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口夺人

2008-03-10 09:14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08年1期
关键词:放牛娃二娘老田

王 淼

那年暑假,我和几个同学一道,来到海拔三千多米的渝鄂交界的七曜山山口乡虎滩村度假。虎滩是一个小山谷,中间一条小河流过,河两岸是小平坝,周围是大山,山上有千树板栗万树松,风景甚美。

正是8月天气,秋凉日暖,我和同学们在河里捡石头,顺便拍几张山水照。突然,河坎上一户人家发出凄厉的叫声:“我的豆豆呀,天哪,我的豆豆呀!”给我们做向导的当地村民老田说了声“不好”,放下石头,就对我们喊:“同学们,追,拿上木棍!”

我糊里糊涂地拿起一根木棍,跟着老田跳上河岸。我边跑边问:“出了什么事?”老田边跑边回答:“狼叼小孩,肯定是小豆豆被狼叼走了。”

小豆豆是村民伍同发的独生子,我们见过,一个才一岁多长得很可爱的婴儿。回到岸上,只见小豆豆的妈已经急疯,她站在院子中间,手拿一个装着炒蚕豆的碗,反复地惨叫“我的豆豆呀,天哪!”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邻居—位大娘讲:“刚才小豆豆喊饿,他妈端饭给他吃。他不吃饭,要吃炒蚕豆。他妈进屋取炒蚕豆,出来就不见了小豆豆。”

这时,小豆豆的爸伍同发也赶到了。他一看场面,抓起一根扁担,狂叫“追呀,打呀”,就冲出家门。

此时,虎滩社的村长龙学科下了命令:“追,分头追。两个人一组,把小豆豆抢回来!”

立即,我跟同学们一道,也加入了追狼的行列。我们十几个人分成七八路,向山上追去,我仍然跟着老田。他对我说:“别光顾着跑,要注意地上的血迹。”

翻过一个山梁,我发现地上有十几滴血,零乱地形成一圈。老田一屁股坐在地上,颓然地说:“完了,小豆豆被狼咬死了,没救了!”

我说:“我们还没看见小豆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老田说:“狼吃小孩,第一步是抢,飞快地把小孩叼起来,掼在背上,往山里跑。它图快,头一口通常咬在腰上,小孩不会死。跑了一阵子,狼看没人追上,就把小孩放下来,咬孩子的喉管,喝孩子的血。然后咬住孩子的脖子,再把孩子掼在背上,继续跑。这叫‘换口。换口以前,孩子是活的。换口以后,孩子就死定了,没有救了。地上的这滩血说明,狼在这里换口了,把小豆豆咬死了。”

老田讲完,腾地跳起来说:“我们追。小豆豆虽然没了命,我们得抢个全尸,不能让狼把小豆豆喂狼崽子。”

这么大座山,朝哪里追呢?

老田说:“这上边不远处有个山塘,我们往那里去。”他解释道:“狼换口了,喝了孩子的血,并不马上吃孩子的肉。它的第三步是把孩子背到水里去洗,洗干净了,才背回窝去和狼崽子一块儿吃。”

我向来佩服老田这汉子聪明能干,听了这番话却深表怀疑:难道狼也讲清洁卫生?

跟着老田离开大道,斜着往另一座山跑去。山梁的那边果然有一口山塘。我们没见到狼和孩子,但在塘边找到了小豆豆的鞋,在塘中找到了小豆豆的帽子和衣衫。果不出老田所料,狼在这里洗过孩子的尸体。

几路追兵大喊大叫着围上山去,惊动了山顶的放牛娃。狼是不敢攻击牛的。放牛娃遇见狼,最保险的办法就是爬上牛背。这时,山顶的放牛娃站在牛背上,居高临下地指挥着我们追击。很快,我们看到狼了。那条大灰狼果然咬着小豆豆的脖子,把赤条条的小豆豆背在背上跑。

大家呐喊着追上去,狼只好丢下小豆豆的尸体,从一条岔道跑了。小豆豆的爸爸首先冲上去,抱起孩子,呼天抢地地哭喊。我看小豆豆,果然是腰上有两排狼牙印,颈项被咬得稀烂,血已被吸干了。

放牛娃骑着牛,从山顶下来。他告诉我们,那条大灰狼躲在附近一个山窝里。我们十几个人马上围过去。

那山窝并不大,只相当于一个游泳池。树木不多,野草虽高,并不茂密,很难隐藏一条大灰狼。

村长龙学科说:“狼有隐身术。要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草丛!”

我拿着木棍,对每个草丛都戳了几下,捣几下,没发现大灰狼的踪影。包围圈正要合拢,突然,我身后“嗖”地一声响。回头看,大灰狼从我刚才戳过的一个草丛中窜出,飞快地跑了。

我后悔得了不得,不断自责。村长安慰我说:“不怪你搜查不仔细。我刚才说过,狼有隐身术,在你眼皮底下你也看不见它。”

打了败仗找原因。我仔细研究草丛,回忆刚才的情景。所谓“隐身术”并不神秘。狼的毛色与旱季的枯草色完全一样。狼很能沉住气,它蜷缩在草丛中,任你把棍子戳在它身上,它不动不叫不哼,所以能把人骗过。

我们抱回小豆豆的尸体,把他葬在村外一个小山丘上。因为狼擅长刨死尸吃,所以我们把墓挖了三米深。小豆豆的尸体入葬后,第一层铺泥土,第二层铺铁蒺荆棘,第三层铺石板,第四层铺大石头。然后又是泥土、刺、石板、石头。大家说,狼再厉害,也咬不着小豆豆了。

傍晚回家,我向房东李二娘讲了白天追狼的事。我说:“老田真高明,他讲的狼吃小孩的三步曲,完全是真的。”

李二娘不以为然。“这算什么高明?我们这里谁不知道!”她说,“狼叼孩子,人要追得快,不让它有时间换口。我的大女儿正芳,就是我从狼嘴里抢回来的。”

大约10年前,李二娘在屋后割草,突然听见家里孩子哭叫。她拿着镰刀往家跑,狼叼着她的女儿正芳夺门而出。李二娘紧紧追赶,不让狼换口。狼累了,放下正芳,正要逃跑,发现追来的是一个女人(狼能分辨男人女人),于是站着不走,龇牙咧嘴威胁李二娘。

李二娘回忆说:“我至今还记得狼那两只眼睛的凶光。它欺我是女流,不但不逃跑,还一步一步向我逼过来。这时,正芳望着我哭喊了一声‘妈我什么也不顾了,舞起镰刀冲上去。狼见我要和它拼命,赶快回身逃跑。这才救回正芳。”

李二娘从厨房里叫出正芳,让她掀开衣衫下摆,露出腰部给我看。那里果然有两排疤痕。

正芳说:“开始,我被吓昏了。狼把我放下地,我醒过来,大声喊妈。妈冲过来,救了我。”

第二天,乡政府发出通知:全乡青壮年男子下午全部上山,务必把狼消灭。

在上山的路上,我绕道去看小豆豆的坟。离那山丘还有十来丈远,就闻到一股恶臭。再走两三丈,看那山丘,已被绿头苍蝇盖满,不知有多少万。近眼一看,天哪!小豆豆的尸体已被狼从三米深的坑里刨出来,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骷髅。狼这东西真残暴!

这一天,战果辉煌。全乡共捣毁7个狼窝,打死29只狼。我和老田的战绩是:打死4只小狼一只母狼。

那窝小狼藏在一个山凹里。我们发现,一顿乱棒,全打死了。狼窝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杂草,以及狼吃剩下的大大小小的骨头骨节,与古人描述的“狼藉”完全一样。

找那只母狼却很费了一番工夫。

母狼先往山下窜。山下的人一赶,它又向山上跑。慌乱中,母狼钻进了一条很窄很深的裂缝,被卡在里面转不开身。老田用锄头将那狼死死地钉在山缝里,我拿锄头使劲往狼身上砸。

老田说:“狼是铜头、铁背、麻杆腰。你先砸它的腰和脚腕子,让它跑不了。然后再砸头,砸死它!”

我猛砸了几分钟,狼已瘫在石缝里,一动也不动。郑子贵说:“不行,狼会装死,再砸!”

我又砸了几分钟,老田说狼真的死了,可以捞上来了。他们用锄头把母狼勾上来。我看那母狼已被我砸扁,头上身上满是血,好不令人高兴!老田和我坐下来,想休息一下,抽支烟。谁知就在这一瞬间,那母狼翻身爬起,奋力一窜,窜出一丈多远,它根本就没死!好在我们已砸断它的腰和脚腕子,它跑不快。我和老田追上去,打倒了它。这一次,我们抡起锄头,你一下我一下,像铁匠打铁似的,砸那头狼。砸了好一阵,狼头被我们砸得稀烂,狼才真死了。

锄头做扁担,挑着一只母狼、四只小狼下山,我们边走边唱,好不得意。来到一个平坦处,我们找两块石头坐下来,休息,抽烟。

我发现脚边有一堆小干粪,感到厌恶。老田说:“这是狼粪,已经干了,不要紧。”他抬脚踢去,干粪被踢开,下面露出一个红红的手指头——小孩的大拇指。

什么叫“狼吞虎咽”?这就是注脚!狼吃东西很急,不嚼碎就吞。狼胃狼肠的消化能力不太强,所以一个孩子的手指头会从狼的胃、肠穿过,随粪便排出来。

我感到一阵恶心,头晕眼花,什么高兴劲儿也没有了。老田把我拉起来,我们俩飞快地跑下了山。

如今,这事儿已过去好多年,想起来仍叫人发怵。特别是想到小豆豆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一下子就没了,真叫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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