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生成期的演唱方式

2008-03-12 05:39李炳海
中州学刊 2008年1期
关键词:国风类型诗经

李炳海

摘 要:《诗经·国风》在其生成期的演唱方式,可以通过流传下来的《国风》文本加以判断。《国风》中的绝大部分歌诗,可以根据演唱方式分为同调歌诗和异调歌诗两种类型。同调歌诗是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各段歌词之间没有曲调的差异,这类歌诗在《国风》中占很大部分,但地域分布不够均衡。异调歌诗是同一首歌用几种曲调演唱,各段所用的曲调不尽相同,变换曲调的方式多种多样。《国风》同调歌诗和异调歌诗的划分只是相对的,二者之间的界限在某些歌诗中不是泾渭分明的。《国风》的演唱方式还有单唱体和对唱体的差异。流传下来的《国风》文本绝大多数是单唱体形态,但有些歌诗明显是对唱体,对唱的方式也多有变化。

关键词:诗经;国风;演唱方式;类型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08)01—0211—07

《诗经·国风》都是歌诗,可以配乐演唱。现在流传下来的《国风》文本,只是当时用于演唱的歌词,至于演唱的曲调方式,以及用于演奏的乐器,多数歌诗都没有明确的记载,已经难以详细了解上述诸方面的情况。尽管如此,《国风》文本毕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信息,使我们有可能对《国风》歌诗的演唱情况作一些探索。《国风》文本是当时用于演唱的歌词,通过对这些歌词的辨析,可以对当时演唱歌诗的某些细节进行历史还原,从演唱方式、曲调、所用乐器等方面加以梳理,最大限度地再现《国风》诗、歌、舞三位一体的综合艺术风貌。

《诗经·国风》有多种演唱方式。著名音乐史家杨荫浏先生把《诗经》中《国风》和《大雅》、《小雅》的演唱方式归纳为十种类型,总结得比较全面。其中第一种类型是一种曲调的重复,即每首歌诗无论分几段,都用同一种曲调进行演唱,不会因段落不同而出现曲调变化的情况。对于这种方式演唱的歌诗,可称为同调歌诗。同调歌诗是用同一种曲调演唱各段歌词,各段歌词的曲调没有变化。依此进行逆向推断,各段歌词形态极其相似的《国风》文本,最有可能属于同调歌诗类型。既然各段歌词极其相似,因此,在进行演唱时各段之间变换曲调的可能性也就极小。《诗经·国风》确实存在一批这种类型的歌诗,全诗几段歌词,只是更换有限的几个字,其余文字全都相同,这以《召南·芣苡》最为典型: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采采,众多之貌。《召南·卷耳》有“采采卷耳”之语,采采也是指众多、繁盛。《芣苡》这首歌诗共三段歌词,每段四句,每句四字,句型非常整齐。

在每段歌词中,除了表示动作的两个词语不同外,其余文字全部相同。既然三段歌词的结构、形态如此一致,因此,演唱各段歌词应该采用同一曲调,而不会有所更换。《国风》还有许多属于《芣苡》这种类型的歌诗,各段歌词的相似性虽然不如《芣苡》这样典型,但各段歌词的句数、每句的字数、每段所采用的结构方式基本是一致的,如《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歌诗共三段,每段四句,其中有两段歌词在三段中是共用的,每段第四句歌词只是稍微变动说法而已。至于每段第二句歌词虽然文字差异较大,但都是描写桃花、桃树的形态,功能是一致的。由于各段歌词的相似,演唱各段歌词时也应该是采用同一曲调。

对于《芣苡》、《桃夭》这类章法句型字数整齐一致的歌诗,可称为每首歌诗字句雷同者。现对于它们在《国风》中的分布情况,列表如下:

通过上表可以看出,《国风》中每篇字句雷同的篇目占《国风》作品总数的60%多,数量是较大的。这类作品都是同调歌词,即各段歌词采用同一曲调演唱。《国风》中还有许多作品,虽然各段歌词文字差异较大,但每段的句数、每句的字数是完全一致的,各段歌词的章句呈现整齐排列的形态,如《周南》的《关雎》、《葛覃》、《汉广》等。这些各段歌词的章句排列整齐一致的作品,按常理推断也是用同一种曲调演唱者居多,再加上这部分歌诗,那么,《诗经·国风》每首歌诗用同一种曲调演唱的数量更大,比例更高。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诗经·国风》中的绝大多数作品是同调歌诗,即每首歌诗当时是用同一种曲调演唱,各段之间出现变换曲调的歌诗较少。

通过上表还可以看出,《国风》中每篇歌诗各段字句雷同的作品,在《王风》、《郑风》、《魏风》、《唐风》里所占比例最高,都在80%以上。《邶风》、《鄘风》、《卫风》可作为同一地域加以统计,这类作品所占比例最低,只有35%,远远低于以上四个地域。这种事实表明,《国风》同调歌诗的地域分布是不均衡的,有些地域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

《诗经·国风》共160首歌诗,计2608句,每首诗平均16.3句。①按照每篇歌诗的平均句数衡量,一首歌诗少于10句的在《国风》中属于短篇。通过上表统计可以发现,《国风》中篇幅最短的歌诗,绝大多数都是各段字句雷同者,属于同调演唱系列,即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这类歌诗每首在10句以下的有《周南·螽斯》,《召南·驺虞》,《邶风·式微》,《鄘风·鹑之奔奔》,《卫风·河广》,《王风》的《君子阳阳》、《采葛》,《郑风》的《遵大路》、《山有扶苏》、《萚兮》、《狡童》、《东门之墠》,《齐风》的《还》、《著》、《卢令》,《魏风·十亩之间》,《秦风》的《渭阳》、《权舆》,《陈风·东门之杨》,《豳风·狼跋》。以上共计20篇,《国风》中篇幅最短的作品,几乎全都囊括其中。篇幅长的歌诗固然可以用同一曲调演唱,但这种演唱方式更适于篇幅短的歌诗。因为歌诗篇幅短小,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所历时间有限,不会造成沉滞呆板的感觉,这就是《国风》短篇歌诗多是采用同调演唱的主要原因。

《诗经·国风》每篇歌诗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的作品,所用的曲调不忌重复,这是其音乐属性。与此相应,带来了各段歌词的字句雷同的特征,遣词造句同样不避重复,这是由音乐属性所造成的歌词特征。《国风》同调歌诗在遣词造句上不避重复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所用句子经常在每篇歌诗的各段中重复出现,二是相同结构的句型重复出现。

《国风》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的作品,各段歌词往往重复出现相同的句子。这种重复出现的方式多种多样。

一是将一句或几句相同的句子置于各段的前面,这以《豳风·东山》最为典型,各段开头都是这样四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全诗三段,每段都是如此。各段用相同的句子开头,这在《国风》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的作品中极其常见。这种开头从歌诗演唱的每一段起始就造成一种重复感,使曲调的重复和歌词的重复从演唱每段歌词伊始就是统一的。

二是将一句或几句相同的句子置于每段歌词的中间,在每段歌词的中间重复出现。如《邶风·日月》共三段,每段六句,每段歌词的第三、五句都分别是“乃如之人兮”、“胡能有定”,三段都是如此。再如《郑风·有女同车》,全诗共两段,每段六句,各段第三、五句分别是“将翱将翔”、“彼美孟姜”,相同句子在各段中重复出现的方式和《邶风·日月》基本一致。这也是一类用同一曲调演唱各段歌诗的作品,但相同的句子在每段歌词中间部分重现时,通常都是单独一句,基本上见不到两句连在一起在各段重复出现的歌词。

三是将一句或几句相同的句子置于各段末尾,在各段歌词的末尾重复出现。《召南·殷其雷》共三段,每段六句,各段后两句完全相同,用的是这样的句子:“振振君子,归哉,归哉!”这两句诗在三段歌词的末尾重复出现三次。再如《魏风·园有桃》,全诗两段,每段十二句,各段都使用这样六句诗结尾:“彼是人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全诗每段十二句,其中后半部分各段重复出现的歌词长达六句,占全诗句数的一半。各段歌词末尾出现重复的句子,可以是一句,也可以多达六句,这和各段歌词开头出现重复的句子在数量上相似,伸缩性较大,而不是像重复的句子出现在每段歌词中间部分那样,绝大多数只能是单独一句。每段歌词开头和结尾相同句子重复出现,在数量上有较大的自由。

四是在每段歌词的开头、结尾和中间部分都有相同的句子重复出现。这以《秦风·黄鸟》最具有代表性。这首歌诗共三段,每段十二句。各段的第一句都是“交交黄鸟”,第三句都是“谁从穆公”,最后都是以这样六句结尾:“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每段歌词十二句,各段重复出现的歌词竟多达八句,占每段句数的四分之三,重复率是极高的。

如前所述,《国风》中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的作品,各段往往出现相似或雷同的句子,这些句子虽然不完全相同,但结构方式却是基本一致的,几个雷同的句子只是更换一下所用词语而已。如《召南·鹊巢》全诗共三段,每段四句。各段第一、三句完全相同,分别是“维鹊有巢”和“之子于归”,是相同句子重复出现三次。各段第二句分别是“维鸠居之”,“维鸠方之”,“维鸠盈之”,各段第四句分别是“百两御之”,“百两将之”,“百两成之”。每组歌词都是采用相同的句型结构,只是每段的句子各用一个不同的词语来区别。

《国风》中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的作品,其基本的属性是不忌重复,而是以重复为美,这是它的音乐属性,也是它的文本特征。它作为歌词所体现的重复性,整体上是多章叠唱,具体到各段歌词,既有相同的句子在每段重复出现,又有结构相同的句型重复出现。《国风》中的各段同调歌诗,是以重复为主要特征。各段句子和句型结构的重复,客观上满足了各段歌词用同一曲调演唱的需要。

《诗经·国风》中有许多歌诗各段用同一曲调演唱,这类歌诗可称为同调歌诗。而在《诗经·国风》中,还有一些歌诗的各段不是用同一曲调演唱,这类歌诗可称为异调歌诗。各段用同一曲调演唱的歌诗,各段歌词的文本形态大致相同或相似,在文本形态上可称为整一型歌诗;各段用不同曲调演唱的歌诗,各段歌词的文本形态存在差异,在文本形态上可称为变异型或异调歌诗。

对于同调歌诗的演唱方式,著名音乐史家杨荫浏先生在其著作中已经有所涉及。杨先生是把《国风》和《大雅》、《小雅》放在一起加以考察;这里则是对《国风》进行单独审视,不涉及《大雅》和《小雅》,用以突出《国风》演唱方式的特点及其歌诗文本形态的属性。

《国风》中异调歌诗的一种形态是:在重复演唱各段歌词时插入某些词语,局部的曲调也相应出现变化,最为典型的是《秦风·车邻》:

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这首歌诗共三段,首段歌词四句,第二、三段歌词各六句。第二、三段歌词如果分别去掉“阪有漆,隰有栗”和“阪有桑,隰有杨”,那么,后两段歌词也变成四句,和首段的文本形态相一致,并且在思想情感的表达上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其中阪隰对举的句子是在演唱中间插入的,属于变调或异调歌词。《秦风·车邻》之所以插入阪隰对举的变调歌词,并不是随意的,而是有其原因。《诗经·国风》经常出现山隰对举或阪隰对举的句子,山和阪都是指高地,隰则是指低洼的湿地,这类山隰或阪隰对举的句子分别见于《邶风·简兮》、《郑风·山有扶苏》、《唐风·山有枢》、《秦风·车邻》、《秦风·晨风》。这类运用山隰或阪隰对举的歌诗,无一例外都与男女之间的婚姻爱情相关。《秦风·车邻》是表现贵族夫妇家庭娱乐的作品,所以在后两段歌词的开头部分插入阪隰对举的句子,用的是当时流行的专门表达男女之情的套语,演唱时用的是变调。

异调歌诗的另一种形态是末段歌词用变调演唱,和前面段落的歌词演唱曲调不同,如《齐风·甫田》: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这首歌诗前两段歌词的句型结构一致,第二、四句押韵,第三段歌词与前两段明显不同,每句都用感叹词“兮”,而且句句押韵,抒情色彩极浓。从歌词的文本形态推断,第三段的演唱曲调不可能与前两段曲调相同,而是要用变调演唱,用以突出与前面两段的差异。《诗经·国风》中末段歌词用变调演唱的还有《周南·卷耳》、《召南·野有死麕》、《邶风·击鼓》、《邶风·简兮》、《鄘风·蝃蝀》、《郑风·子衿》、《曹风·候人》。

异调歌诗再有一种形态是首章变调,《陈风·宛丘》就是如此: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矣。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这首歌诗共三段,首段歌词明显与后面两段不同,因此,在进行演唱时,应当是首章采用一种曲调,后两章采用另一种曲调;首章在音乐上属于变调,在文本形态上属于变异体。

异调歌诗再有一种形态是对《齐风·甫田》和《陈风·宛丘》这两种形态的综合——首章和末章采用各自的曲调,中间几章采用同一曲调,《豳风·九罭》属于这种类型: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于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復,于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这首歌诗共四章。中间两章字句相似,应该用同一种曲调演唱;首尾两章歌词不但与中间两章差异甚大,而且它们之间也有很大区别,演唱时应该是首章用一种曲调,末章用另一种曲调。整首歌诗用三种曲调演唱,首章和尾章用的是有异于中间两章的两种变调。

异调歌诗还有一种形态是几段歌词分成前后不相等的两部分,前一部分的几段用同一种曲调,后一部分的几段用另一种曲调,《唐风·葛生》属于这种类型: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首歌诗共五章。前三章的歌词相似,应该采用同一种曲调演唱,或许第三段稍有变化,但和前两段差别不会太大;后两章文本形态相似,明显是采用两种曲调进行演唱。这首歌诗基本是采用两种曲调进行演唱,但每种曲调演唱的段数不同:前面一种曲调演唱两段,后面一种曲调演唱三段,二者是不均等的。

异调歌诗还有一种演唱方式,那就是每段歌词各有自己的曲调。整首歌诗用几种曲调演唱,取决于歌诗的章数。《鄘风·君子偕老》共三章,首章十句,第二章九句,第三章八句;三章句数不同,而且语气相异,虽然第二、三两章前四句有些相似,但到后面又很不一致。这是一首章法特殊的歌诗,三段歌词必用三种不同的曲调演唱,任何两段都无法采用同一种曲调。

以上列举的六种异调歌诗,同一首歌所运用曲调的变化是不规则的,没有规律可循,可称为无规则型的异调歌诗。

另有一类异调歌诗,各段所用曲调的变化是有规则的,曲调的变化有规律可循,可称为有规则型的异调歌诗。

有规则型的异调歌诗有的采用这种演唱方式:把一首歌进行平分,前面几段用同一种曲调,后面几段用另一种曲调,两种曲调各自演唱的段数相等,《郑风·丰》属于这种类型: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这首歌诗明显地平分为两部分,前两章为一种类型,后两章为一种类型。每种类型的两段歌词句型相近,所表达的意义一致,应该用同一种曲调演唱。全诗四章平分为两种类型,用两种曲调演唱,每种曲调演唱的段数相等。

有规则型的异调歌诗还有另一种演唱方式:所用的两种不同曲调间隔交替出现,反复轮流演唱各个段落,奇数章和偶数章各有自己的曲调。如《鄘风·载驰》,全诗共四章,第一、三章各六句,第二、四章各八句,形成各段句数六八六八排列的文本形态。由此可以断定,这首歌诗的第一、三章采用相同曲调演唱,第二、四章采用另一种曲调演唱,奇数章和偶数章采用不同的曲调有规则地进行交替。

《诗经·国风》异调歌诗的演唱方式多种多样,大体都可以归入有规则型和无规则型这两大类中。对于异调歌诗的各种类型及演唱曲调的变换,可用下面图表加以显示:

根据《诗经·国风》演唱曲调的运用方式,将《国风》划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同调歌诗,整首歌诗用同一种曲调演唱;另一种是异调歌诗,同一首歌诗用几首曲调演唱。无论是演唱方式还是歌诗的文本形态,同调歌诗体现的是整一、重复,而异调歌诗体现的则是差异、变化,代表两种不同的风格。如前所述,《诗经·国风》同调歌诗居多,占总数的60%以上。也就是说,《国风》在音乐和文本形态方面的主导风格是整一、重复,而差异、变化则是次要的。异调歌诗尽管所占比例不高,但是,由于它的存在,使得《国风》在演唱的曲调、方式及文本形态上呈现出多样化、丰富性。再从同调歌诗和异调歌诗的地理分布来看,也是不够均衡的。如前所述,邶、鄘、卫的同调歌诗所占比例最低,只有35%;相反,这个地域的异调歌诗的比例却颇高。在为数不多的异调歌诗中,《邶风》、《鄘风》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邶风》有《击鼓》、《简兮》,《鄘风》有《君子偕老》、《蝃蝀》、《载驰》。历史上曾经把郑卫之声作为变风看待,这和邶、鄘、卫地域的歌诗往往采用变调不无关系。《礼记·乐记·魏文侯》称“卫音趋数烦志”,批评卫音节奏、旋律过于急促,使人心志烦乱。②通常情况下,乐曲的变调往往要采用加快节奏旋律的方式。儒家对卫音的批评,很大程度上着眼于它的异调歌诗。

若以同一首歌诗用同一种曲调演唱还是用多种曲调演唱来划分,可以将《国风》划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同调歌诗,另一类是异调歌诗。当然,这种划分只是相对的。对于某些歌诗而言,无论是演唱曲调,还是歌词的文本形态,类型的特征并不是很明显。《鄘风·载驰》是异调歌诗,共四章,奇数章六句,偶数章八句,如果把这首歌诗平均划分,那么,前两章和后两章的演唱曲调和文本形态就没有根本的差异,和同调歌诗区别并不大。《郑风·大叔于田》共三章,各章都是九句,每句四字,应该是用同一曲调演唱,属于同调歌诗。它的首章如下:

叔于田,乘乘马。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叔在薮,火烈其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

后两段的章句结构、措词语气与首章相近,演唱曲调相同;如果把上面所引文字从中间分开,变成分别以“叔于田”和“叔在薮”开头的两段,那么,首章就成为前面四句,后面五句的两段歌词,用两种不同曲调演唱。后两章同样如此。这样一来,就和奇数章、偶数章句数不同、所用乐曲相异而又有规则交替的《鄘风·载驰》相似。因此,对《诗经·国风》所作的同调歌诗与异调歌诗的划分,只具有相对意义,而不是绝对的、泾渭分明的。

《诗经·国风》作为歌诗,最初用于演唱。演唱有各种方式:可以是单唱,即由单独一方演唱,没有对方呼应;也可以是对唱,即有唱有和。《诗经·国风》流传下来的只是歌词文本,绝大多数歌诗呈现的都是单唱形态。尽管如此,其中还有一部分对唱体歌诗可以辨认出来,从而能在一定范围内还原这些歌诗生成时期的演唱方式。辨识对唱体歌诗,主要依据以下几种因素:

根据歌诗中出现的角色进行辨识。《国风》中有的歌诗不是出自一个人之口,而是出自两人或更多人之口,由他们共同唱出,这类歌诗在当时确定无疑是以对唱方式表演。《郑风·女曰鸡鸣》属于这类作品,全诗如下: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灿。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敬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这首诗通篇即采用对话的方式。首章前四句都是先由女方开言,然后男方作答,采用一唱一和的方式;最后两句是男方所唱,表示自己将要出门狩猎。第二、三章都是女方所唱,鼓励男方狩猎成功,并用各种方式加以诱导。这首歌诗采用的是男女唱和的方式,并且多有变化。《齐风·鸡鸣》在题材上与《郑风·女曰鸡鸣》相似,全诗如下: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这首歌诗采用的也是夫妻对唱的方式。第一、二两章都是先由女性发端,劝丈夫起床上朝,然后是男方反复辩解,说不可起床;最后一章是女性所唱,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类出现两个角色的歌诗采用的是对唱体,比较容易辨识。同类作品还有《郑风·溱洧》,其中明确标出“女曰”、“士曰”,显然,它的演唱要用男女两类角色,采用单唱的可能性极小。

对唱体歌诗可根据歌诗中的情境进行辨识。《召南·野有死麕》全诗如下: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这首歌诗共三章,前两章明显是男性猎手所唱,“此章三句是女子偷偷引吉士到家里来,悄悄对吉士说的话。”③这首歌诗采用的是对唱体,分别由男女两性进行演唱。

对唱体歌诗还可以根据歌诗的语气进行辨析。《秦风·无衣》是秦地的战歌,首章如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后面两章与首章相类似,只是更换几个字而已。这首歌诗每章开头两句由一方演唱,动员对方参军参战,结尾两句则是由另一方演唱,表示自己响应号召,立即拿起武器奔向前线,与对方同仇敌忾;至于各章都出现的“王于兴师”,则应是作为和声穿插在匠人对唱之间。如果把这首歌诗作为单唱体看待,前后的语气就难以贯通,成为有倡无和的单方面号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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