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是螺丝钉?

2007-05-14 13:37廖保平
杂文选刊 2007年9期
关键词:建文帝螺丝钉族人

廖保平

明成祖夺了侄子建文帝的位,要极负盛名忠于建文帝的大臣方孝儒起草诏书,方孝儒先是不肯,后提起笔写了四个字“燕贼篡位”,再也不肯动笔。明成祖大怒,以灭九族相威胁,谁知方孝儒傲然昂首说:“便是灭十族又能把我怎么样?”明成祖怒不可遏,杀了他的家人族人及追随他的学生共计八百七十二人。

方孝儒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内心的冲突应该是巨大而激烈的。要知道,朱棣杀他的亲友学生,是当其面一一杀戮的,而不是“眼不见心不烦”,眼看亲友因自己成刀下鬼,那是怎样一种锥心镂骨的伤痛!方孝儒内心必得有一种巨大的、坚定的、高于一切的精神支撑着他,他才可能将对亲人、对族人、对学生的生命和感情放在等而次之的位置。而且,方孝儒的家人、族人、学生也受到这种精神的支撑,认为方孝儒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即便祸及自己也死而无憾。史载,方的胞弟方孝友临刑时,看到方孝儒泪如雨下,还从容吟诗:“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回家山。”

支撑方孝儒被灭十族而无畏的是什么?无他,惟义而已。方孝儒在生死面前作了一次舍身取义的抉择。这个“义”是什么?无非“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具体一点,就是尽他作为一个臣子对君主的忠诚,他的君主是建文帝而非明成祖。

其实朱棣对方孝儒已算客气,他对方说:“此朕家事耳,先生无过劳苦。”是啊,明成祖是朱元璋的儿子,建文帝是朱元璋的孙子,江山是他们朱家的,该谁来做老大。只是他们的“家事”,叔叔和侄子争权夺利,也只是他们的“家庭纠纷”,关卿何事?博古通今的方孝儒不应该不懂得篡位古已有之,况且大势在前,并不是他可以螳臂挡车的。但是,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上讲,谋反篡位都是儒家眼里“十恶不赦”的首恶,非正义的,自然为方孝儒这样的君子所不耻,故而同样是朱家的人,在他眼里,一个是君,一个成了贼。

我们还可以作这样一种假设,如果朱元璋把帝位传给了燕王朱棣,方孝儒同样可能会因享有盛名而成为朱棣的大臣。朱允文篡他叔叔的位,同样上演一出威逼方孝儒写诏书的戏,方孝儒会不会乖乖就范呢?不可能,我相信他同样会傲然昂首地说:“便灭十族奈我何!”因为在方孝儒心里,无论篡位者是谁,都为“义”所不耻。也就是说,方孝儒已经是一个被君君臣臣教化成型的臣子,并不因人而异。他的人格已经为统治者塑造,是一颗合格的螺丝钉,可以为设定的道德理想慷慨赴死。

究竟是维护这种“义”重要,还是维护几百人的生命重要?在现代人看来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完全可以反省这种制度缺陷,在这种“义”的理想、制度下面,是个人破碎的幸福、无辜的牺牲。但是方孝儒只想也只能做一个模范的臣民。在方孝儒的价值序列里,这种“义”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这正是他的局限性和悲哀之所在。要知道,在方孝儒生活的十四世纪中叶,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才刚刚擦出一点火星,也只有在文艺复兴以后,人类的价值序列才进行重新排序。

环顾左右会发现,身边还有很多举着“正义”之旗、讲着“道理”的人,他们表现出无私而仗义.其实是“以其无私。故而成其私”。理由很简单: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也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不尊重自己的人,也不会尊重别人;对自己无私的人,对别人也不会有私。此外,身边还有一些要求别人举“正义”之旗、讲“道理”之人。如果说前者是螺丝钉。后者则是拧螺丝钉的人。

掩卷长思,我在想,除了人类的一些普世价值,我们现在恪守着,甚至不惜以生命来维护某些易碎的东西时,我们是不是也在扮演着一颗颗合格的螺丝钉呢?这样想想,仿佛感到脊背有一股冷气掠过。

【原载2007年2月28日《羊城晚报·花地》】

题图/Muf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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