了与漠河的一切通讯联系。直至5月8日0时30分,林业部才收到黑龙江省护林防火指挥部的特急电报,值班员惊得目瞪口呆。为时已晚,为时已晚!1987年5月7日,漠河。图强。唉……

5月7日下午,已到下班时间,西林吉(漠河县政府所在地)的人们安闲地走在街上。尽管县城的上空已笼罩浓浓的黑烟,但人们毫不在意。大兴安岭哪年不着火,人们对火早就习以为常。况且,昨天着起来的火已被控制住了,县里领导已把机降灭火队退掉了。主妇们准备为上山打火的男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妈妈们一边喂孩子,一边看电视。

起风了,风很大,蚕豆大的石子被刮得满地跑。

18点45分,县公安局派出一辆警车去察看火情,刚出县城便看到上山打火的人蜂拥着往回跑,几十米高的火焰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驾驶员急转车头往回赶,可来不及了,疯狂的火龙在7~8级大风的裹挟下以每秒15~20米的速度扑进县城,仅仅7分钟,南北走向长达11华里的县城便被大火全部覆盖……

大火在席卷漠河县城之后,更加疯狂地向东扑去。图强林业局派出的两辆增援漠河的消防车被大火截在半路,一辆调过头冲出了火圈,另一辆被大火掀翻,两名消防队员牺牲,两名被烧成重伤。

21点,图强林业局突然变得一片黑暗,没有人意识到这是大火烧断了输电线路所致。人们不知道漠河已化为灰烬,而图强距漠河有80多公里,汽车也要跑上两个小时才能到达。

广播喇叭突然响了:

“同志们,我是图强林业局党委书记迟仁太。现在,我命令你们:家属、子女立即往河边转移。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干部和职工马上到林业局门前集合,准备扑火……”这一简短的通知广播了两遍,突然广播里迟仁太的声音变了:“扑火的不要来了,火已进图强,都往河边跑……”

当载着去漠河察看火情的林业局长庄学义的伏尔加轿车飞也似地闯进图强时,大火已象潮水一样从三面涌了进来,北面山上的一股火头居然横空跃过800米开阔地直扑居民区。

迟仁太发出的通知太重要了。已经准备睡觉的人们都抓了一件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拔腿就跑,母亲抱孩子,老人们牵牲口,小伙子去推摩托车,新娘子的两只手上竟套上了五六个金戒指……

当人们蹲在冰冷的河水里时,经营了多年的家园已是一片火海,火海中电视机的爆炸声象大年三十的鞭炮响成一片。熊熊大火映着每一个人的脸,往外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哭,可现在,望着火中的家园,听着劈劈啪啪的爆响和轰隆隆的房屋倒塌声,人们都哭了,女人哭,男人也哭……1987年5月7日。漠河。人民警察万岁!

当大火漫卷漠河县城的时候,毫无思想准备的人们乱了,全乱套了。人们晕头转向地跑着,可是往哪儿跑呀!四处全是烟和火,人挤人,车撞车,有的人急眼了,跳进了地窖,结果被活活地闷死、烧死,稍动点脑子的人只知道跑两个地方,一个是驻军大院,一个是东大堤,殊不知这是两个最危险的地方。可这时候没人能指挥他们,除了警察。

就在大火刚刚烧进漠河县城时,县公安局的干警们不约而同地从家里跑出来到公安局集合了。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冒烟了,着火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没人照管四处乱跑。

局长李洪斌以最简洁的语言向全体干警宣布了四项任务:1。转移犯人;2。抢运枪枝弹药和档案材料;3.立即保护好银行和百货商场等钱、物集中的地点;4.想尽一切办法疏散群众。看守所的号子里关押着56名犯人,其中有3名已判死刑的待决犯。此刻,这里已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拼命摇撼着铁门,哭喊着:“让俺们出去吧,就回家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此时,看守所里只有5名管教人员,5比56,随时有炸狱的危险。所长关荣民拔出手枪大声喊着:“谁也不许闹。只要我们活着你们绝不会被烧死。每人拿一条被子,领一声毛巾,上车!”除了3个死刑犯,其余的犯人一概除掉械具,每人裹一条被子,用一条沾水毛巾捂着嘴,乖乖地上了车,没一个人闹了。犯人们坐在车厢里,管教人员提着枪站在驾驶室的踏板上。这几辆拉着“特殊难民”的卡车,穿过混乱的人群向安全地带冲去。

没有一个犯人逃跑,也没有一个受伤,当他们披着棉被坐在安全地带里时,衣衫单薄的管教人员却冻得瑟瑟发抖。几个女犯呜呜地哭了起来。犯人们是安全的,连他们有数的财物也没有损失。女干警张敏负责保管犯人财物,此时,她已怀孕4个月。当大火烧进城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跑到看守所。在旁人眼里,犯人的财物是没价值的,有抢这些东西的功夫,不如从家里抱出一台收录机。然而,在张敏眼里,这些微不足道的财物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们直接影响着政府和公安司法机关的声誉,一旦烧毁或丢失,将无法向犯人和他们的家属解释。她拖着已显笨重的身体一件件清点,搬运。

犯人的财物一分一件不少地保存下来了,可张敏的家却被大火洗劫一空,连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一件兜肚都没剩下。

驾驶员孔庆利,开着车拉出了枪支档案,转移了犯人,又救了两车群众。途中,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着起了大火,他咬咬牙,没回去。

26岁的楼德伟,在疏散群众的途中被自己的妻子一把抱住。妻子哭着说:“你不能走啊,你走,我们娘俩全得完。”

楼德伟只是弯腰亲了亲女儿,说:“听妈的话。”掰开妻子的手就冲了出去。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疼爱自己的妻子儿女,楼德伟何尝不是如此!事后他说:“我们是警察,戴着领章帽徽,抱个电视拉着老婆孩子跑,不是那么回事。”

东大堤上黑压压地挤满了群众,这是全城唯一还没着火的地方,可也是最危险的所在之一,后来的事实证明,这里烧死的人最多。

敖科长带领几名干警负责疏散群众,他们试图引导人们往已烧过的西山上跑他们又喊又叫,连拉带拽,可谁也不动。上西山?天呐,那得横穿整个着大火的漠河县城!靠说服不管用了,几位干警急眼了,拔出手枪:“谁不跑,我就先毙了他!”这无非是吓唬吓唬而已,可这一吓唬人们还真开始向西挪动。

汽车,汽车!现在急需汽车疏散群众!有的司机吓得光顾自己开车跑,民警们迎头把车截住,用枪逼着司机调回头去拉群众。一辆汽车停在路旁,司机早就弃车逃跑了,屈年民一头钻进驾驶室,他一只手举起大衣遮挡着从破碎的挡风玻璃处滚来的热浪,一只手操纵着方向盘,迎着火头运送了5车群众,这5车至少塞了200人……

1987年5月7日。漠河出了这样一个消防队员。

5月7日,消防队员原则的儿子整70天。上午,他给儿子买了两袋奶粉和一个新奶瓶。下午,他便开着消防车四处救火。当大火遍布全城的时候,作为一个消防队员,他忠实地在领导指定的位置上执行任务,没有离开半步。公安局负责疏散群众的同志几次经过消防车,都劝他在可能的情况下去找一下自己的妻儿。

他说:“这是什么时候?不能那么做,再说吧。”

直到8日晚上18点,漠河县城已没了明火,他才开始寻找自己的亲人。

“看到夏丽华和庆祝了吗?”他逢人便问。有人说看见了,看见大火来时夏丽华抱着庆祝在街上跑。妻子和儿子跑出来了,可在哪儿?一直到10日,一位在医院里刚刚醒过来的伤员说,他当时躲在地窖里,那里一共有9个人,其中一个抱孩子的妇女,说她丈夫在消防队开车……那个地窖里只跑出他一个人。

公安局的同志们陪原则赶到地窖,地窖已经烧塌了。人们用二齿钩扒开地窖,窖内的情景惨不忍睹,几具烧焦的尸体压在一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的身下压着两袋奶粉、一个奶瓶,原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这不是夏丽华,这不是庆祝——”原则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喊着。

二齿钩又刨出一个存折,存折上赫然写着:夏丽华……原则再也挺不住了,一下子昏了过去。当他清醒过来时,妻子和儿子的遗体已被草草地埋葬。

原则,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汉,趴在弥漫着焦糊味的坟上痛哭失声:

“夏丽华,我不是不惦念你们,我是干这工作的,不能回来呀……”

原则的哭声在天际回荡,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心。

苍天作证,原则牺牲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没离开自己的岗位一步。他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换得了众人身家性命的安全。

1987年5月7日,漠河。不幸中的万幸。

西山,漠河群众唯一安身的场所。当一万多从大火中被疏散出来的群众在惊悸和寒风中瑟瑟发抖时,山下油库已是一片安宁。望着那些被大火熏黑的储油罐,人们都暗自庆幸:亏得油没着,不然,可真是全完了。

这是县物资能源公司所属的油库,库内30个露天大油罐中共储存了1200吨高标号汽油、柴油,汽油罐旁边堆满了装机油的小油桶。大火烧进漠河县城之前,首先烧毁了贮木场,继而,冲天的火苗越过铁路直扑油库。紧靠油库的一节火车着火了,车厢内20多个氧气瓶接二连三地爆炸了。

油库主任张连发双眼通红。油库不能着,着了,全城百姓就全完了,死也要保住油库!他今天已作了死的准备,从家里出来时,他只回头对老婆孩子喊了一句:“要是油库烧着了,就别找我了。”

“人在油库在,与油库共存亡!”张连发喊着,油库职工喊着,从能源公司赶来的领导也这么喊着。干部职工加在一起,总共才13个人,而油库南北长220米,东西长170米,怎么保?谁也顾不上多想了,他们抱着石棉被跳上油罐,他们给每一个罐口加封,刚封好一部分,凶猛的火头已经扑了过来。职工急眼了,他们把石棉被往背上一蒙,纵身扑在油罐口上,任凭20多米高的火头从自脊背上掠过。虽然这只有短短的一刹那,可这一刹那需要何等的勇气和献身精神啊!

火头过去了,油罐周围的杂草和木头已燃起耀目的火苗。职工们又跳下滚烫的油罐向火焰扑去……

13个人,13个硬梆梆的男子汉,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保住了油库,保住了漠河县城一万多百姓的生命。

5月7日晚23点,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电令所属××集团军和××集团军,迅速收拢部队,向大兴安岭火灾区开进。“向前!向前!向前!”这是我们人民军队军歌中的第一句。

7日晚23点03分,加格达奇235医院院长宫克俭接到上级电话,电话要求235医院以最快速度组织一个15人的医疗队赴灾区,0点30分以前出发。立刻,军医和护士的住处响起一片砸门声……

护士长王沈军顾不上回家看一眼从未离开过的女儿,甚至连牙具都没顾上拿,便向集合地点跑去。

“上哪儿?什么任务?”王沈军边跑边问。

“不知道。”跑在路上的军医们都这么回答。

0时28分,这支沈阳军区行动最早的先头小分队,登上了由哈尔滨铁路局长华茂昆亲自从伊图里河铁路分局带来的首趟救灾特别列车。

8日上午9时10分,车抵塔河,前方飘来焦糊味;下午14时抵盘古,车的右侧浓烟蔽日,20多米高的火头直扑列车,房屋在烈焰中轰然倒塌,高大的樟松被烧得劈啪作响,贮木场里的木垛冒着烧得透明的火苗,如同刚刚出炉的钢锭。列车在火中穿行。闯过长缨已是夜幕四合,这里已是一片火海。路基边的枕木垛象一座座通红的火焰山,铁轨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未燃尽的木料和落石。

“搬!”

队长一声令下,15名军医队员跳下火车,顶着灼人的热浪浓烟排除障碍物。火中,列车走走停停。

9日上午9时20分抵图强,路基上横着几具被烧焦的尸体。噩梦中刚刚醒来的难民们见到火车,不管三七二十一,蜂拥着往上爬。

“同志们,别上,我们这车是往漠河开的!”医疗队员们大声喊着。

这时人们才看清车是往火区开的,才看清车上人的白大褂里面穿的是军装,才看清他们的帽子上缀着一枚闪亮的军徽。

“解放军!解放军!”人们欢呼着。

一个年轻人站到列车上,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乡亲:“瞧人家解放军,顶着火头往里开。可咱们,自己的家被烧了,就想着往外跑,丢人哪!我不走了。”他从火车上跳下,向废墟走去。

“解放军来了,我也不走了。”“我也不走了。”人们喊着。

沈阳军区命令发出后43小时,第一批2000多官兵抵达塔河,率领这支部队的是某师师长吴长富。当列车刚刚靠上站台时,塔河的父老乡亲抬着新熬的大米粥,捧着还冒热气的馒头、鸡蛋围了上去。他们把食品从闷罐车窄小的窗口塞进去。望着疲惫的将士们,老人们流下了热泪。

“吃吧,趁热吃吧。”“多吃点,好有劲,上山,可没得吃。”

战士们顾不上吃,列车又徐徐开动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鸡蛋,他追着已经开动的列车,把鸡蛋举向一个个移动的窗口。他太矮了,够不着那高高的窗口。窗口越移越快,那孩子捧着鸡蛋哭了。

解放军来了,救星来了。补录一笔:漠河大火,解放军是救星。

5月7日晚上,几千群众下意识地涌进了边防某团的大院。几千人黑压压地挤在院子里,人们都觉得这里最安全,他们深信,解放军决不会不管他们。可他们哪里知道,就在大院的一角,部队的弹药库里存放着100多吨弹药!

上山打火的部队正在往院里撤,看到眼前的情景,干部战士们都大吃一惊。此刻,大火已把军营包围,一股火苗已钻过铁丝网引燃了弹药库周围的干草和油榨干(沾过沥青的电线杆)。万分火急!部队首长立即下令:1. 死保弹药库;2. 一部分人去保护机关大楼;3. 派人出去探路,组织群众从火中冲出去。

家属住房已经着火了,没有一个干部回家去抢东西,连20多个已宣布转业的干部也没回去。

8栋家属房全着了,接着全塌了。干部们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家旁跑了过去,冲向办公大楼,冲向弹药库……

弹药库周围全着了。参谋长李祥带领20多名干部战士扑了上去,树条抽,铁锹拍,有的战士干脆把沾了水的大衣往身上一裹,横身向着火的草丛滚了过去。库门被风吹开了,后勤处副处长刘光松和仓库保管员穿过大火冲进弹药库,用身体在里面死死把库门顶住,烟从门缝涌了进去……

副团长孟禹男用一条湿毛巾堵住嘴,带领两名战士冒火出去为群众探路……

弹药库保住了,办公大楼保住了,群众一个不少转移出去了。可干部的家都被烧光了。那些随队家属来时背个背包,如今疏散回家乡,每人只挎个包袱皮。1987年5月9日。塔河保卫战,大兴安岭扑火战斗开始。

5月9日,在235医院和211医院医疗队抵达西林吉和塔河不久,96架飞机接受空军司令部的命令从广空、济空、兰空、北空、沈空基地起飞,赶赴齐齐哈尔、加格达奇、塔河、漠河,构成了一条畅通的空中救灾走廊。在刘精松司令员的命令下,沈阳军区又派出20000多官兵,日夜兼程向火区摩托化行进。

塔河,北疆重镇,扼守兴安岭木材南运的咽喉,也是阻遏大火向南蔓延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塔河失守,整个大兴安岭将遭受灭顶之灾。“死保塔河”,上级下了死命令。

5月10日下午,距塔河仅22公里的绣峰林场突然窜起36公里长,20多米高的火浪,火龙直向塔河扫来。

凌晨刚刚到达绣峰的某师2000多官兵在师长吴长富率领下仓促上阵。每个连队只有一把锯,战士们几乎是赤手空拳地向大火冲去。他们抡起树枝和大衣,没命地抽打。树枝着了,大衣着了,有的战士身上也着起了火苗,可没一个人退却。

“共产党员跟我来!”党小组长呼喊着,党员们向火势最猛的地方冲去。

“共青团员,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冲啊!”

“五班,上!”“三班,上!”

战士们呼叫着,迎着火头冲去。

当指导员祝大海回忆起当时的场面时感慨万分:“我是个政治干部,说真的,我原来以为那只有在电影和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这回全看到了。这是真的,活生生地就在眼前。平时,是我教育战士,这次,战士教育了我。”

战士马保江,是连里出名的捣蛋鬼,参军时间不长,因为违反纪律,竟受了4次处分。干部多次找他谈话,没用。进步?啥叫进步?不进步咋的,还挡得了吃,挡得了睡?党员?党员咋的,我就不信党员比我强。这次,他真看到什么叫进步,什么叫共产党员了。组织敢死队,参加的是党员;冲在前退在后的还是党员。没人找他谈话,打火间隙,马保江揭下一块桦树皮,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

10日下午,一个强大的火头直扑绣峰油库,8个400吨储油罐已开始冒白烟,某团200多干部战士呼啦一下冲了过去,有的爬上油罐护住罐口,有的冲向火头,拼命扑打。

“危险,撤下来,撤下来!”塔河县县长荆家良急了,他大声喊着。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听,战士们继续往上冲。荆家良掏出手枪,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枪声中,战士们愣了一下,当他们明白荆县长是命令他们撤退时,他们冲得更猛了。

荆家良举着手枪,泪流满面。

油库保住了,绣峰保住了。绣峰保卫战中,某团官兵三次被大火包围,三次冲了出来。当绣峰的上空弥漫起火后的余烟时,一位老人紧紧抱住一名累昏过去的战士大哭起来:“亲人呐,这都是为了我们啊—”

绣峰的大火刚刚熄灭,部队又登车启程了。扑火战斗刚刚开始那几天,部队一直处于机动中,哪里有火,车就停在哪里,车一停战士们立刻就跳下车冲向火场。火刚一灭,车队又向前开进,奔向新的火场。

几天几夜无法睡觉,累,累极了,干部战士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

火情最紧的几天,不仅睡觉,就连吃喝都成了大问题。常常出现这种情况,炊事班刚刚把米倒进锅里,出发的命令又来了,炊事员只好赶紧把半生不熟的米倒进纱布,纱布的四个角一兜,背起来就跑。到了目的地,再把米倒进锅里。有时候,熬一锅粥要挪三四次地方,这么一折腾,熬出来的米自然是夹生的。看着战士们凹陷的双眼和瘦削的脸庞,有些炊事员急得直掉眼泪。

没水喝,战士们只能喝水泡子里的脏水。某部工兵连指导员在上山打火的途中宣布了一条纪律:“吃五块饼干喝一口水,严格执行。谁违反这条纪律处分谁!”听着这条纪律,战士们的喉头一动一动的。他们严格执行这条纪律。可是,打火几个小时,水壶都空了,那水已被火烤干了。只有卫生员腋下夹的那个水壶里还有水,他拿了出来。一只水壶,传遍全连,传出去时是多少水,送回来还是多少。

夜晚,战士们得到一天中唯一的休息时间,可他们谁也睡不着。无遮无拦的山上,气温低达-10℃,战士们身穿单薄的衣裤,只能在篝火边坐上几小时。

感冒、肠胃炎开始在部队中蔓延,医疗队中,开出最多的药是速效伤风胶囊和黄连素。每个连队都是病号成堆,可部队并没有因疾病而严重减员。病号们坚持着,咬着牙跟上部队,带着病冲进火场。

5月19日,古莲告急,235医院急赴火场巡诊。火场上,他们发现一名战士一只手抡着树枝打火,一只手捂着肚子。一位军医跑上去,一把将那个战士拉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军医问。

“牛铁斌。”

“肚子怎么了?”

“疼,可能是……拉肚子。”

拉肚子?不象。几位军医立即给牛铁斌作了检查,结果是阑尾炎。

就在军医没注意的当口,牛铁斌抓了一把黄连素又跑进了火场。

这就是我们的战士,他们无愧于“当代最可爱的人”这一称号。

5月18日夜,塔樟公路七十六公里处。路旁篝火点点。战士们身披百孔千疮的大衣露营了。一个小战士哈着冻僵的手在记一篇没有日期的日记:

几天没休息了,真累。今天第一次在水泡子里洗了脸,真舒服……

篝火边,响起一片鼾声,20分钟后,有人开始咳嗽,象传染似的,几分钟之内咳嗽声便蔓延开了。篝火着了一夜,咳嗽声响了一夜。

从5月10日,由精锐的森林警察部队、强悍的职业森林灭火队和顽强的解放军组成的前所未有的灭火大军,可谓英勇无比。然而,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去冬的少雪,今春的干旱,使得森林无比干燥,多年的落叶积存在地表,踩上去如同高质量的羊毛地毯,整个大兴安岭可燃物载量太大了。高大的火头,连宽达500米的防火道都阻挡不住,地面明火到处都是,地下暗火不可胜数。前面,扑火大军刚把火头压住,一阵风起,后面打过的地方又窜起火苗,结果,扑火部队常常被前后左右的大火围在中间。

火,不是越打越少,而是越打越多!

5月16日晚23时,塔河前指报告:16日下午,东部战区盘古至蒙克山之间的火线已发展到3~4公里长,北部二十二站至二十三站火线距嫩漠公路最近处只有两公里,二十二站、八里湾、二十站之间火线如继续蔓延将直逼十八站林业局;盘古至蒙克山一线的大火如再度发展,将重新威胁塔河。西部战区,一股大火正在向北极村发展,另有一部分火头,直逼大兴安岭自然保护区和内蒙古。卫星云图显示,东西两个大火场有连成一片的趋势。1987年5月18日,指挥部下决心:以火攻火。人工降雨成功。

5月18日,东部战区总指挥命令分散在各火点的部队迅速收缩。部队、森林警察、群众万余人沿樟岭、盘古、蒙克山、瓦拉干、绣峰、二十站、二十一站、二十二站和八里湾,依托公路、河流,拉开了最后决战的架势。

当日风力1~2级,风向东南。

19点30分,指挥部一声令下:“放火!”

立刻,一条近200公里长的马蹄形火龙腾空而起。塔河县城里,百姓们纷纷涌上街,仰望着通红的天空。

巨大的火龙迎着山火烧了过去。此役能否告捷,指挥部成员谁心里也没底:万一风向变了怎么办?!

塔河县城的百姓已开始往地下埋藏贵重物品;指挥部成员一个个焦灼不安。

19日凌晨4时30分,师长吴长富烟尘仆仆地回到指挥所。不久,捷报传来,此役一举成功,东部火场已完全封闭。

当晚,沈阳军区政治部宣传干事刘世仁向坐立不安的记者宣布:东线无战事!塔河保住了!

第二天,塔河县百姓纷纷挖出家用电器和细软当街晾晒。小贩们又上街叫卖了。

西线如法炮制,北极村保住了,无价的自然保护区保住了!

5月20日,两架“运五”从长春起飞赴火区实施水氯镁石化学灭火。当日,,人工降雨也初见成效。晚间电视《新闻联播》节目中,播音员罗京激动地向全国人民宣布:“今天下午14点,塔河上空响起了今年以来的第一声春雷,塔河群众纷纷走上街头,拥抱第一滴春雨。”自发布兴安岭火灾消息以来,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24日,出动人工降雨机6架次,作业面积20000平方公里,作业9小时,洒催化剂1000公斤。同时,18门三七高炮向烟云密布的天空射出2200发降雨弹。一时间整个大兴安岭地区雷声隆隆,雨点阵阵,最大降雨量10~15毫米,最小5毫米……

虽然这以后仍有几股残火复燃,但均被及时扑灭,没有造成大的危胁。

1987年6月2日,各火场验收完毕,扑火指挥部向全国人民宣告:大兴安岭火灾已彻底熄灭!

此时,许多战士倒下了,一倒下,便沉沉地睡着了,干部们对天鸣枪,庆贺胜利,也向英勇的士兵们致意……

自5月7日大火席卷漠河县城起,沈阳军区共分批投入部队35000人,汽车近900辆,与森警部队及群众配合,连续奋战25昼夜,扑灭火点1700余处,开辟防火隔离带近900公里,抢救疏散群众10000多人。在扑火过程中,各部队先后有200多次,10000多人次被大火包围。

只要人们记住这次大火,就该记住参加扑火的部队。最关键的时刻,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挺进火场,保护了人民,保护了大森林。5月7日至6月2日,整整二十五天,大火扫荡了整个大兴安岭北部,使这里本应是绿色的山峦变成一片焦土。

这场罕见的大火所造成的损失是严重的。新华社公布了如下数字:这次火灾过火面积101万公顷,其中有林面积近70%,烧毁房舍61.4万平方米,其中居民住房40万平方米。烧毁贮木场四处半,林场9处,存材85.5万立方米。烧毁各种设备2488台,粮食650万斤,桥梁67座,铁路专用线9公里多,通讯线路483公里,输变电线路284公里。受灾群众5万多人,死亡193人,受伤226人。

以上数字暂时还无法折合成人民币计算。

火灾期间,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对灾区情况极为重视。国务院副总理李鹏、田纪云在大火还在燃烧之际先后赴灾区了解情况,为扑火救灾作了重要指示。

1987年6月6日上午,国务院代总理万里在北京主持召开国务院全体会议,讨论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的处理问题。会议追究了林业部主要负责人的官僚主义错误和重大的失职行为。林业部长杨钟被罢免。“我真想象狼一样地吃掉官僚主义。”(马雅可夫斯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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