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大界江和两个人口较少民族

2004-12-17 09:38李晓林陈鼎波
中国民族 2004年12期
关键词:鄂伦春族赫哲族民族

李晓林 陈鼎波

在地图上看,吉林省珲春市前往相邻的黑龙江省东宁县有一条省道(S206),非常便捷,不过200公里左右的路程。这也是我们的既定路线,一直沿着边境线走。但那是正在扩建的少有人通行的国防公路,路况极差,我们的SUV(城市越野车)很难走过去。无奈之下,只好绕道而行:南下折回图们市,再北上过汪清县,进黑龙江省的宁安市,经牡丹江市东向绥芬河市,最后往南到黑龙江省东南角——东宁县。这一绕,至少多走了四五百公里。我们由此开始长达3045公里的黑龙江边境之行。

黑龙江省边境地区有290万人口,其中呈现大分散小聚居格局的少数民族20万人,包括满、朝鲜、蒙古、达斡尔、锡伯等民族,以及赫哲、鄂伦春、俄罗斯等人口较少民族。除俄罗斯族之外,其余都是世居民族;全省有17个边境县,17个民族乡,91个民族村。整个边境只有黑河、绥芬河、鸡东、漠河、孙吴、塔河、密山、虎林等市县通火车,其余均为等级较低、路况较差的公路,并且70%以上是沙石土路。在记者走遍全国的经历中,这些边境地区的交通状况仅好于西藏;全省近200个无电村,50%分布在这里;有4个国定贫困县。

1999年夏天,在兴边富民行动启动之际,黑龙江省民委对全省边境县进行了详尽的专题调查。在摸清“家底”的前提下,本着突出重点、统筹兼顾的原则,决定实施十大工程,并把突破口和切入点放在人口较少民族——赫哲族和鄂伦春族。2000年,这两个民族聚居的同江市、黑河市爱辉区被定为全国试点县,饶河和逊克被定为省试点县。今年,饶河、同江、逊克和爱辉又被确定为国家级重点县,鄂伦春族聚居的呼玛和塔河被确定为省里的重点县。以加快人口较少民族的发展为核心,推动兴边富民行动的深入开展——这或许就是黑龙江省的特点吧。

我们这次的走读,视点便聚焦于赫哲族和鄂伦春族。而这两个人口较少民族,又依偎着乌苏里江和黑龙江两条大界江,差不多绵延了1500公里。

赫哲新曲

赫哲族世代生息繁衍在乌苏里江、黑龙江和松花江沿岸,及其交汇的三江平原腹地。从先秦开始,它曾有过肃慎、勿吉和赫哲等多种称呼,因穿鱼皮衣和使用犬又被叫做“鱼皮部”和“使犬部”,是我国北方以捕鱼为主兼事狩猎和使用狗拉雪撬的民族。居住在俄罗斯境内阿穆尔河流域的那乃族,与赫哲族属于同一民族。如今,赫哲族是我国22个人口在10万以下的人口较少民族之一,总人口仅4600多人。他们主要居住在黑龙江省的同江市、饶河县和抚远县等地。那些地方是“东北的东北”。其中,同江市有1500多人,饶河县有529人。作为全国兴边富民行动的试点县和重点县,近年来同江、饶河赫哲族的发展得到高度重视,围绕从单一捕捞业到种植养殖和旅游等多元经营的产业结构调整,扶持力度很大。

乌苏里江畔的饶河县,作为国家级的贫困县和生态示范县(拥有东北黑蜂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多民族的居住地,除赫哲族之外,生活着蒙古、朝鲜、满族等20多个少数民族。饶河口岸是国家一类口岸,建有边民互市贸易区,每年都举行中俄饶河—比金商品展销暨经济技术合作洽谈会,边境旅游也很红火。1993年以来,边贸进出口总额累计实现3.4亿美元,口岸过货40万吨;进出境客商15万多人次,接待俄罗斯游客4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1.6亿元……我们采访期间,就赶上对岸境外比金区的中学生过来举行中俄青少年篮球赛。

饶河县城通往四排赫哲族乡的公路还在改建之中,要全部修成水泥路面,我们正好很难得地走了一趟水路——乘坐边防部队的巡逻艇逆乌苏里江而上,约半个多小时就到到了乡里。船靠岸前,远远看见几只渔船泊在岸边,一些赫哲人在河滩忙碌着。

乡里还有30来条渔船,大多数赫哲人都改业种地去了。这段时间正好捕大马哈鱼,要是过去正是收获的季节。今年年景最差,全乡总共才捕到十来条,最大的不过十来斤。这些年捕捞的太多了,再加上以前大马哈鱼只回流到乌苏里江,如今往松花江、黑龙江回流的也不少,能碰上一两条就算运气不错。坐在江边晒太阳的毕广强老人告诉我们,他种地不在行,但年轻时打大马哈鱼每年总能打千把条。

52岁的农民尤敏义家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小四轮拖拉机。这是1995年省民委帮助赫哲族从水上到田地,实行转产采取的鼓励措施之一。当时给乡里地多人少的贫困户无偿援助了8台小四轮等大型农机具,至今还在发挥作用。尤敏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两个在内地打工。他家的渔船早就卖了,140亩地自己只种60亩,其余都包给别人。这里主产大豆,按亩产240斤计算,除去肥料和机耕费用等开支,去年的纯收入将近1万元。

乡里也有不少承包数百亩甚至上千亩土地的种地大户,像佟凤彬、吴焕军小两口。他家在离四排30多公里外的邻乡包400亩地,种了两年。去年是头一年,因闹水灾不赔不赚。今年向亲戚朋友借贷8万元投到地里,眼下正收割。年成好,价格也不低,算下来可以有4万元的纯收入。除了缺康拜因大型收割机,他家的农机具不少。佟凤彬本是哈尔滨的汉族人,十多年前随当兵的兄弟来四排,与赫哲姑娘结婚成家。他对这里感觉很好,今年不用再上交农业税,还能享受民族政策的照顾。去年,民委的养牛专项扶贫项目也给他家10头牛,叫做“三年还犊,滚动发展”。他们把8岁的女儿送到了县城小学读一年级。

这样由几个民族组成的家庭,被称为“团结户”。四排乡的“团结户”越来越多,刚从地里收工的卢艳华家就很典型,父亲是赫哲族,母亲是朝鲜族,她丈夫是汉族。她们家种地的时间在乡里算最长的,属最早转产的5户人家之一。去年家里包250亩地,毛收入8万元。今年又包了50多亩。虽说种地的收入越来越高,但在朝鲜族母亲的影响下,她们家外出打工也成了习惯。弟弟在沈阳打工,父亲随舅舅远赴韩国打工两年挣了10万元。妹妹今年佳木斯大学毕业后,在哈尔滨找到了工作。

这些看似平常的小事,对于四排乡的赫哲族来说并非那么简单。1986年成立四排赫哲族乡时,原来以打鱼、狩猎为主业的赫哲人,就开始面临船多网密鱼少的水产资源枯竭的危机。在农村土地第一轮承包后,许多赫哲人家把分得的口粮田都转让出去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种地,收入只有全县平均水平的五分之一,差距越拉越大。针对这种情况,当时的省民委主任多次带队来调研,提出“赫哲族上岸,以农为主,多业并举,全面发展”,并获得省政府批准。1995年,这注定要在四排乡乃至黑龙江省赫哲族的历史上浓墨重彩的写下一笔。政府从灌区拨出300亩土地,分给5户农民。从饶河县委书记到乡长,每户农民都有领导有技术员有部门帮扶。免费的化肥和种子送上门,书记下地手把手地教插秧……双鸭山市民委主任,一年到四排来了9次。赶上粮价上涨,当年就有两户脱贫,人均收入多了几百元。第二年,乡里又拿出1000亩地,人均5亩分下去。省民委每年投入10万元周转金,用来给农户购买农机具、种子、肥料和打井。今年37岁的于春文,就在这一年开始种40亩地。先种好自己的,挣点钱就再包别人的,几年下来经营了300亩,最近又包租附近农场的300亩地。去年的毛收入达15万,纯收入5万元。他买了一辆二手捷达车,常常开车到田间地头,很是风光。乡里像他这样买车的赫哲人,有3户。

1999年,二轮土地承包时,赫哲人的转产率是96%。如今95%的赫哲人转产成功,把农业当成主业,打鱼和养殖是副业。人均有20亩地,人均纯收入1588元。更重要的是,他们基本上完成了从渔民到农民的身份转换,比较熟练地掌握了农业生产技术。赫哲族村子过去打鱼技术最高、特别吃苦耐劳的一户人家,也感到在江中没有在田里挣钱多。尽管撂荒、转包土地的越来越少见,生产技能不断提高,但从渔业到农业所需要的观念转变依然是痛苦的过程。对一个人口较少民族来说,没有比改变代代相传的生产生活方式更重大的事情了。

虽说全乡有1770多人,但四排乡得到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重视、关注,更多的是因为乡里76户、216口人的赫哲族。

乡政府所在的赫哲族村庄,连接各家各户和机关单位的都是刚修的水泥路。省民委和扶贫办支持交通部门实施的通乡工程,总投资650万元修县城到乡里所剩下的7公里水泥路;沿乌苏里江的12公里堤防工程,国家投入100多万;县里拿出70万元,完成电网改造和自来水工程;乡卫生院经过改建,成了全县设备最齐全最先进的;乡中心学校不仅有图书室、电教室、实验室等,还采取集中供热,是全县最好的农村中小学;村里通自来水,有加密有线电视。除此而外,赫哲族历史展览馆、民族风情园和民族工艺品作坊等,也成了乌苏里江畔全新的风景。成功举办赫哲族首届河灯文化节和“乌日贡”大会,总共接待中外游客2万多人次……

在基础设施发展最快、改善力度最大的同时,各级政府对赫哲族农民收入增长幅度低的状况十分担忧。千方百计提高收入,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在此背景下,大力发展养殖业被强调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个一帆风顺的选择。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直到2001年,整整10年间,乡里的池塘养鱼都在亏本。前前后后投进去50万元扶贫资金,几乎谈不上有产出,全部打了水漂。这个项目本意是结合赫哲族传统生产方式搞的,却因种种原因而失败。

但是,努力不能停止。4年前乡里开始养绒山羊,目前全乡发展到1000多只,最多的一户有300多只。引进资金90万元,建了两个种猪养殖基地。去年又投入160多万元,上马两个项目——养肉牛和梅花鹿。13户人家养67头牛,叫“放母还犊,滚动发展”。梅花鹿,不到一年时间就从90只发展到142只。目前有50多户赫哲族农民入股。明年开始见效益,按照估算每户可增加收入500元。这些鹿是承包给个人饲养的,怎样才能保证让农户真正受益呢?乡长说要成立董事会,来制约经营者和保障赫哲族农民的利益。

下一步,四排乡将着手做好以下几件事:以“国家投入一部分,个人筹集一部分”的方式,5年之内完成茅草房的改造,使住房砖瓦化率达到100%,彻底改善赫哲族群众的居住条件;本着“因户制宜”的原则,给予政策倾斜和资金扶持,使赫哲族群众每户除了农业生产,再发展起来一个致富的项目;四排乡离饶河口岸才几十公里,土质好,无污染,要建40栋日光节能温室,发展对俄出口蔬菜……而县里提供的一份材料表明,按“整村推进”的方式从根本上解决赫哲族的贫困问题,大约还要投入5337万元。即使按照这个计划,也要到2010年前四排乡的主要街道才能全部改造成白色路面。集镇建设的速度,依然滞后。

鉴于转变观念的难度和多种经营技能的缺乏,乡里除了请求有更多项目来拉动之外,特别希望兴边富民行动安排专项培训教育经费。要先让赫哲族的乡村干部和能人大户,接受生产经营的技能和管理培训,走出去参观考察开阔眼界,多看看发达地区,多接触发展市场经济取得成就的各兄弟民族。

举世闻名的《乌苏里船歌》唱的就是四排赫哲族乡。歌中吟颂的乌苏里江,如今成了界江风情旅游的热点;而“高高的大顶子山”,也已经规划成滑雪场……人们正在谱写“赫哲新曲”,不远的将来便会四处传唱!

国家对外开放的一类口岸城市同江市,位于黑龙江和松花江交汇而成的三江平原下游(世界三大湿地之一,现划为三江平原自然保护区),北隔黑龙江与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边区相望。全市边境线长170公里,其中街津口和八岔两个赫哲族乡沿黑龙江中心线的边境线为86公里。外兴安岭的零星余脉在这里终于走到尽头,大面积的冲积平原上泡泽众多,水网密布,鲟鱼、鳇鱼、鲑鱼和“三花五罗”(鱼的品种)名闻中外。这里的赫哲族人均占有耕地多达50亩,怎么也望不到边际的肥沃的黑土地,让我们中间老家在南方山区农村的记者惊叹不已。丘陵、山间盆地、草原、湿地和水面,这些复杂的地貌也是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大界江和特有的民族风情,更是难得的人文景观。

从抚远县到同江市的水泥路,刚完工。进同江地界的第一个乡镇,是八岔赫哲族乡。下主道几公里,远远就能看到正在加紧施工的一片住房小区。清一色彩钢盖顶的别墅式建筑,每两户一栋,十来栋一排,总共有四五排。放眼望过去,非常吸引人。新小区对面,就是省里投资150多万元建立的农机合作社的库房。集镇上铺了几条水泥路面,看上去要比沿途的乡镇要气派些。

八岔村全部是赫哲族,135户,379人。转产快10年了,赫哲族虽然不象转产前家家户户吃救济粮,但与周围的汉族农民相比,在耕作技术、经营管理和观念上仍有不小的差距。也有完全靠出租耕地维持生活的。

黑龙江省甚至于整个东北边境地区的民族乡,建设得最好的当数同江市街津口赫哲族乡。通往市区的路,也是刚修好的二级公路。赫哲族村就在乡集镇上,130户赫哲人家,纯粹打鱼的只有40户。黑龙江中的哈渔岛,面积达1万亩,人均30亩。有些河滩地势低洼,怕水淹,但土质肥沃,种大豆很合适。今年虽说遭了水灾,三分之一的地种不了,但产量还是不低。加上农业税全免,每亩责任田补助12.5元,种地还是合算。

黑龙江省民委主任洪英华在回顾赫哲族当代的发展历程时,把转产和兴边富民行动视为里程碑式的两次重大抉择。

赫哲族世代沿乌苏里江和黑龙江而居,以捕鱼和狩猎为主业,“夏捕鱼作粮,冬捕貉易货”。上个世纪80年代,赫哲族的年人均收入达1000元,生活水平比附近汉族村屯都要高。但到90年代初,由于捕捞强度太大,加之江水污染,鱼类资源大幅度减少,导致赫哲族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捕鱼业产量逐年下降。赫哲族群众的生活面临极大的困难,人均收入明显低于当地平均水平,甚至不及其一半,有三分之一的人家刚进入冬季就无钱买粮,靠借钱和救济度日。“再难也不能让赫哲族群众受难”。转折关头,各级政府深刻认识到扶弱必须扶本,要通过转换主导产业来帮助赫哲人选择能长远发展的生存之路。那段时间,省民委的调研组在全省赫哲族聚居地方进行了多次深入的考察。赫哲族传统的捕鱼业已处于衰退阶段,要脱贫致富,要发展进步,就必须转产,找到切实可行的替代产业。而它既要能够适应市场经济的新形势,又要符合赫哲族干部群众的愿望,使其自觉接受。1995年,在广泛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种植业作为转产的主要方向最终被得以确立:逐步使渔民下船上岸,利用沿江岛屿上的可垦荒原,由以传统的捕鱼业为主转向以经营种植业为主。即所谓的“三三工程”,就是用3年的时间,向种植、养殖和多种经营分流三分之一的人员。为实现平稳过渡,一系列相关的配套措施出台了:

——将八岔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哈渔岛等沿江岛屿上的荒原和草原,以及八岔河、莲花河等大型水面划归赫哲族使用,并确定其资源权属;

——筹措资金60万元,购置大型农机具数十台(套);

——鼓励多种形式搞农业开发,单户、联户、兼营和联合农场等不拘一格;

……

有个种田大户,如今有3000亩地。转产时,他第一个带领9户贫困人家上哈渔岛开荒。

转产4年之后的1999年,同江市赫哲族的耕地面积达到3万亩,涌现出20多个种粮大户,实现了连片种植和机械化作业,每年向市场销售8000吨大豆,人均收入翻了一番。

转产,找到了赫哲族的生存之路。而要获得全面的进步,必须实现新的飞跃。边境地区和人口较少民族的发展现状,在呼唤着兴边富民行动。

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同江市成为兴边富民行动的试点和重点。同江再一次抓住了这个历史性的机遇,“打优势牌、走特色路”,“政府主导、部门联动”,利用赫哲族的影响,借助国家的优惠政策,放大生态、口岸的优势,以极大的胆略和气魄提出:“人口较少的民族要率先实现小康!”并且,旗帜鲜明地把赫哲族的人文资源当作全市的重要资源优势,以此来带动各民族实现共同繁荣。

兴边富民行动前后,农民收入增加近1000元。统计数字是个印证,这句口号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浮夸虚报。去年,街津口和八岔两个乡农民人均纯收入2700元,比佳木斯全市农民的水平高出9%。如今,赫哲族人家的电话、有线电视、自来水入户率和住房砖瓦化率都达到了90%以上。

街津口正在建设的赫哲新区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辉,非常气势。18栋36套,每户农民只要自己拿1万元,其余4.8万元都由国家补助。小区的小广场、路灯和自来水等配套设施,也即将交付使用。加上前两年盖的47栋,140户赫哲族人家的居住条件和环境得到彻底改观。住土草房、钻地窨子的状况,只能在博物馆的照片上才找得到踪迹了。

乡里的领导说“在同江市,我们赫哲族人口最少,但享受的优惠政策最多。”可不是吗!两任省委书记来街津口,一个给了1600万修建莲花河大桥,一个给了200万搞小区建设配套。今年8月省长来一趟,又批了200万改造住房。乡里到市区的42公里土路,国家投资3700万修成柏油路,行车时间由两个小时缩短为45分钟,并与纵贯祖国南北的大动脉同江—三亚公路相连接;同江经八岔乡到抚远的国道公路,投入更是多达3亿元,使八岔到市区的行车时间由4小时缩短为2小时。往返同江市区和两个赫哲族乡的班车,也由过去的两班增加到8班。到明年,两个乡的道路和周围主干线公路将全部实现白色化。

记者初略地估算了一下,仅近几年来,国家在街津口和八岔两个乡就增加投入1亿多元,极大地改善了其生产生活条件,为赫哲族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打下较好的基础。两个乡如今拥有大小各种类型的农机具73台(套),经营大户28户,户均耕地700多亩。在街津口乡,还有21户参与旅游服务业,4户搞池塘养鱼,8户种木耳,3户养蜂,3户造林,2户经营大棚……为了拯救黑龙江濒临灭绝的珍贵鱼种,投资300万元建立的鲟鳇鱼等名特优鱼种繁育基地集养殖、观赏为一体。今年6月,这个基地首次成功地向黑龙江放流鲟鳇鱼苗5万尾。乡里积极鼓励搞养殖业,13户赫哲族人家养牛364头,6户养羊360只,畜牧业开始形成一定规模。仅八岔乡的董双江、董建锐和钱洪涛等赫哲人,就引进136头新品种母牛。1998年黑龙江的特大洪水,使赫哲族人家的2.4万亩农田受淹绝产。为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同江市拿出1800万元给两个乡完成沿江护岸3000延长米,有效地保护了耕地和村屯的安全。

种地之外,“渔家乐”等渔民家庭旅游业在赫哲乡村蓬勃兴起。有不少人家靠打民族风情旅游的招牌致富。赫哲人爱吃的“塔拉哈”、“刹生鱼”等风味饮食,成了赫哲酒家的招牌菜;过去居住的简易的木刻楞、撮罗子等,成了游客消夏的“别墅”;划船到江中体验渔民生活……远远近近的城里人到赫哲乡村的越来越多。搞旅游的人家户均年收入2万元,街津口与对岸灯火相望的“渔家女饭店”最红火,一年赚五六万没问题。

国家投资360万元修建的街津口赫哲族博物馆,不仅社会效益好,而且经济效益也是我们所到边境乡镇中间最好的。街津口乡集资1500万元,建起赫哲民族文化村,传统的“伊玛堪”、“特伦固”和“说胡力”等民间口头文学受到重视。除每4年举办一次的“乌日贡”(传统体育)大会,连续举办三届的同江赫哲族旅游节也成了黑龙江省旅游业的品牌。

耸立于黑龙江和松花江交汇处的同江市赫哲族博物馆,无论是收藏文物、展出内容,还是馆室建筑的设计和质量,即使在东南沿海发达地区都算上乘。市里还成立了赫哲族文工团、赫哲族研究会和赫哲族少儿培训中心,赫哲族演员的表演在国家级文艺汇演中获得过数次奖励,并出访日本、俄罗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参加文化交流。市政府开办的“赫哲族网站”10月正式开通,不久之后将会村村上网。赫哲族群众制作的鱼皮服饰,在全国少数民族艺术品博览会上获得金奖。

眼前,市里有关部门和乡里考虑的是如何在基础设施基本到位后,开拓带动性强、辐射面广的新的经济增长点。要办有效益的企业,要创建有后劲的产业,种植业要向集约化和规模化的现代绿色农业方向发展。这也就是我们喊了多年的“增强自身造血功能”。因为还存在这样的现象:80年代国家给盖的房,但有个别村民至今连维修的能力都没有。所以要特别重视科技投入,要加大科技兴边的力度;要特别重视扶持到户,保证使贫困户得到受益。我们采访同江市常务副市长刘贵学的时候,他也着重谈了这些问题。

少数赫哲族人家依然在打鱼,鱼确实越来越难打了。前些天,市渔政部门来八岔乡宣传实施休渔期,三五年不得下江打鱼,个别赫哲人想不通。街津口乡也还有90条渔船。为保护黑龙江渔业资源,保护赫哲族的生存环境,休鱼已经成为利国利民的当务之急。只是市里有关部门也希望赫哲族能够享受同沿海渔民一样的转产优惠政策,取消水产资源管理费。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当初转产的决策相当理性。真是“早转产、早主动”啊!

从明年开始,两个赫哲族乡将在发挥优势,推进经济结构调整方面迈出大步:

打破单一的大豆种植结构,建设山野菜和中草药基地,争取突破3000亩;

八岔岛和哈渔岛上的耕地没有任何污染,适合建设绿色大豆基地,力争两到三年内达到8万亩,开发出绿色食品的品牌。同时加大保护力度,确保其生态环境的优化和自然资源的永续利用;

在继续发展水产养殖的基础上,八岔乡按照“发展肉牛生产,建设畜牧强乡”的思路,建1500头规模的黄牛改良基地;

依托民族风情和边境发展特色旅游业,在街津口乡办旅游纪念品厂;

充分利用与俄罗斯哈巴边区那乃地区交往密切的有利条件,以哈渔岛为桥头堡,大力拓展外向型经济,使赫哲族的民族经济尽快融入国际市场。在哈渔岛开辟对俄互市贸易区,加快口岸设施建设。今年已启动的同江地方铁路将铺设到岛上;连接俄罗斯下列港的跨江铁路大桥正在立项协商之中。在街津口乡建年产100吨的山野菜保鲜生产线,在八岔乡建年产1000吨的脱水干菜生产线,向俄罗斯远东市场出口。街津口乡将成为欧亚大陆桥的枢纽站之一;

……

在同江市针对赫哲族所作的发展规划中,有许多具体的指标,而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样一个宏伟蓝图:同江市的赫哲族,要比全市提前两年,比全国提前8年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

我们祝福赫哲族!

然而,同样是赫哲族,但由于不是兴边富民行动的重点县,不是民族乡,还有一些同胞的生产生活困难得不到及时解决。对他们的关心和帮助,有关部门还做得不够,甚至还存在“被遗忘的角落”。

在地图上我们看到中国这只“雄鸡”的鸡头位置,就是我国陆地最东端的抚远县——大陆每天最早迎接太阳的地方。我们从饶河县走过100多公里的山中土路,才上了通往抚远的水泥路。解放军边防部队的“东方第一哨”驻扎在抚远县的乌苏镇(正式称呼应该是抓吉镇,一个源于满语的地名),所以它也被称为“东方第一镇”。

乌苏镇上有个赫哲族村,前年刚被省民委批为民族村。我们心酸地看到,其现状令人担忧。该村赫哲族人家46户,164人,基本上还是打鱼为生。但随着渔业资源的枯竭,只靠打鱼已经不能维持生存。一只船两户人家,每年春秋两季的水政和渔业资源费用就要上缴6000元以上,而全年的打鱼收入只有10000元左右,再除去船、网具、柴油等成本,每户纯收入才1000多元。而每户四五口人,人均收入仅仅三四百元。目前,全村人都没有可耕种的土地,有将近一半的人靠在县城和给附近的种地大户打工维持生活。镇长说再调整土地几乎没有可能,全镇有近4万亩地划入三江湿地保护区,不许开垦。赫哲族村与周围汉族村相比,人均收入和生活水平都有很大差距。村民的住房还是1976年国家统一修建的简易房,虽说就在镇政府附近,但基础设施建设几乎谈不上,环境卫生很差,道路泥泞,没有自来水。45岁的村民刘德安,要抚养自家的两个孩子和一个孤儿,压力很大。今年,大孩子考上东北农业大学,另外两个读初中和高中,交不起学费只能靠借款。已经跟亲戚朋友借了5000元,明年的花销依然没有着落。这样的人家,在村里比较普遍。针对赫哲族学生上不起学(特别是高中和大学)的困难,县里通过动员社会各界捐助等各种办法予以帮助。

多年来各级地方政府也采取不少措施,来帮助赫哲族村,像将其纳入全省“整村推进”的扶贫计划之内等。去年扶贫部门投入106万元搞股份制养牛,经营得好的话3年后村民每户每年能分红1000元。抚远县是国家级的贫困县,地方财政非常困难(全县10万人,财政收入2400万元,支出却达1亿元),要完全依靠自身的能力使赫哲族村在经济上有跨越式的发展,无疑不太现实。赫哲族群众也想寻找新的生产门路,比如在河汊养鱼,搞养殖业等,但苦于没有本钱投入。县里和镇里的领导带着记者走访赫哲族村之后呼吁:在实施兴边富民行动和扶持人口较少民族的时候,尤其要注重“雪中送炭”,不能有“被遗忘的角落”,更不能“厚此薄彼”。对那些不是重点县和民族乡的地方的人口较少民族,也要积极采取措施,想方设法地加大投入,帮助他们改善生产生活的基础设施,解决上学、就医等方面的具体困难。

乌苏镇或叫抓吉镇与俄罗斯隔乌苏里江相望,除赫哲族村之外,还有一个朝鲜族村,以及鄂伦春、俄罗斯、达斡尔等七八个民族,加快这里经济及社会事业的发展,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抚远县主管民族工作的副县长夏宝山对我们说,要以兴边富民行动为契机,以帮扶赫哲族村为突破口,把乌苏镇建设成民族团结、文明富裕的名副其实的“东方第一镇”,建设成展示国家形象的“窗口”和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

从近10年前启动转产,到如今的兴边富民行动,省民委等政府部门以及学术研究单位一直在关注赫哲族等人口较少民族的发展。省民族研究所何学娟和郭天红两位副研究员,自2000年至今,8次深入全省赫哲族聚居的3个乡5个村调查研究。其中的4个村,都蹲点入户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访谈。她们的调查结果表明,在全国人口较少民族中,赫哲族的城镇化达55%,居于很高的水平;赫哲人的婚姻具有开放性,族外通婚达95%以上;赫哲人的精神面貌比较好,对党的民族政策和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有非常深切的感受。赫哲族乡村中,以街津口和八岔两个乡的经济发展态势最佳,其经济收入以种植业为主。

两位学者在与记者交流时,还忧虑地谈到了目前影响赫哲族长远发展的一些问题,既有经济方面的,也有文化教育方面的。

从渔猎向农耕转产,现在形式上已经转变过来了,但观念、意识和技能等还没有完全转变。也就是说,适应现代市场经济的能力和水平还远远不够。仍然有不少的赫哲人家全把土地包出去,而有没有拓展其他的生产门路。

大多数赫哲人的生存环境得到很大改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人自身的发展还很不够,提高素质还任重道远。1998年,黑龙江省的赫哲族率先实现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目标,成为全国第一个完成“普九”任务的人口较少民族。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消息,被评为当年的“中国十大民族新闻”之一。但如今九年义务教育之后的再教育,即高中和大学教育,却几成危机。受家庭困难的影响,特别是受“初中文化就可以应付家里耕种的那些地”的糊涂思想影响,许多赫哲少年初中毕业后再也不念高中,或考不取高中。高中生越来越少,大学生等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更无从谈起。前几年,省民族干校预科班还出现过招收不到赫哲族学生的现象。直到去年,同江市才在市第一中学开设两个少数民族班,降低分数录取,以保证赫哲族的初中毕业生能够全部上高中。

两位学者尤其对赫哲族传统文化的流失非常惋惜。不断有最后几位知晓和掌握古老文明传承或者身怀绝技的老人去世的消息传来,这种对民族文化的创伤的痛楚,眼下还不为更多的人所感知。像赫哲语言濒危,她们学者能够做的,就是通过录音和摄像的方式尽可能把那些语音资料抢救下来。街津口和八岔乡的中心学校,则每两个星期开设一次赫哲语课。

在街津口赫哲族风情园,我们给几个本地的年轻演员拍照时,没想到他们认真地提出了肖像权的问题。得知我们不会使用于商业用途后,才积极配合,并表示很高兴自己的民族得到更多的正面宣传。而据乡干部介绍,随着外界对赫哲族的更加关注,越来越多的媒体来此采访,也有一些赫哲族村民以收费作为接受采访的条件。他们的思想观念在悄然改变,市场经济意识在悄然增强。

街津口乡的中心学校,在日新月异的小镇上并不显眼。但老师们教得非常认真,孩子们学得十分投入。我们在几个小学年级上课时进教室拍照片,也被活跃的课堂教学气氛所感染。赫哲族孩子平常跟别的同学一样,并不穿民族服装,校长问是否需要让他们回家穿上,我们谢绝了。用不着这样折腾孩子们。应记者的请求,上课的老师说赫哲族同学请举手,只见几个男孩女孩把手举得高高的,自豪地大声回答:我是赫哲族!这种场景,让我们心头一热,并再也忘不了。

鄂伦春山乡写意

上世纪80年代初曾经有位外国学者考察大小兴安岭丛林深处的鄂伦春族之后,武断地下结论说:这个民族将在几十年后消亡!然而,21世纪初的现实却打破了他的说法:鄂伦春人正生机勃勃地迈入新时代。

鄂伦春是民族自称,意为“山岭上的人”。这个源于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两岸的“马背上的民族”,直到1953年才在政府的关怀下下山定居。此前的千百年,鄂伦春人一直过着桦皮为屋、兽皮为衣、兽肉充饥的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生活,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氏族公社游猎阶段。俄罗斯境内东西伯利亚山区从事狩猎和畜牧生产的埃文克人,与鄂伦春属于同一跨界民族。50年前的下山定居,使鄂伦春族一步跨越几个社会形态,进入社会主义。这段令鄂伦春人刻骨铭心的变迁,在中国少数民族发展史上也成了经典的篇章。根据该史实拍摄的纪录片《最后的山神》,在国际上很受好评,得过大奖。而从单一的狩猎、清林生产发展到种植养殖业和第三产业的多元产业,也是鄂伦春族的历史性转折。所以,定居、转产(主辅换位)和兴边富民行动,成了半个多世纪鄂伦春人生存辞典里的关键词。

如今,鄂伦春也属于我国22个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主要聚居于黑龙江省和内蒙古自治区。其中,黑龙江的鄂伦春族分布在黑河市的逊克县、爱辉区和大兴安岭地区的呼玛县、塔河县,共有5个鄂伦春族乡:新兴、新鄂、新生、白银纳、十八站。

逊克县在黑龙江中游的南岸,有135公里的边境线,属于国家一类口岸,也是江海联运的口岸,与俄罗斯远东的三市五区遥相呼应。全县11万人口中,除鄂伦春族之外,还有汉、满、朝鲜、达斡尔、蒙古、俄罗斯等24个民族。1956年建立的新兴、新鄂两个鄂伦春族乡,加上县城和其他乡镇的,共有鄂伦春族991名,占全国的九分之一,全省的四分之一,整个黑河市的二分之一。两个鄂伦春族乡,虽然全部人口不过3500人,只占全县总人口的3%,而面积却占全县总面积的40%;人均拥有的耕地数,也高于全县平均水平(这个水平在全国、全省也名列前茅);有林地890万亩,草原115万亩;流经两乡的沾河和库尔滨河流域,尚处于原始状态,不仅风光无限,还可建造数座梯级水电站……

小兴安岭北麓清清的库尔滨河,缓缓流过新兴鄂伦春族乡,被鄂伦春人称之为母亲河。六七年前,开始有游客来库尔滨河漂流。现在,这里结合鄂伦春民族风情搞起了旅游业。漂流之后,品尝手把肉、鱼汤面片、山野菜和老山芹菜饺子等特色风味,选购桦树皮工艺品,晚上参加篝火晚会,欣赏鄂伦春族传统歌舞……歌舞演出30元一场。全乡参与旅游业的有六七十个农民。

42岁的莫文军,虽说今年8月才开始起步搞旅游业,却是鄂伦春族中的第一个。买机器船和橡皮筏子、盖小木屋,投入2万元。没想到开张才两个多月,不仅把全部投资收回来了,还净赚万把块钱。这些日子天渐渐冷起来,莫文军从河里撤回来,一边忙点农活,一边琢磨着明年怎样再扩大规模发展旅游业。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别说城里人,农民出门游山玩水的也越来越多。鄂伦春人就喜欢在农闲时候开小四轮拖拉机,载着家人朋友去库尔滨河,洗衣、游泳、烧烤、唱歌跳舞……明年乡里计划把通往河畔的机耕土路改造成沙石路,在新兴交汇的逊克至伊春、嘉荫至逊克的省级公路也将在两年后修成水泥路。交通改善后,来库尔滨河的游客肯定会更多。莫文军知道城里人吃肉鸡吃腻了,他就想在河边办个小养鸡厂,多养些本地土鸡供应自己的餐馆。

鄂伦春人种地的年代很短,而在新兴乡包括汉族在内的几百户人家中,最大的种植户竟然是鄂伦春族的莫雪芬。其实当初分口粮地的时候,她家也就40多亩。十多年前她家就开荒。说到开荒的那几年,日子过得非常苦。五六年前开始承包别人和周围农场的地,每亩交100元。如今,种的地全加起来总共有1200亩。东北人说土地面积一般不说亩,说垧,还有大垧小垧之分。每次讲到这个话题,记者都要来回换算。本来今年干旱,适合种土豆和西瓜,她家仍然全种了大豆。虽说产量比去年减了一半,但今年大豆的行情看涨,一斤在1.4元以上,算是中等年景的收入。去年,她家投入10万元,打了27万斤大豆,收入27万元。这么多土地,全靠机械化设备作业。像康拜因就有两台,花了17万元;还有3台可以带翻地机、播种机和清耙机的拖拉机。最多的时候,她家要雇60多人。雇工的工资是每人每天45元。莫雪芬家计划往后要多种经济作物,像元葱等。

离黑龙江不过4公里,就是莫雪芬的家。除了院子里刚收回来的大豆堆得小山似的,以及多些大型农机具之外,其他家庭建设也跟左邻右舍的差不多。她的丈夫、汉族人马臣说,打算明年整修房子,也许要去县城买楼。几年前,他买过一辆北京吉普车,后来卖了,如今骑摩托车。他们家和大多数鄂伦春族人家一样,有两个孩子。本来按照民族政策,鄂伦春族可以生3个孩子,但村里没有一户想生。正在悄无声息转变的类似的事情,体现在鄂伦春人的生活观念甚至卫生习惯等诸多方面。还是因为民族政策的照顾,这里的鄂伦春人没有完全禁猎。每到狩猎季节,他们就带着枪(拥有持枪证的20支枪,平时由乡派出所统一保管)上山打猎。过去,鄂伦春人打到的猎物很快被吃掉送掉,现在多半卖出去或者开餐馆挣钱。再说种田吧,过去是乡村干部为施肥种子农药的事到处找他们,现在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咨询。受周围农场职工的影响,他们科学种田的意识大大增强,不少农民自己跑到黑河或北安市等地去搜寻良种。村民莫文武2000年开始在乡农技站帮助下,种植高蛋白大豆获得成功,产量高,价格也合算。去年春季,他的做法被推广到全部鄂伦春族农户。大伙的积极性很高,但有30多个贫困户缺本钱买种子和化肥,乡里就帮他们筹集贷款购买、串换种子8000多斤。种了两年,增产增收的效果果然明显……

莫雪芬还有两个特别的身份:全县优秀党员和全省少数民族体育运动会的运动员。作为前者,她的照片被贴在集镇的醒目处,同其他党员干部一道向群众承诺:带领大家共同脱贫致富!可以对这个身份作出注释的事情有许多,这里只说去年的一个数字:她借款给村里乡亲们8万元,支持大家搞多种经营。作为后者呢,她从柜子里翻捡出一块奖牌:前年省民运会上得的银牌。她参加的项目叫狩猎棒,是根据鄂伦春族传统狩猎活动演变而来的体育表演活动。她参加过三四次省民运会,去过哈尔滨、牡丹江、大庆等城市。

我们到新兴的头些天,县外办的人领来一个澳门老板,签了协议要资助乡中心学校30万元改建教学楼。集镇上的水泥路面,前年修了1300米,明年再修一条。类似的工作,有关方面做得非常多。为改善新兴和新鄂乡的基础设施,各级政府各个部门的投入不断在增加。就说去年庆祝鄂伦春族下山定居50周年,各种投入加起来超过1000万元——省民委和交通厅共同投入160万元修了1万平方米的水泥路面;省民委还投入45万元给中心学校增添教学设备,投入40万元改造乡卫生院;通讯部门投入80万元建起移动、联通转换塔;广播电视部门投入120万元接通有线电视;省、市、县共同投入180万元,建造新房20栋,解决40户的住房……

而逊克成为全国兴边富民行动的重点县之后,方方面面对如何在两个鄂伦春族乡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更关注,也最重视:利用广阔的草原养殖绒山羊,新兴乡的基地有400多只羊,新鄂乡的有200多只;利用纵横交错的河流搞特色水产,像养殖林蛙、三文鱼等;利用大面积的森林养殖马鹿、野猪等;利用无污染的土地种植绿色食品——小粒豆;利用良好的生态环境和独特的民族风情,发展旅游业,像库尔滨河、沾河都具有极大的潜力……

然而,在推进兴边富民行动和帮助扶持鄂伦春族加快发展的过程中,还存在不少问题和困难。比如对两个乡的基础设施建设,依旧停留在修修补补的阶段,道路交通、农田水利和文化教育等没有得到彻底改观。本来我们还要去新鄂乡,但头天下午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坏从县城前往乡里的土路,使得计划泡汤。比如各种投入不能足额及时到位,县民族宗教局局长丁明琦这几天就在黑河市找有关部门催讨本该去年支付的项目款。又比如拖欠鄂伦春族患者医药费和护林员工资的问题。

1981年11月开始,省政府决定对鄂伦春族实行疾病医疗全额补助。到1993年底,这一规定都执行得很好,没有拖欠现象发生。但是从1994年后,由于鄂伦春族人口增加、医药费涨价和财政状况紧张等原因,每年都有不同程度的拖欠。到2002年,全县已累计拖欠鄂伦春族医疗费115万元。逊克县政府拿出部分资金发放了一部分,至今仍有遗留问题。同一时期,林业部门共拖欠新兴和新鄂两个乡58名鄂伦春族护林员的35万元工资,一直没有及时发放。

新兴、新鄂、新生,这是黑河市三个鄂伦春族乡的名称。一个“新”字,诠释出鄂伦春人在新社会对新生活的全部向往和寄托。新兴和新鄂两个乡属逊克县,新生属爱辉区。爱辉,就是著名的《瑷珲条约》签订的地方。

改革开放后新生乡也出了几个名人,在鄂伦春族历史上写下了新的一页:第一个女博士,第一个中央电视台的记者……

47岁的张林江,则是新生乡鄂伦春族第一个开汽车跑运输的。9年前,他买了一辆东风卡车,2002年换成解放牌平头车。这也是乡里唯一营运的大车。冬天生意最好,拉木材拉煤。他递给我们一张“名片”,其实应该叫“货车联系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他把家里的3垧地全包出去了,觉得种地产量太低。他以前开过地板加工厂,结果被人骗走6万元钱。他不爱提起这件事,说没赚到钱干吗提它?去年国家扶持每户3头牛,今年他家的变成了4头。

跟当地95%的鄂伦春人家一样,张林江家也是“团结户”,妻子是外地的汉族。大女儿在大连民族学院读国际贸易专业,小女儿在市一中读初中。在黑河市区,他买了一套房,有100多平方米。

新生乡的鄂伦春人家,共有10多辆北京吉普车。平时下地、上山打猎,经常开车去。

张林江的二姐张玉霞,昨天刚从哈尔滨参加全省旅游商品大奖赛回来。她得了一个三等奖,一个优秀作品奖,奖金共计600元。获奖的作品,是桦树皮工艺品。回家时,她顺便买了厚厚的一本书——《美术设计图库》。

张玉霞原先在乡政府搞统计,是公务员,前年退休后才开始做桦树制品。虽然小时候经常看见大人做,但她并没有专门学过,所以现在也得从头来,慢慢摸索。市区的大黑河岛互市贸易区里的俄罗斯商品一条街,是她常去观摩学艺的地方。俄罗斯人做的桦树品都用机器压花,比手工快。她很快进入角色。去年总共卖掉多少已记不清楚,但收入1万多元。50周年大庆时,她做的300多个桦树制品全被有关部门买走,当作纪念品赠送给来宾。今年,外地一家公司向她定做了200个礼品盒。从前,鄂伦春人的桦树制品主要是装野菜、针线等杂物的盒子和摇篮之类,如今的品种则丰富得多,像礼品盒、糖果盒、首饰盒等等。到这里来旅游的日本人韩国人和台湾人香港人等,都喜欢买张玉霞的产品。她的大女儿也在跟着做,手艺还不错。

41岁的吴海凤是区政协委员、新生村妇女主任,还是乡里鄂伦春族中的种田大户和养羊大户。这几天正是收割季节,她刚从地里急匆匆赶回来。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她开始承包土地,如今种了400多亩。头些年的收入最高,每年差不多在6万元以上。今年的收成也还可以,纯收入5万没问题。乡里也号召过种其他经济作物,像亚麻、白沙克豆等等。前年,她种300亩从内蒙古引进的白沙克豆,赶上主要出口国伊拉克政局不稳,倒贴了不少钱。往后她打算还是种大豆,没多少风险。吴海凤的种植水平,跟周围的汉族农民已经没有差别。除了缺少康拜因,脱粒机、播种机和小四轮等农机具,该有的她家都有。

前年春天,在黑河市开会时市妇联发给她们人手一册介绍农牧业技术的书。吴海凤是个有心人,按照书上的电话打过去咨询专家后,就决定养绒山羊。每只260元,村里三家人合伙买了200只,她家72只。当年,死掉4只。养羊,防疫很重要。吴海凤的丈夫过去学过兽医,正好派上用场。所以,不善言辞的丈夫也就成了称职的“羊倌”。去年,卖羊绒收入7000多元。今年,繁殖到110只,卖羊绒的收入超过了1万。两年就把成本收回来了,羊绒的行情还在看涨。说到这里,吴海凤非常高兴。鄂伦春族历史上只养马和狗,作为生产工具,没有养羊的习惯。现在,最早买回村里的羊,已从200只繁殖到500只。去年大庆时不少鄂伦春族乡亲在座谈会上反映,以前国家送电饭锅等许多生活必需品,如今搞市场经济希望国家更多地支持生产经营搞开发。省民委为此专门投入28万元,买了80头牛、100只羊,分到各家各户“滚动发展”。

开着破破烂烂的北京吉普车,带我们在乡集镇和大豆地里跑个不停的乡党委书记李学伟,在这里工作了18年。他坐在吴海凤家的炕头,接过妇女主任的话题往下说。新生乡的种植业和养殖业,通过像吴家这样的示范户、团结户(两个或几个民族组成的家庭)的带动,取得的成效很大。政府在这个方面也下了功夫,已连续20年免征鄂伦春族农民的农业税。但这个地方霜冻、大雪和干旱等灾害频繁,从成本投入和风险方面来讲,种植业要比畜牧养殖业大。因此,乡里在发展方向上明确了三个原则:稳定调优种植业,加强壮大畜牧业,开发民俗旅游业。今年,鄂伦春农民成功地掌握老山芹等山野菜的种植栽培技术,向发展特色、绿色农业迈出可喜的一步。爱辉区招商引资过来的辽宁客商,在乡里养梅花鹿和开发鹿产品系列,已打入东南亚市场。另一家驯化饲养野生动物的企业落户后,已培育野猪100多头。为发展鄂伦春族民俗旅游,各方面的投入有600多万元。李书记对新生乡的将来很有信心,长期制约发展的两大障碍——交通和人畜饮水问题,不久就会得到改善。乡里到市区的90多公里沙石路,以及由于地质条件复杂和冻土层太深而迟迟不能解决的自来水工程,都已经立项,明年就会开工建设。

新生乡最好的建筑是科技文化活动中心,据说还承办过一次全国性的民族教育会议。它门前十分安静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姑娘穿着打扮特别时髦,就跟哈尔滨大街上时尚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她叫吴丽芝,21岁,从省民族干部学校学了3年会计专业后,毕业分配到乡农经站工作。她是全乡唯一的猎人的后代,父亲吴宝荣今年50岁,在北京当过兵,是目前新生乡鄂伦春族仅有的一个专业猎手。这几天他刚好上山打猎去了。她们家从没有种过地,分的10垧地也全承包出去,每垧年租金400元,共计收入4000元。吴丽芝家三兄妹,哥哥在佳木斯当兵,是士官。他在家时也不会打猎,只是跟父亲上山玩过。姐姐在哈尔滨的一所大学读书3年,现在是沈阳某广告公司的策划。

吴宝荣每年要上山打猎八九次,每次十来天。冬季出去最多,和同族兄弟一起去。打猎最远的地方离家一百多里,近的也有五六十里。打的猎物以野猪为主,还有狍子、犭罕等。现在打猎的人少,野兽更少了。他的装备包括:一匹枣红色的马,一辆北京吉普车(已经换过三四辆了),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一把猎刀。黑河市有个搞摄影的,多年来跟踪拍摄吴宝荣的打猎生涯,许多媒体上发表的“鄂伦春族最后的猎人”之类的图片,都出自于他之手。女儿说,眼前父亲的身体还可以,还能偶尔上山打猎,再过一两年就不准备打了。

吴丽芝的母亲是来自山东的汉族,能说会道,很泼辣。她从衣柜里找出平时不穿的民族服装,和女儿一同穿戴好配合我们拍照。我们特别请吴丽芝作了一回摄影模特。蓝得几乎要溢出汁来的天空下,集镇水泥街道旁。就是柔情似水的白桦林,被不知名的花草覆盖的荒野,原木搭建的栅栏,一匹高头大马静静地觅食……这个鄂伦春族猎手的女儿,在生养她和祖先的山岗密林之中,就像正在举办一场个人“时装秀”,忘情挥洒青春的风采!

从黑河市区到新生乡,依然是兴安岭茫茫林海中的土路。90多公里的路途,除了层林尽染的由樟子松、红松、落叶松和白桦树等构成的苍茫画卷,还不时可见山沟河谷里大片大片裸露的沙石,乱七八糟地堆成小山,满目疮痍。一条条小溪河流,再也见不到往日的清流;一块块草地和数不清的树木,再也无从生根发芽。那是疯狂的掘金者的恶行所为,那是短视的趋利者的失职所致。屡禁不止的掘金狂潮,对鄂伦春人古老而美丽的家园造成惨不忍睹的污染。生态的破坏,将会给他们的生存环境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害。就连乡政府所在地的那条从没浑浊过的山溪,如今一年四季都成了土灰色的。

头天刚从北京丰台区挂职结束回家的呼玛县副县长关金红,10月1日带我们到了白银纳鄂伦春族乡。县城至乡里的110公里正在改建修柏油路,沿途走走停停,花了4个小时。关金红的老家就在白银纳,几年前在这里当过乡长。她姐姐(鄂伦春族第一位女副县长关金芳)调到大兴安岭地区红十字会任会长之后,她接替姐姐走上副县长的岗位。姐妹俩这种现象在全国恐怕都绝无仅有。白银纳连续几任乡长也都是女同胞,大兴安岭地区的鄂伦春族女干部确实很出色。

白银纳乡的中年妇女孟彩虹,从小就会做桦树皮制品,但直到五六年前才开始把这些东西卖成钱。今年春天,地区妇联开展妇女手工艺品大赛,孟彩虹的作品获得版画类二等奖。她也被评为地区双学双比先进个人。笔筒、首饰盒、烟盒、碗、杯子等等,产品种类越来越多。桦树皮原料主要来自森工企业,少部分自己在春天上山采一些。在她的案台上摆满了制作工具,有20多种。其中许多也是自己因陋就简做成的,像子弹壳、钢笔帽、犭罕骨、自行车辐条等都用上了。孟彩虹对桦树皮制品有种天然的热爱,“可愿做了,越做越有瘾”。做这些东西特别繁琐,要有很强的耐心。鄂伦春村子里能做的有二十来人,一些“团结户”的男人也会做,但只做烟盒,再就是桦皮船。去年,孟彩虹制作销售桦树皮制品的收入有六七千元,她带动起来的8户人家,收入也在一两千或三五千不等。这些制品每年都参加哈尔滨贸易洽谈会,卖到全国各地,还有外国人来买。法国留学生、英国籍华人、新疆维吾尔族,到她家的客人形形色色,有的还成了好朋友。

孟彩虹有两个女儿,大的在哈尔滨上省民族干校,小的今年考上了齐齐哈尔的省民族中学。这两年,她把女儿都教会了。并且,女儿还帮着设计新的花样,她再按着画出的样子去做。这些式样,比过去的老花样要活泼些新颖些,游客也非常喜欢。

43岁的孟林琴老师,在乡中心学校教自然和民族语言两门课。其实,正像孟老师自己所说的那样,“鄂伦春话我会说一些,但比起老一辈人就差得多了。”村里会说鄂伦春话的极少,个别年轻人包括少数鄂伦春族“驸马”(女婿)只能说几句简单的日常生活用语。她的两个女儿也一样。学校这些年断断续续教过学生,但没有标准课本,很不连贯,没有多少成效。省教委和省民委联合组织编写了《鄂伦春语》的标准课本,今年春季学期已发给学校200本,但至今没用过。孟老师也得明年去省里参加培训,按照国际音标重新学习。考虑我们很难来一趟,乡里的领导特意让人叫了几个鄂伦春小孩,围着孟老师“学习”鄂伦春语。我们拍下这个虽然是经过组织的场面,但鄂伦春人下一代一字一句学说自己民族古老语言时的神态却令人难以忘怀。个中滋味,也难以言说。

乡文化站的站长孟艳华,42岁,参加过近年来历届全省少数民族文艺汇演和2000年全国汇演,获得过优秀奖,是鄂伦春族的“百灵鸟”。比她岁数大的鄂伦春人,会唱民歌的不多见,比她年轻的就更少了。目前全乡数她会唱的鄂伦春民歌最多。她随口唱了一首《心心相印的人儿》,让我们赞叹不已。可惜,听到这样的歌声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很多原生态的民族传统文化正在不断地离我们远去,不管人们是否情愿。

1985年白银纳鄂伦春族乡建立,而去年是鄂伦春族下山定居50周年。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更是促进发展的大好机遇。记者大致作过统计,因此而用于乡中心学校、卫生院、自来水、民俗广场、商业点、有线电视和住宅等基础设施的投入,接近500万元。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是因大庆而得到推进:给每个鄂伦春人家买一套新家具;建起标准化的畜牧小区,可以养1200只羊;引进哈尔滨和黑河市的两家公司投资6000多万元建设的硅镁冶炼厂正式投产……

白银纳乡在大兴安岭腹地的呼玛河中游冲击平原上,林地和草原面积大,耕地不算多,人均17亩。跟东北的大多数农村一样,这里的收种耕作都是机械化,村里包括大型联合收割机在内的农业机械有30台(套)。除种植大豆外,养些牛羊猪栽培木耳和做桦皮制品也是81户鄂伦春人家的收入来源。鄂伦春族聚居的村子最容易遭受水灾,去年夏天呼玛河两次涨水,冲毁许多耕地,到今年还有4000多亩无法耕种。气候严寒,无霜期短,加上农产品品种单一,产量低,是白银纳乡农业面临的难题。要向绿色农业、特色农业和订单农业迈进,要做的事还非常多。像栽培平贝母和五味子等北药,日渐被乡里看好。此外,发挥林海优势,饲养鹿、犭罕、狍子等野生动物,畜牧业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支柱产业。

“白银纳”,在鄂伦春语里有“富饶”的含义。这个寓意如今并不为许多人所知,但它却是一个永远会被所有人期盼的心愿……

夫妻俩都是鄂伦春族的人家,似乎不多了。在大兴安岭主脉东南部的塔河县十八站鄂伦春族乡,58岁的郭宝林和52岁的葛晓华夫妻属于这种越来越少见的“纯鄂伦春人”。并且,他们家还是全乡唯一搞旅游业、唯一自己有马匹有冬季狩猎服装和桦皮船的人家。

眼下,与我们交谈时能够说出“像人家美国印第安人那样……”之类的话的郭宝林,在家里已经不再充当主角了。他有一支半自动步枪,是1982年民委发的。按照《黑龙江省民族乡条例》的有关规定,现在全乡登记在册的各种口径枪36支,有民委帮着办理的持枪证和狩猎证。别人打猎喜欢开北京吉普车或者骑摩托车去,郭宝林多半骑着心爱的大青马上山。他那套稀罕的冬季狩猎服装,是妻子的舅母,白银纳乡的一位老太太几年前一针一线缝制的。猎物打得最多的,当数野猪和狍子,犭罕这些年越来越少,几乎打不着了。猎人郭宝林十分幽默,天性乐观,当着副县长魏云华、乡长、记者和乡亲众人的面,在屋里又是作出骑马跃进的姿势,又是举枪瞄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穿上冬季狩猎服装,走来走去,竟然显得特别的“酷”。

葛晓华曾在乡小学做过管理工作,是七、八、九三届省人大代表,讲起话来有板有眼,明显见过大世面。前年6月,她在呼玛河畔支起4个撮罗子,搞起了旅游业。投资来源分别是,县民委扶持1万元,借乡政府4万元,自筹2万元。雇请的10个村民,在帮着经营这个鄂伦春民族风情园。葛晓华说,“想通过旅游的形式,向世人展示自己民族的文化。”所以,她花费5000多块钱去内蒙古买来布料,缝制24套民族服装。丈夫特意制做4条桦皮船,好让游客泛舟呼玛河漂流。家里的3匹马也放养在河滩,供游客骑乘。河边正好有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丈夫主持游客在树下祭拜山神。还有垂钓、射箭、吃野味手扒肉等。有些时候,也组织民族歌舞表演。演员是现成的,她的三个女儿和亲戚家的姑娘都能歌善舞。游客对篝火晚会很感兴趣,又唱又跳,非常开心。前些日子,两个香港人沿呼玛河源头至下游漂流10天。一个法国人和两个挪威人来这里玩了两天后,对这里的自然简朴和浓郁的民族特点赞不绝口。刚处于起步阶段,这当然不能与那些旅游热点相提并论。第一年,葛晓华挣了2.4万元。但去年赶上非典、发洪水、森林火灾,几乎没有开张。今年也由于水灾和修路等原因,只有4000多元的收入。不管怎样,她坚信自己的这个选择是对的:“整民族风情旅游,往后是个方向”。她还想明年再买一艘机器船。而乡里和县里的目标更“宏伟”:要争取上级投资或者招商引资(资金预算超过1亿元),建一座集漂流、垂钓、温泉浴和滑雪于一体的大兴安岭鄂伦春风情生态园。

发展旅游业,也存在不少困难。葛晓华家的风情园开张后不久,地委书记去考察过。当时,她给书记反映一个问题,请求过问解决:每逢河滩涨水,她们就得把所有的用品搬回家,来来回回很费事。她希望在河岸的林地中批一块地皮,建几座木刻楞房。可按照有关规定,林业用地的审批很严格,这个问题如今也没解决。葛晓华对此想不通,觉得“我们鄂伦春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是大兴安岭的主人,怎么争取这么小一块地就不行呢?”

早些年,就有省人大代表提过提案:要求给当地的鄂伦春人划出一片林地,把护林护特(产)和合理开发利用结合起来。这份提案却从省里批示到地区行署,行署又把它批示到地区民委。可这又怎么是地区民委能够解决得了的事情?因此,鄂伦春族的干部群众至今还在呼吁这个问题。

郭宝林为大家展示狩猎服装的时候,他的二女儿郭红霞带着村子里的妇女正忙着做桦树皮制品,几个放假的女学生也在帮忙。她家房前的路边挂了一块电脑喷绘的大招牌:莫日根桦皮工艺制作。这是个很松散的联合体,生意多的时候有15个人左右,少的时候四五人,除去成本,收入平均分配。每人大致每天能做两个大的礼品盒,差不多挣20块钱。去年乡里给她们配了一台下料机,说是省里扶持的。这样的机器乡里一共购置10套,花了3万元。全乡有十来户人家做桦皮制品,一家扶持一套。有了机器,效率提高,郭红霞她们的销售额接近1万元,能加工50多个品种。订货仍然零零星星的,几十个,一二百个,缺少大的订单,全乡所有的产值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元。从工艺上讲,过去是缝制,现在是胶粘。这就需要解决胶味的问题。曾有一家公司原定加工700个茶叶盒,但由于胶味的原因取消了定货。全乡正在推进“一村一业”,一直想把鄂伦春族村的桦皮制品作为重点来开发,将其培植成支柱产业,可是目前市场销路始终不理想。这几天,乡里的民族干事就正在山东参加全国林产品交易会,希望能拓展市场。

我们从白银纳乡穿过茂密的森林赶到十八站乡时天已黑了好久,夜幕中它似乎显得非常繁华,让我们感到吃惊。一问才知道这里驻有解放军的边防部队和森林警察部队,以及一个国有林场管理局,过去是黑河(市)到洛古河(黑龙江省与内蒙古自治区交界处,黑龙江源头)古“黄金驿道”的中间地段,如今是呼玛县前往塔河县和大兴安岭地区行署所在地加格达奇的必经之地,也通铁路,人口多达四五万,所以建设得比一般的边境县城都要好。

十八站乡的鄂伦春族有254户,521人;还有鄂温克、达斡尔、锡伯、满、蒙古、朝鲜、 俄罗斯等十多个民族。鄂伦春族农民的人均收入去年是2315元。虽说乡政府的办公楼依然是70年代的一排旧平房,但全乡四五个村首先保证鄂伦春族村吃上了自来水、走上了水泥道(省长为此拍板拨款400万元),乡中心学校和卫生院也修得相当不错。这也是去年50周年大庆和开展兴边富民行动的“形象工程”。但我们真希望在边境民族地区有更多这样的形象工程。

学校3000平方米的新大楼,多媒体教学设备令我们大开眼界。每年,县里都为鄂伦春族寄宿班的学生投入13万元,解决其学习和生活费用;卫生院的新综合门诊楼里,院长骄傲地带我们参观许多高科技医疗器具。这个民族乡的卫生院,能够开展脑外伤开颅、心脏贯穿伤修补、断指再植等多项手术,对危重病人的抢救率达到100%。院里专门成立鄂伦春族医药费管理小组,出台公开、公平、公正的管理办法和细则,以管好用好县财政每年拿出的34万元补助费。

女乡长孟彩荣说政府不仅要操心不起眼的“小事”:春耕时节,帮鄂伦春族农户谋划种植收益高的作物和品种,给他们赊购种子、化肥和农药;受灾了,发放口粮和被褥等生活必需品;为全体村民整修房屋,购买沙发等家具……政府更要重视鄂伦春族长远发展的大事。

鄂伦春族人家的地,离乡镇老远,有四五十里。况且无霜期只有八九十天,气候严寒(极端最低气温达零下48度),农作物产量较低。所以这里的鄂伦春族老乡依然没有把种地重视起来。葛晓华家今年就没种地,把3垧地承包出去了。可是大多数人也没有别的门路,虽说低保好,也不能总依靠低保啊。从狩猎为主,到种地为主,到以林为主,再到转产,到“农牧业主辅换位”……到底怎样才能找到发展经济摆脱困境的“主心骨”?孟彩荣乡长告诉我们,经过5次调整后,1997年鄂伦春人开始第三次转产。由于历史和自然条件的原因,鄂伦春人从事种植业的障碍还不少,而搞多种经营又缺乏投入。今年省里“整村推进”扶贫,给了88万元扶持款。这段时间正在县城附近建设养牛畜牧小区,还通过广告寻找合作方。乡长说要找到龙头大户,以承包的方式带动养殖业,再将利润分红给鄂伦春族群众。有意思的是,所有这些关于立项、选址、招聘和分配的事情,都是通过鄂伦春族村的村民大会讨论决定的。只是类似的开发性扶贫项目,现在太少了。乡里还有一个计划,也引起我们的注意:鄂伦春族过去利用森林中的草木枝叶根筋等来治疗创伤和疾病十分有效,乡里计划要挖掘这一资源,开发民族药和保健品。尽管眼前这还只是设想,但大家都对此抱有很大信心……

●黑河市和大兴安岭地区的5个鄂伦春族乡,除新鄂之外我们走访了4个。我们深切地感受到,改革开放以来,转产和兴边富民行动无疑是继定居之后彻底改变鄂伦春同胞发展进程的两件历史性大事件。他们取得的每一个进步,得到的每一点实惠,都令人激动;而他们面临的各种困难,存在的任何问题,也都让人揪心。我们在此实录一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愿能早日看到满意的结果。

2000年,黑龙江省的鄂伦春等民族通过国家“普九”验收。国家民委和教育部对此给予充分肯定,全国人口较少民族“普九”工作现场会于第二年在黑龙江省召开。“普九”对这些民族来说,是历史性的跨越,是进一步走向发展繁荣的基本前提。但是,鄂伦春族“普九”之后的中高等教育状况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形势非常严峻。相当部分学生在初中毕业后,由于家庭困难等原因而念不起高中,上大学的就更是寥寥无几。民族乡村基础设施不断完善,但经济发展水平和文化教育程度却与发达地区差距越拉越大,这是不和谐的,更不利于进一步提高人口较少民族的素质,增强自我发展能力和竞争力。长此下去,势必造成教育与文化、经济落后的恶性循环。1997年至2003年,塔河县和呼玛县的两个鄂伦春族乡共有初中应届毕业生近100名,但继续上高中的只有十余人,目前在校高中生才10名。除个别考上中专外,绝大多数无法接受更多的学校教育。其中的重要原因,除了经济发展缓慢,学生家庭生活困难之外,边境地区师资力量薄弱、教学质量较低等也不容忽视。仅近两年,十八站乡就有史月凤、王迪、马子敬、韩德强等数名初中毕业生因家庭困难而不能上高中。这种现象,在全省的5个鄂伦春族乡都普遍存在。甚至有关高等院校最近几年招收人口较少民族的预科生,计划名额都招不齐。地方政府对此采取了一些措施,黑河市规定鄂伦春族学生报考高中录取时加50分,如果仍无达到重点高中分数线的,每年必须录取两名;报考普通高中的,要全部录取。但是,这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科学技术日益发达的现代信息社会,一个民族如果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越来越少,无疑意味着它所面临的危机越来越大,挑战也会越来越严峻,前景不堪设想。对此,有关方面的专家以及人口较少民族的干部群众十分忧虑,迫切希望国家尽快采取有力的措施加以解决。把民族素质作为研究方向的省民族研究所所长都永浩认为,这个问题关系到人口较少民族的自我生存和发展能力,是能否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关键。塔河县民族宗教局局长关小云也多次向上反映并呼吁,应当借鉴在内地发达地区和大中城市开办“西藏中学”、“新疆班”的成功做法,在大中城市教学质量较高的中学开办“人口较少民族高中班”;在国家民委所属民族高校开办人口较少民族预科班,实行“保送连读制度”,使更多学生完成高中、大学乃至研究生学业,为人口较少民族培养更多更优秀的高级人才。

黑河市与俄罗斯阿穆尔州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市隔江相望,有358公里的边境线,早在1992年就是全国13个沿边开放城市之一,今年5月更加优惠的边民互市贸易政策也出台了。据不完全统计,上世纪90年代初期以来,以大黑河岛为载体的边民互市共接待中外参贸人员190多万人次,实现交易额150多亿元。我们注意到,虽然省里兴边富民行动十大工程中也有“以边贸为核心的外向型经济开发工程”,并且今年省民委打算树立典型,推动边境民族乡镇加快实施“走出去”的战略步伐,但在轰轰烈烈的边贸热潮中,难以看到人口较少民族的身影。在大兴安岭地区,同样存在这个问题。鄂伦春族同胞如何发挥地缘和族缘优势,变边境为前沿,利用这个大通道的内外两个市场,参与到边贸等对外经济交流及合作中,培育新产业,似乎有关方面还重视不够。尽管目前俄罗斯远东地区的经济活力以及辐射能力不算太强,但边境地区的人口较少民族决不能游离于沿边开放的大潮之外,游离于现代市场经济和全球化之外。否则,在经济上被“边缘化”的危险将不会是危言耸听的。

我们曾多次与鄂伦春族干部群众探讨鄂伦春族传统文化的问题。他们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抢救、保护,其次才谈得上传承和弘扬。像语言、桦树皮手工艺、剪纸、歌舞和萨满等独具特色的珍贵的民族文化,几乎每天都处于流失之中,形势十分紧迫。会说鄂伦春语的人,越来越少。在5个鄂伦春族乡,只有新生乡有一个民族博物馆。其实,它也就是两间屋子收集了一些图片资料和部分实物。我们到塔河县的前几天,县民委刚刚上报了一个项目,要建立鄂伦春萨满文化基地和鄂伦春博物馆。我国北方地区,特别是鄂伦春族聚居区,既是世界萨满文化的主要发源地,又是这古老神秘信仰的活样本。鄂伦春族萨满文化历来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重视,纪录片《最后的山神》和《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一书就颇具权威性。萨满的服饰、法器和跳神仪式,承载着丰富深厚的文化及宗教等多方面的信息,具有很高研究价值。但是就连《鄂伦春族萨满教调查》的作者关小云,都已近10年没看到过真正的萨满法事活动了。本来我们计划采访有“最后的女萨满”之称的那位老人,即关金红的二姑关扣尼(她还能制作精美的桦皮工艺品和兽皮服装),可惜她走亲戚去了。塔河县希望借助兴边富民行动和“中国民间文化抢救工程”的实施,通过建立鄂伦春萨满文化基地和鄂伦春博物馆来全面系统地展示鄂伦春族的历史文化,并以此带动民俗旅游和民族手工业等特色经济的发展,实现经济、社会和生态的最佳效益。项目预算投资200万元,其中申请国家补助120万。不知这个项目是否能批准立项。

●离开大兴安岭时,令人尊敬的鄂伦春族大姐关小云特意叮嘱,希望我们到哈尔滨后去拜望歌曲《高高兴安岭》的词作者王肯老人。遗憾的是因时间关系,未来得及成行。但王老前辈在我们心里的份量很重,快半个世纪过去,鄂伦春人也依然深深地怀念着他。那首耳熟能详的《高高兴安岭》仿佛又回荡在我们胸间:

“高高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匹猎马一杆枪/獐狍野鹿满山满岭打呀打不尽……”

时过境迁,鄂伦春人的生活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即使前路迢迢,年近90岁高龄的王肯也会为鄂伦春人的今天倍感欣慰。因为几十年来,他甚至还一直牵挂着白银纳乡那位当年好歹不愿搬出撮罗子的84岁的老奶奶呢!

回到北京,我们找到在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做记者的鄂伦春人张林刚,借了他参与拍摄的纪录片《最后的山神》光盘。夜已深,“小雪”时令前后京城上空难得如此的清澈而深邃。再次看完《最后的山神》,1956年王肯在黑河市新生乡(正巧是张林刚的家乡)采风时搜集的鄂伦春民间歌谣飘然而至,幻如梦境:

“活着的人活在土地上/活着的人都是一样的/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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