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人间

于　是

很久以前我就对狼有好感。尽管几年前全民阅读的《狼图腾》多少解了一点渴，但也似一阵风般过去。小时候我们都会听说“狼孩”的故事，那些被狼叼走、并哺育长大的小孩，会在重新纳入人类社会后遭遇极大的不适，那些小孩一概会有尖利的牙齿，粗糙的毛发，并不通人语。

所以，当《与狼为伴》这本书赫然出现在眼前时，实在难以遏制阅读的急切。一个七岁的犹太女孩，在大逮捕之后失去父母，送到他人家中抚养，受到过凌辱和蔑视，也得到过亲爷爷般的宠爱和教育，在情势恶化之后，她决定独自去“东边”寻找母亲，不知不觉竟走过了比利时、德国、法国、波兰、苏联和意大利，数千里的路途中不只是风餐露宿，而且只能偷窃吃的和穿的。仅仅凭借一只贝壳里的指南针辨认大方向，小女孩一路上看够了德国人的暴行，看够了死人，因而始终避开人类行走，惟一的温存就是在森林里和几只狼度过的时光。宁愿偷一口吃的，也不乞求别人的爱。

她是个浑身带着动物味的小女孩。哪怕在苏联境内，好心的游击战士给她一盆热腾腾的洗澡水，她都舍不得洗去污垢。污垢令她温暖，令血痂安好，也保存着足够的狼味，这都比人类的屠杀、对屠杀的冷漠更让她心安理得。

原来，从头到尾最让我着迷的并不是一路上的遭遇，也不是狼，而是她对人类世界的强烈拒绝。这情绪蔓延在她的童年时代，仿佛从记事起就因为犹太人身份而隐秘生活，与世隔绝；拿了钱而收留她的瓦尔一家只慷慨于轻蔑。于是，这个孩子痛恨被怜悯，尤其是假怜悯。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在目睹了一次德军强暴枪杀少女后，一股无名之火驱使她，用小刀捅死了那个罪犯。满身鲜血，让她自己怕得疯狂，却发现伙伴狼来舔自己，这才意识到，在狼的眼睛里，她终于撕碎了一头猎物，值得庆祝。

对人类的热爱可能要屡遭挫败，但培养仇恨的情绪却只要有一两次伤痛就足够了。

米什克的故事是传奇，但也终究不是一辈子的传奇。她在战火疯狂的欧洲孤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比利时，迎接她的是物是人非。杀人的战争结束了，但世界不会眨眼间就美好成天堂。

有的人就是和兽的八字相合，听从本能，互相交流。米什克从野兽的身上学到了生存能力，也看穿了人类这种生物的可鄙之处：至少动物从来不会发动战争。

（李英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