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杨和他的本命年

叶雪松

柏小杨的妈妈姓杨，父亲姓柏，再加上柏小杨生下来眉眼极像他妈妈，爸爸在产房里转了一圈，对妻子说，干脆，就叫这孩子柏小杨得了。柏小杨的确是个长得白净秀气的男孩儿。上大学的时候，同窗陈阵指着电脑里的泰国人妖戏谑他说，柏小杨，你看看你，要是穿上女人的衣服，你比这些人妖还人妖。对了，想不想成为现实生活中的蓝宇和恩尼斯?

柏小杨知道，《蓝宇》是根据网络小说《北京故事》改编的一部反映同志恋情的时尚影片。柏小杨更知道恩尼斯是美国电影《断臂山》中的两个主人公之一。柏小杨气得想擂陈阵几拳，可陈阵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尽管柏小杨气得满脸涨红，还是将这口气咽下了。那天晚上，两个人喝了点酒，他对陈阵说，好好的一个男人，放着漂亮的女人不爱，非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爱情道路，是不是心理和生理上双重变态啊!陈阵说，柏小杨，凭这句话，你小子骨子里真是个男人!柏小杨将杯中酒干了说，是不是男人，得看到社会上能不能混个名堂来。

大学毕业后，柏小杨找工作几次碰壁。造成柏小杨碰壁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招聘方以柏小杨长得太女人味了而将他拒之门外，二是在工作期间，柏小杨曾经遭遇过来自男上司和女上司的骚扰。没办法，柏小杨只好在一家又一家公司跳来跳去。

柏小杨的妈妈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对柏小杨说，小杨，你不要为你的容貌在心理上有什么负担。听你外公说，凡是男人长成女相或是女人长胡须的都是异相，要大贵呢！小杨，今年是你的本命年，瞧，妈妈给你准备什么了?柏小杨的妈妈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红色的纯棉内衣裤和一双红色的袜子。小杨，今天晚上是除夕，你把它换上，来年，好运一准儿会降到你身边。望着外面不时闪过的烟花，柏小杨鼻子一酸，在感受母爱的同时，也在心里为自己祈福。但愿本命年能给我带来好到极至的运气。

正月初二，柏小杨正在家里和网友聊着天，门开了，足足有七年未见过面儿的二叔和二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

二叔是柏小杨爸爸惟一的弟弟，爷爷奶奶死得早，是柏小杨的爸爸供二叔上的大学。二叔也真争气，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了市里的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几年后，当上了颇有实权的科长。就在二叔官运亨通前途无量的时候，二叔却向单位递了一纸停薪留职的辞呈。这事儿气恼了保守的柏小杨的爸爸，为此，兄弟俩吵了个半红脸。事后，二叔还是南下深圳，就像一尾游到深海里的鱼，这些年来再也没在柏小杨家出现过。

二叔乐呵呵地摸着柏小杨的头说，小杨，几年不见，大小伙子了。然后又指着二婶说，咱家就这一根独苗啊。二婶说，小杨，都这么大了，有女朋友没有啊?这孩子，俊得跟个姑娘似的。二婶一问这话，柏小杨的脸儿就红了。

几年不见，二婶比以前更有风韵了。那时候二婶是中学的英语教师，对他很好，后来，到底拗不过二叔，二婶和二叔双双去了深圳。在深圳的这些年里，二婶往家里打过电话，也在网上和妈妈聊过天。二婶最大的苦恼就是没给二叔生下过一男半女。据说二叔在外边事业干得挺红火，开了一家资产足以过千万的公司。

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必竟是亲兄弟。二叔进门一叫哥，柏小杨的爸爸眼泪就涌出来了。很快，存在于兄弟之间所有的不快就烟消云散了。柏小杨的妈妈拉着二婶的手问寒问暖，妯娌俩也都眼泪汪汪的。一家子又恢复到以前的那种温馨和睦的气氛中。

酒席之前，当二叔听说柏小杨现在还没工作时，对柏小杨的爸爸妈妈说，如果哥嫂不介意，就让他跟着我干吧!我那儿正缺一个副经理呢。见丈夫说话，二婶也说，小杨，到你二叔的公司来干吧，先跟着他锻炼锻炼，往后，公司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能到深圳这个南方大都市去工作，是柏小杨梦寐以求的事情。上大学的时候，柏小杨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到深圳闯天下，成为一个有房有车年薪数十万的金领。直到求职碰壁，才彻底打碎了他的金领梦。没想到，远在深圳的二叔和二婶竟让他打理他们的公司。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于是，柏小杨就点头对二叔说，二叔，我可是纸上谈兵，没有工作经验啊!二叔呵呵一笑，说，小杨，你可是读过大学的，专业也对口儿，只要你跟着我锻炼几年，保准你比二叔强。二叔公司不算大，可也不算小，还是请家里人我才放心。看着二叔慈爱的样子，柏小杨幸福得脸都成了一朵灿烂的花儿。柏小杨和妈妈对视了一下眼神，心想，妈妈的话还真灵，看来，这真是个转运的本命年。

二叔的公司比柏小杨想象中的还要气派，在高高的写字楼内办公，感受着二叔对他的爱和公司职员对他的恭维，柏小杨觉得自己的金领梦是真真切切地实现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由于柏小杨的努力，公司的业绩很快上升，二叔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这天，二叔对他说，小杨，你也老大不小了，处过朋友吗?柏小杨的脸儿一热。他当然明白二叔说的朋友指的是啥意思，于是嗫嚅着说，在学校的时候处过一个，不久就分手了。

柏小杨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这段他与一个叫王艾艾的女同学之间的往事。他和王艾艾之间，是王艾艾追的他。王艾艾的爸爸是他们读书所在城市的市长，妈妈也是那个市里的局级干部，他们之间相差的实在太多了。可王艾艾的温柔漂亮实在让柏小杨难以抗拒，她甚至做了许多让他感动的事情，所以，柏小杨还是爱她爱得发狂。可到了王艾艾的家里，柏小杨一见王艾艾的父母趾高气扬的样子，就预感到他和王艾艾之间的最后的结局。王艾艾最后没有过多地说些什么，只是冲着他凄然一笑，小杨，都怨你长了一副女相，我爸爸妈妈不喜欢你这样的男孩儿。望着王艾艾姗姗而去的背影，想起和她相识相知的每一个片断，柏小杨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是啊，都怨自己长相。打那儿以后，柏小杨面对每一个追求者发出来的信息都置若罔闻。要不是二叔提起此事，柏小杨的心就成了一潭死水了。

柏小杨并没有向二叔说出内心的隐痛，他只是说，二叔，我在公司还没有完全站稳脚根，女朋友的事儿以后再说吧。二叔说，小杨啊，你今年都二十六七了，还小啊?在农村，孩子都要二胎了。你爸爸不在跟前，二叔就得担当起你爸爸的责任来。跟二叔说说，喜欢啥样的?凭咱现在的条件，啥样的女孩儿随着咱挑。

二叔说着慈爱地拍了拍柏小杨的肩膀，柏小杨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见柏小杨没言语，二叔说，这样吧，二叔认识一个叫晏小慈的女孩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现在在一家公司担任办公室主任，如果你同意，二叔就给你们介绍一下，怎么样?

第二天晚上，二叔安排他们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当柏小杨看到晏小慈时，他震惊了，晏小慈不但有着一张天使般的脸，而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晏小慈并没有穿着什么华丽时髦的服饰，只是一套极其普通的黑色晚装，可在柏小杨看来，如果晏小慈的内心深处没有蕴藏着

一股少有的才气，是决不可能透着这种韵味的。从晏小慈走进柏小杨视线的那一刻起，柏小杨就无可救药了。与那个曾经让他心痛的王艾艾比起来，晏小慈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王艾艾只不过是一只极其普通的丑小鸭。

晏小慈说她的家乡在湘西农村，因为家境贫寒，她不得不一边打工一边就读。为了省钱，有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大学毕业后就来到深圳寻找发展机会，经过几度打拼，才走到今天。柏小杨赞道，小慈，苦难有时候也是一种财富，你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晏小慈双眼迷蒙，叹息说，在某些人眼里我是公司白领，可说白了还不是个打工的。听着晏小慈娓娓的述说，看着她眼睛里的泪光，柏小杨在感叹她的奋斗经历的同时，也被她的真诚感染着。

初次见面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却谈了很多。事后，二叔笑着问，小杨，小慈这姑娘还合你胃口吧?柏小杨红着脸儿说，二叔，我们只是简单地谈了谈，还没有涉及到一些敏感话题。不过，她留给我的印象的确不错，老实说，这样的女孩儿实在是不多了。二叔笑着说，小子，拿出你的勇气来，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要放过啊!男人嘛，该主动时就得主动。实话对你说，能人二叔眼的女孩儿都是精英，我怎么能让我的小杨委屈呢?

二叔说得对啊，男人是得主动一点，柏小杨想。双方临走的时候，各自都留下了联系方式。过了一周，当柏小杨按着晏小慈留下的手机号拨打过去的时候，晏小慈的手机响了有七八声铃也无人接听，短短的几秒钟对柏小杨来讲似乎比一个世纪的时间还要漫长。当晏小慈的软软的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柏小杨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晏小慈一听他的声音就说，是柏小杨吧，这么长时间未见，你还好吗?天冷了，别忘了，多加件衣服。柏小杨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除了王艾艾外，他还是头一回感受着来自异性的关爱。王艾艾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而晏小慈才仅仅是个开始。这时，他的手机里响起了央金兰泽的《遇上你是我的缘》，是晏小慈点的。

柏小杨感动得直想哭，央金兰泽那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我的心在那河水里游／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我的梦都装在行囊中／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

此时此刻，柏小杨恨不得一下子就站在晏小慈面前。晏小慈啊晏小慈，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他最喜欢的就是央金兰泽的这首歌儿，也许，他们原本八百年前就是沐浴在江南烟雨中的一对痴情男女，要不然，何以这样心有灵犀?柏小杨又约了晏小慈，也是在那个咖啡厅里，两个人开始了正式交往。

在柏小杨的印象中，晏小慈就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她圣洁而纯粹，不忍心去打碎她。晏小慈在他面前，虽不矫揉造作，但总是表现得含蓄如莲，甚至连说话也如绵绵细雨，一点也没有时尚女孩儿的新潮开放。她和他的接触只局限于拉手和浅浅的拥抱。有一次柏小杨吻了她，她甚至背过脸儿去啜泣。柏小杨吓得不知所措，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只是说，没什么，头一次和男孩接吻，有点害怕和迷乱。晏小慈越是这样，柏小杨就越感动，就越爱她爱得发疯。晏小慈献给他的居然是初吻!

一天，看见柏小杨和晏小慈相处得如漆似胶的样子，二叔高兴地说，小杨，我见你和小慈在一起的感觉不错啊，虽然小慈来自农村，但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遇上这么优秀的女孩儿，你可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既然你们情投意合，不如趁早把婚事办了吧。柏小杨知道二叔是为他好，可他还想好好感受一下婚前花前月下的美好，就对二叔说，他想再和小慈相处一段时间。二叔答应了。

这天是晏小慈二十三岁的生日，晚上，柏小杨特意买了一大束红玫瑰送给心上人。看着晏小慈接到红玫瑰放在鼻下嗅个不止的幸福神态，柏小杨的心就像夏日闷热的河道突然刮过一股凉风般惬意。

晏小慈的生日搞得挺隆重，请了许多同事和朋友，晏小慈一改往日的腼腆，大大方方地将柏小杨介绍给大家。一个和柏小杨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说，怪不得小慈素面朝天，原来，男朋友这么优秀。朋友这么一说，晏小慈咧嘴儿乐了，拉着柏小杨的手，又唱起了央金兰泽的《遇上你是我的缘》。很快，两人成为注目的焦点。在朋友的掌声欢呼声以及音乐的节拍声中，柏小杨和晏小慈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曲罢，晏小慈竟然满面娇羞，主动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柏小杨的肩膀上。

过生日，难免要以酒祝兴。尽管柏小杨不胜酒力，在朋友们的祝福声中却喝了不少酒。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醉酒。醒来后，柏小杨发现一束阳光正从窗外泄进，自己躺在晏小慈的床上，更让他惊异的是，晏小慈居然衣冠不整地躺在他身旁，还看到了床单上有一团暗红色的血迹，柏小杨就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尽管他努力在搜寻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可一点这方面的印象都没有。这时，晏小慈打了个哈欠醒了，柏小杨忙说，小慈，昨天晚上我都干了些什么?晏小慈的脸儿成了一只红苹果，只是说，昨晚上我们都喝多了。

晏小慈越是解人意，柏小杨就越觉得自责。柏小杨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次和晏小慈在一起的时候，晏小慈婉转地拒绝了他。她当时闪着柔情看着他说，小杨，把一切都带给新婚之夜，好吗?当时他也答应了她，没想到在她生日这天，他却在酒精的刺激下违约了。柏小杨自视自己在感情上是个非常理智的人，现在，事情发生了，他只有一门心思对小慈好，不然，怎能对得住人家女孩儿的一片痴情?

一个月后，在二叔的安排下，柏小杨和晏小慈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结婚那天，看着爸爸妈妈高兴的样子和同学好友们羡慕的眼神，柏小杨挽着身披洁白婚纱的晏小慈幸福到了极点。他作梦也没想到会娶到这般心仪的女孩儿作为自己的新娘，想起一年前他还在为工作的事情接连碰壁，而今却在深圳这个国内最前沿的大都市里事业爱情双得意。看来妈妈说得对，本命年里，他还真走了好运。

婚后的柏小杨和晏小慈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晏小慈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做得一手好饭菜，再加上晏小慈温柔多情善解人意，这更让柏小杨觉得，他现在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男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柏小杨就觉得这个家没有以前那么温馨了。晏小慈时常以陪客户为由不回家。开始时，柏小杨觉得倒也正常，自己也算是个生意人，应酬是不可能避免的，可柏小杨天性是个细心的人，时间久了，就有些心生疑虑。晏小慈这般优秀，打她主意的男人一定很多，该不会是她移情别恋了吧?可一想晏小慈平时对自己的好处，柏小杨还是否定了自己这个不纯的想法。小慈怎么是那样的一种人呢?

这天，柏小杨和晏小慈刚刚吃罢晚饭，二婶突然心事忡忡地来了。柏小杨给二婶倒了杯茶，坐在二婶身边问，二婶，是不是哪不舒服?你前些日子说心口痛，要不，让小慈陪你到医院检查检查?晏小慈将削好的一个苹果递到了二婶手里说，二婶，小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