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

2008-06-11 10:21单士兵
中学生阅读(初中版) 2008年6期
关键词:钟表匠座钟老式

单士兵

乡下老屋的墙角,躺着一台老式座钟。那天,我捧起它,擦去玻璃钟面上的灰垢,掀开粘得很紧的钟门,然后转动几下上发条用的生锈铁钮,轻轻拨动一下钟摆,老式座钟就苏醒了。孤寂的指针,又重新行走在荒芜已久的钟面上,间或发出浑厚的钟鸣,像是一声声沉重的呼唤。

我妈走过来说,那钟早就不准了。我笑了笑,轻轻地放下了座钟。它又躺在墙角了,一会儿走累了之后,它肯定又会沉沉睡去。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忧伤,那台老式座钟并没有死亡,然而错乱的往往才是更为痛苦的。那台老式座钟,其实需要一个医生。那一刻,我想到了钟表匠。

许多年以前,在我老家陈家集的街角,就有一位钟表匠。在他年代久远的木桌子上,有一个三面玻璃柜。正面那块玻璃上,四个醒目的字“精修钟表”是用朱红油漆刷成的。柜子里面是零碎的钟表部件。每天早晨,我上学经过街角时,他都恰好在搬动桌椅,准备开工;而黄昏放学时,又看见他在拾掇整理,打算收工。永远都那么准时。

我考上初中那年,舅舅把那块戴了多年的钟山牌手表送给了我。那块手表一度成为我最引以为荣的物件,我常常煞有介事地把手腕高高一扬,让内心的虚荣得到充分的显露。也许是在抗拒我那时的伪饰与虚荣,那块手表常常不愿意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它提供的时间,或是超前,或是滞后,与准确的时间总是保持着距离。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我把它交给了那个钟表匠。那天,我伫立在钟表匠的身后,看着他轻轻打开手表的后盖,然后把全部的心思都托付给了手中的小镊子、小钳子和小起子。他用最轻微、最精确的动作,去拆那些细碎的零件。我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几乎不敢相信,他那双粗糙的大手,能梳理头发般细的游丝,能控制住那些微小的齿轮。

没有丝毫的闪失,也没用太久的时间,钟表匠就让手表恢复了正常。面对我的惊异,他只是简单地说,这修钟表的手艺,就像绣花一样,得静心,得细心,才能让时间不快不慢。他还说,其实,做什么,都得不紧不慢的。

在我中学毕业以后,那个钟表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钟表匠,是我老家最出色的手艺人之一,他懂得时间的意义。就像茨维塔耶娃说的,我是手艺人——我懂手艺。手艺人领悟到,他手中碰触与抚摸的物件,是能呼吸的,有生命的。就像那些钟表,之所以能够不快不慢地行走,肯定得有一颗健康的心脏。有一部伟大的格言集,就叫《钟的秘密心脏》,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埃利亚斯•卡内蒂诺写的,其中诸如“在他身上一部分变老而另一部分尚未诞生”,“他需要那种在他之后能够继续他的痛苦的人”这样的思想碎片,之所以令人震撼,是因为这些话揭示了时间的奥秘与价值。

现在,我乡下老家的那台老式座钟,还躺在墙角,遗憾的是,它已经无法寻觅到钟表匠了。钟表,其实与人是一样的。只是很多时候,人生的发条,或是铆过了劲,或是太过滞缓,让我们成了错乱的时钟。而且,因为不懂得时间的意义,也就找不到钟表匠来在快和慢之间,为我们嵌入一枚具有调节功能的齿轮,来给予心灵平静与和谐。从这个意义看,没有钟表匠的人生,是残缺的,甚至是危险的。

(选自《泉州晚报》,略有改动)

【路子与你聊】

“钟表,其实与人是一样的”,作者所说的“一样”表现在哪些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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