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只有一块钱

1991-08-20 05:13黄马克
中国青年 1991年12期
关键词:块钱香港

我有三个名字:黄玉华、黄炎、黄马克。

1963年1月,我出生在福建莆田一个极普通的农村干部家庭,父亲给我取了个极普通的名字——玉华,我想,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至少有5万人叫这个名字。

我从小是个好孩子,学习尤其好。我上中学时社会上正推崇陈景润,同学们都叫我“阿润”。我那时有个理想,想当个科学家,我是极尊敬有知识的人的,我曾梦想,等老了,我也是白发苍苍,满腹经纶,受人尊敬,青年人见了我叫我“黄老”,不像现在人们叫我“黄总”“黄老板”“黄先生”。如今这只能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1980年,我随父亲去了香港,那年我只有17岁。离开大陆前,我的中学老师给我重新取了个名字——黄炎。我知道老师的用意,我会永远铭记自己是个炎黄子孙。

香港是一个与大陆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一切对于我这个生长在大陆的农村孩子来说,是那样的新奇,是那样的不可琢磨。可我没能顾上窥视一下高楼大厦中的秘密,未能欣赏一下花花绿绿的匆匆人流,便背负上了生活的重轭。当父亲与资助我们来香港的叔叔闹翻后,我们面临着生存问题。为了能活下去,我和父亲都外出打工,有时甚至一天要打两班工。香港就是这么个地方,要想活下去必须有钱,要想有钱必须工作,要想多挣钱必须拼命工作,这里绝对不会有天上掉下馅饼的事。

我每天拼命地工作。每月,我把自己的收入如数交给父亲,父亲再从中抽出20块港币给我做零花钱。人们说香港是个文化沙漠,在那里的人只知道挣钱,这种说法不公道,用句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一个人的生存受到威胁时,是很难“文化”起来的。

可我想“文化”一下。也许是在大陆打下的基础,到了香港,在每天汗流浃背地打工的同时,我仍然希望能够读书,仍然梦想着成为一个学者。我几次向父亲谈起了这个想法,父亲不予理睬。一天,我又一次和父亲提起了读书的事,父亲生气了,我也有些上火,本是充满亲情的交谈变成了难以圆场的争吵。父亲终于冒出了一句话:“阿华,你要是靠读书能赚来钱,我给你跪下。”我转身走出了家门,连我也没想到,这一走竟5年没进家门。

我走在香港街头,鳞次栉比的大厦中一片喧嚣。商店、酒楼的招牌令人目眩。我把手伸进衣兜,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身份证、一元港币。我立刻意识到了现实的冷峻。发薪的日子未到,在这些日子里,我必须实实在在毫不含糊地解决自己吃饭睡觉的问题。当我向工厂走去的时候,肚子开始咕咕叫。

几个工友正在闲聊,我鼓足勇气向他们走去。“能借我5块钱吗?”我问他们。没人理我。我认为他们没听见,便加大嗓门又问了一句:“谁能借我5块钱?”并补了一句:“我没带零钱坐车。一发薪我会还的。”那几个工友看了看我,又把头扭向一边,继续闲聊。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发冷,似乎从那一刻起,我对中文里的“世态炎凉”一词有了极透彻的理解。港元5块钱,不过一枚小小的硬币,平时,本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因此,也江不为人们所珍视。可以这么说,在香港,连小孩子也没把5块钱放在眼里。常可以见到这样的情景,小孩子买零食,把5块钱往柜台上一放,说声:“不用找了。”拿起东西就走。

可我居然为了5块钱去求人,而且居然没人肯借给我这么一点点钱。当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同时,我性格的另一面——倔强也得到了强化。我暗自发誓,今后无论混得怎么样,我绝不再向人借钱。

我坐在那里发呆时,一位大姐走了过来,她也是我的工友,广东人。她问我怎么了,我对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她没说什么,递给我两个面包。以后,她每天下午给我送两个面包来,半年时间内没间断过一次。除了给我面包外,她还教我广东话,这对我太重要了,要知道,在香港若不懂广东话是很难发展的。我深深地记着这位大姐对我——一个穷光蛋说的话:“好好干,存些钱成个家,到那时我去给你带孩子。”时至今日,不知当年那位帮助过我的大姐在什么地方。我真想找到她。

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在这个花花世界中闯天下,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我打工挣钱,不仅要解决吃住问题,还要实现学习的愿望。我曾一天打几班工,也曾睡过聚满蚊虫的下水道水泥管。我先是花了两年时间修完了中山书院英专和电子工程夜校,又用两年读完了香港中文大学夜校部工商管理专业。在读书的同时,我先后在数十家工厂打工,干过20多个岗位,不知不觉中,我对香港的企业管理摸出了门道。

1985年,我用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8万港币,租了一间10来平方米的小屋,办了个电子表装配厂。这是我的第一个企业,也是我真正事业的起点。我每天6点半起床,深夜才睡,我拼命干着,企业一点点地发展。在组装电子表的同时,我开始涉足国际贸易。继而,我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中华商务发展公司。我有了宽敞的办公室,有了舒适的总裁座椅,有了一批听我指挥的雇员,这一切都意味着我有了钱,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这笔钱完全归我支配,我可以在香港、在国外灯红酒绿地风光一番,也可以学一学下南洋的老辈人那样,发了财便回到故乡盖洋房,光宗耀祖。

我不能那样做。

在我的身份证上“姓名”一栏中写着:黄·马克·炎。马克(Mark)是我来香港后,工厂的管工给我取的英文名字。香港人很多起了外国名。但我不论用什么名字,都改变不了我中国人的身份。祖国养育了我,如今我羽翼开始丰满,我应报答祖国的养育之恩。

1987年,我在福州设立了一个代表处,1988年我开始筹建精通电子(福建)有限公司,1989年,公司正式成立。

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只穿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口袋里只有一块港币、踯躅香港街头的穷光蛋了。我是港商,是企业家,是投资者,是老板,人们会对我另眼相看。人们怎么看我,无所谓,我要对自己的企业、事业负责。自古单枪匹马而成大业者几乎没有,要想有所成就必须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群体,这个群体不仅要有福同享,还必须做到有难同当。

1990年5月,银行突然打电话通知我,说有人到银行查询公司的资金状况,我感觉到公司里有人对我这个总经理不放心,暗中在摸我的底细,那好,你摸我的资金状况,我也摸摸你的心。5月8日,我召开公司大会,对全体员工说公司近期资金周转出了一些问题,下个月发不出薪水,希望大家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同舟共济,一起渡过难关。当然员工并不知道我这是在考验大家,结果第二天一大批人就不来上班了。过了两天,我又宣布,如果旷工7天,按公司的章程就要除名,希望大家来上班,他们仍不来。结果,在6月份,我不仅给所有没来上班的人都发了当月的薪水,同时还加了一个月的工钱,当然在钱袋中还有一份辞退通知书。

我知道精通公司对大陆人是有吸引力的,因为我这里工资高。但如果每个人都只是盯着公司的钱袋而不想承担义务和风险的话,公司是无法发展的。一个企业是这样,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当企业或国家欣欣向荣的时候,大家要心情愉快地工作;当遇到困难时,更应该咬紧牙关,加倍努力地克服危难。如今,精通正以每年递增35%的速度增加着收益,这正是全体员工齐心合力的结果。

我很爱看电视片《伟大的战略决战》,淮海战役,解放军60万兵力消灭了国民党80万军队,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中国人只要劲往一处使,是能够创造出人间奇迹的。

我放弃了申请居留英国的机会,在600万香港人中,能获得这一机会的人是不多的。假如我申请的话,凭我现在的财力和能力,获批准不会成为问题,但我不想成为英国公民。不仅如此,我还想在适当的时候把设在香港的公司总部迁至大陆。如今,中国政府坚定不移地实行改革开放,国内市场这么大,科技人才又这么多,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是会有所作为的。

公司里的人说,跟黄马克工作,谁也别想发胖。的确,我干起工作来是不要命的,我的工作作风对公司员工产生了影响。我读过卡特自传,这位美国原总统认为,中国人的养生之道是延年益寿,是增加自然寿命,而他的长寿原则是充分利用生命多做工作。我赞同他的观点,我要用有效率的工作使有限的生命更有意义。

回顾我走过的路,可谓跌宕起伏,在1991年工作笔记的扉页上,我是这样写的:你永远不会从成功学到任何东西,你从克服藩障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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