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生的忏悔与子君的言说

2008-12-19 05:28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8年12期
关键词:伤逝视角比较

王 敏

关键词:伤逝 我的前半生 时代 视角 比较

摘 要:鲁迅的《伤逝》和亦舒的《我的前半生》,描写的都是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故事。20世纪20年代和80年代的两代子君都曾走进家庭,都遭遇被涓生抛弃的命运。本文比较两位作家笔下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分析两个时代不同的故事结局:鲁迅笔下的子君遭涓生遗弃后,无奈只有回到父亲的家中,在无爱的人间死去的悲剧结局;亦舒笔下的香港子君却毅然走出涓生的家,经济上独立,精神上成长,重新找回自我价值和真正爱情的美好结局;小说的叙述视角各异,由男性视角到女性视角,由涓生的忏悔到子君的言说,表现作家对社会进步和女性自身弱点的审视,对女性独立和成长命题的探索。

时间相距半个多世纪,鲁迅的《伤逝》和亦舒的《我的前半生》,都是描写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故事,但两个故事的结局不同,叙述的视角各异。在作家笔下,两代子君都曾走进家庭,安心做家庭主妇,由一个知识女性变成一个平庸的家庭主妇;都同样遭遇被涓生抛弃的悲剧命运。1918年《新青年》第4卷第6期推出“易卜生专号”,在当时的中国引起极大反响。易卜生的《娜拉》,唤起了中国的新女性冲破封建家庭束缚,去争取个人爱情和婚姻的幸福。然而,易卜生笔下的娜拉离家出走,是因为自我意识的觉醒;两代子君之所以离开家庭,则是被动无奈的,她们是中国式的“娜拉”。由于生活在不同的时代,鲁迅笔下20世纪20年代的子君遭涓生遗弃后,只有回到父亲的家,在无爱的人间死去;亦舒笔下80年代的香港子君却毅然走出涓生的家,有了自己的空间,经济上独立,精神上成长,最终找到自己真正的爱情。本文比较两代作家笔下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故事,分析小说不同的叙述视角,由男性视角到女性视角,由涓生的忏悔到子君的言说,传达两位作家对社会进步和女性自身弱点的审视,对女性独立和成长命题的探索。

一、时代:相似的故事,不同的结局

1923年12月26日,鲁迅先生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中,指出娜拉走后的出路只有两个: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不如此,必得有钱,娜拉要获得经济权。1925年10月21日,鲁迅写完《伤逝》,以小说的形式铺陈一个中国式娜拉出走后的悲剧故事,进一步印证他关于妇女解放的思考,探究现代社会中男女两性悲剧命运的根源。

鲁迅《伤逝》中,男女主人公爱情的幻灭与经济能力确实有很大关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早已成为现代爱情的警句。当时的中国,虽经过“五四”运动的启蒙,人们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还深受封建思想禁锢。在涓生的启蒙下,为了爱情,子君是勇敢地反传统的:“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她充满期待地逃出父亲的家,走进爱人的家。涓生的一份薪水养家是穷困的;他们的结合又是被封建礼教所痛恨蔑视的,与周遭的亲人、朋友断绝了关系。此时,子君的自主选择,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她的命运。无意识中,她又回到封建传统规范中,满足于“男主外,女主内”、夫唱妇随的生活,从一个知识女性变成一个家庭妇女,饲油鸡、喂阿随……这无疑是可悲的,也引起涓生的不满:“管了家便连谈天的功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幻想中的爱情与现实发生了矛盾,琐碎拮据的生活锈蚀着爱情。当涓生失去工作后,他们连吃饭也成了问题。涓生将生活中的不如意归在子君身上,将自己与子君的感情定义为“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要义全盘疏忽了”时,他清楚地认识到:“人必先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作为启蒙者的涓生,此时只想到自己,他幻想的新生路中已经没有子君。为了生活,明知子君离开他将无法生存,还是选择自救而放弃爱情。涓生“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将真实重担卸给了子君,无疑给子君以致命的打击;自私又虚伪的涓生似乎在为子君着想:“你更可以毫无牵挂地做事……”①为自己遗弃子君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时的封建社会,女性的生存之路是艰难的。连涓生都要失业,何况一个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弃妇?在家庭里没有男女的平等,在社会上也没有男女相等的什么路。经济无法独立的子君,把爱情当作了自己的全部而失去自我。在从父亲的家到涓生的家时,她是勇敢的,因为心中有爱的期待;在从涓生的家再回父亲的家,她是无奈的,要孤立无援地面对人生的困境,在封建礼教的“威严和冷眼中”,最终走向“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子君的逝去,留给涓生的只有追忆与忏悔:面对人生的难题,当精神空虚时,他仗着子君的爱逃出寂静和空虚;当生活困窘时,他遗弃子君以自己逃生;子君死后,他又通过忏悔来减轻心中的愧疚和负罪感。鲁迅先生找出子君悲剧的社会根源,却无法找到女性独立解放的道路。

香港作为一个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东西方文化的交汇之地,伴随社会政治和经济变革,传统生活模式和人际关系的不复存在,带来文学题材与主题的变化。亦舒崇拜鲁迅、张爱玲,崇拜曹雪芹;“然而最钟爱的小说,却是鲁迅的《伤逝》……这故事的悲剧在不停地重复”。亦舒《我的前半生》,续写鲁迅笔下子君的香港故事,用创作来探讨现代女性的生活道路,认为子君的悲剧,来自她们自身深层的心理依附的弱点。虽然,现代女性不仅有婚恋的自由,人格的尊严,也有与男人一样成就事业、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亦舒笔下的子君对爱情和家庭,也就是对男性的依附心态,束缚了自己,进而失去了自我意识。大学未毕业的子君,20岁就步入教堂,嫁给西医涓生。当了十三年的医生太太,过着家庭主妇养尊处优的生活。子君的生活,就是光顾时装店、美容美发店和咖啡厅,满足于别人的羡慕、赞美和奉迎。在职场打拼的女友唐晶,劝她不要放弃工作,子君却在家庭主妇的“幸福”生活中沉迷自得:“有一份职业也不见得对社会、对人民有贡献。”我们看到,此时的子君不是独立的,事事依靠丈夫,仍然选择牵着涓生的衣角生存。难怪女儿安安说:“你辛苦吗?我不觉得。我觉得你除了喝茶逛街之外,什么也没做过。家里的功夫是萍姐和美姬做的,钱是爸爸赚的,过年过节祖母和外婆都来帮忙,我的功课有补习老师,爸爸自己照顾自己,妈妈,你做过什么?”②

如果说,20世纪20年代子君和涓生的悲剧主要是经济的原因,那么,80年代生活富足的子君和涓生还会发生悲剧吗?现代社会,男性外遇和离婚率的增多,他们的婚姻生活一样出了问题。对丈夫的外遇,子君一无所知。当涓生宣布不再爱她并要离婚时,才击碎子君的“幸福”生活。面对婚变,往日的亲情也显得虚伪和势利。只有女友唐晶的安慰鼓励,使子君看清楚自己的生活,“可以用十几个中国字速记:结婚生子、遭夫遗弃,然后苦苦挣扎为生。”③亦舒着重于离婚后子君的形象塑造,也就是现代女性面对婚姻变故后的精神重建。她认为,女性应该坦然面对婚恋的失败,应该拿出足够的勇气承担失恋的痛苦,着眼于未来,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存环境,倡导女性的自我觉悟和自我完善。当子君的眼泪尚未擦干,恩爱夫妻已成陌路人。涓生将婚变向《秘闻》周刊曝光,绝情控诉子君“无才无德”。这对子君来说,如猛击一掌,使她决定要好好活下去。离婚的子君虽然不幸,毕竟还有涓生给的一笔离婚费来租公寓,不需要回父亲的家。离开家庭走上社会,子君从一次次艰难的求职经历中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奔波的劳累,也开始审视自己为人妻的失职。以往生活的真实:“我一切依靠涓生,如今靠山已经离开我,我发现自己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我还能做什么?”觉悟的子君努力改变自己,成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她每天挤公车,去读书,学书法、学陶塑、学插花……脱胎换骨地改变自我,生活得丰富而充实,经济上独立自强。走出失败婚姻的阴影,赢得了周遭人们的尊重和肯定,朋友和女儿的赞美,凸显出现代女性的魅力。亦舒的子君依侍香港,似乎走出了一条女性解放之路:依附男人生活——被男人抛弃——痛不欲生——自立自强,一条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独立人格之路。这是亦舒为子君找到的,不是回家也不是堕落的第三条路。

两代子君,都是不同时代里逾越于那个时代规范企图寻找自己独立生存意义的女性,不同时代的子君走着完全相反的人生历程。香港子君的形象,是对鲁迅时代子君命运的重写,寄托了亦舒对现代社会具有独立人格,实现自我价值女性的期待。

美国作家艾德里安娜·里奇富有深意地指出:“意识的觉醒和跨越边境截然不同,穿越边境时你一步便可踏上另一个国土。”④形象地说明女性独立意识觉醒的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作为现代意识极强的女作家,亦舒通过女性的情感和命运变化来表现都市女性的成长,展示多元价值观的香港社会。《我的前半生》中,离婚后的子君在独立谋生中获得了经济的独立,也获得女性的自强意识。“现在的子君,没有涓生,也可以生存”的豪言壮语,最终变成“以前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⑤。结局是找到理想的爱情。虽然,子君表示:“我一定会做事,我受过一次教训,女人经济不独立是不行的。”子君的好友唐晶,是一位独立自强的职业女性。大学毕业后奋斗创业,一步步做到高管的职位。在子君婚变的困境中,唐晶胜过姊妹的支持和帮助,使子君获得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当唐晶找到理想的爱情后嫁人,移民到澳洲,安安心心做起了家庭主妇;子君的妹妹子群贪慕虚荣,在职场中混混沌沌,终日为找个合意的丈夫奔忙,就算嫁个五十多岁、体态臃肿的外国人,做家庭妇女,一样算有着落。小说展示了现代女性的多元选择。在子君们的结局里,婚姻、家庭是女性理想的下场。细读《我的前半生》,感觉这种独立意识根基浮浅,缺少女性在自主选择生活方式时最重要的自信力。作者从现实出发的女性关怀,在关注女性出路与命运的同时,也表现了女性自身的弱点和价值取向的困惑。

两代子君,都是当时渴望逾越时代规范,寻找自己独立生存意义的女性。然而,鲁迅的子君既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行者,又是牺牲者;在当时的社会不仅遭遇男性的冷眼,也遭遇女性的冷眼;《伤逝》不仅是一个爱情的悲剧,更是一个社会的悲剧。亦舒的子君依侍香港,走出了一条女性解放之路:依附男人生活——被男人遗弃——痛不欲生——女人自立自强。作者在关注女性命运的同时,也表现了女性自身的弱点和价值取向的困惑。在“五四”时代,讴歌自由恋爱和个性解放的浪潮里,《伤逝》对女性问题的思考,对经济不独立、女性的依附性的批判是超前的。亦舒在关注现代女性出路与命运的同时,也表现对女性自身的弱点和价值取向的审视。我们看到两代作家关注女性的意识觉醒和女性命运的同时,也感受他们无法超越的时代局限。

二、视角:涓生的忏悔,子君的言说

鲁迅的《伤逝》采用的是男性视角,是涓生的忏悔;亦舒的《我的前半生》采用的是女性视角,是子君的言说。这也许与作者的性别有关,但更多的是创作的需要。

视角,是小说叙事者的立足点和观察的角度,视角的选取本身就隐含着叙事判断和价值趋向,也就是叙述者从什么样人物的立场来言说。“叙述的角度由人称,包括专名、人称代词两类,和观察问题的立场构成,即是由谁来叙述,由什么样的人来说话的问题。”⑥同一事件在不同的叙事视角的观照下,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当我们从叙述者的性别角度出发来考查小说的叙事视角时,必然就有了隐含着性别意识的价值观的性别叙事视角。女性叙事视角,就是女性性别叙事与视角的结合。在女性视角观照下,一方面女性成为思想和言说的主体,通过自我表达了真实的女性经验,建构起女性主体意识;另一方面,又对传统的男权中心的价值体系进行了消解和颠覆,使文本具有了女性主义批评的意义。

鲁迅的《伤逝》,副标题为“涓生的手记”,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开篇是:“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小说以涓生为言说主体,表达涓生心中的忏悔:“时光过得真快,我爱子君,仗着她逃出这寂静和空虚,已经满一年了。”回忆子君的生动,感念子君的勇敢:“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自由恋爱唤起人们对幸福的憧憬。当涓生和子君热恋时,破屋里常常是“充满了我的语音,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易卜生,谈泰戈尔,谈雪莱……”被启蒙的子君总是微笑着点头。在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时,“我”并不如子君的勇敢无畏,“使我的全身有些瑟缩,只得即可提起我的骄傲和反抗来支持。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视角,是有限定的叙述。在涓生的叙述中,子君的话语极少,很多的时候是不在场的。当涓生高谈阔论时,“她总是微笑点头”,“领会地点点头”,明显地缺少主体性而显出依附性。子君为所养小狗起名“阿随”,也隐含着对涓生的依附。涓生叙述了他们热烈纯真的爱情片段,走进小家庭的子君,沉浸在幸福琐碎的生活:每日“川流不息”的吃饭,忙于家务。涓生在丢了工作遭遇生活困境的外来打击下,眼里的子君变得怯弱,见识浅薄:“她早已什么书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在寒冷的冬天,涓生逃往温暖的通俗图书馆,省思自己盲目的爱,幻想着逃出这困境,开辟新的生路。于是,涓生把子君视为拉着自己一同灭亡的累赘,虚伪地要她离去:“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自然,以子君的见识,是无法超越封建传统文化对女性规范的生活方式的。但是,在他们遭遇生活的困境时,在子君最需要灵魂的力量与命运抗争时,自私而无责任感的涓生,冷酷地推开了子君,逼她走向无爱的人间后死去。“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这其中隐含的男性立场,明显是缺乏对男性的审视。涓生所忏悔的,无非是明知子君将面对父亲烈日一般的严威和旁人的赛过冰霜的冷眼,最终走向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却依然为了自救而辜负子君的信任,最终导致子君的毁灭。被弃的子君在离开吉兆胡同时,留给涓生全部的生活材料,无言中仍见出她对涓生的不舍。然而,由于男性视角的局限,没有描写子君此时的内心活动,就连子君的死讯,涓生也是从别人处得知。这期间,子君的内心情感有怎样的痛苦与挣扎,她又是如何在无爱的人间死去的,无人知晓。小说的叙事时间是在子君死后,涓生的追叙、悔恨和悲哀,虽言为子君,更多地应该是为自己心灵的不安而忏悔。《伤逝》采用男性的视角,有着作者复杂而矛盾的人生体验,作品充满着社会和人生的哲理,对封建传统观念与女性自身的弱点的审视,表达出关心社会解放与妇女解放的命题。

亦舒的小说中,“专制的家长、封建的社会制度都早被无形的资本主义体制所取代。……亦舒小说探讨的,就是城市人在内化了(Internalize)资本主义价值观念后,所剩无几的‘爱的能力”⑦。现代女性的选择,往往不是对社会生活中传统势力的抗争,而是如何在不断变化的社会中自处的问题,因此也更具有挑战性。爱情和婚姻,是女性生命面对的重要考验。子君由被涓生言说到自己言说,由一个依附性的“他者”成长为具有主体性的自我,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现代社会的生活变化无常与不确定中,香港作家喜欢运用“故事新编”的形式,寻找“历史—当下”之间的相似性,以现代照亮传统,将传统“创造性转化”。《我的前半生》借“故事新编”的形式,改变《伤逝》中的男性视角为女性视角,由涓生的叙述变为子君的言说,以第一人称,叙述现代社会中子君的爱情、婚姻面临的困境与选择。令人惊讶的是,亦舒的大胆而不避俗,不重外在形式而写出新的时代内容。她拟的书名,让人想到末代皇帝溥仪的同名小说,小说的人物命名直接用《伤逝》中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小说一开篇,就将读者带到涓生要离婚的困境,香港子君将如何自处?从子君的言说中,人们看到困境中的女性走出家庭,走上社会,自立自强的成长历程,表现出时代的进步与女性意识的觉醒,子君如何在扩大了的生活空间发现生命的意义,由“人”的意义发现女性自我存在的价值。从创作意图上说,作者是续写子君的香港故事,探索现代社会中女性的生存和命运,也有对女性弱点的反思,表现关切女性精神成长的主题;从阅读角度来看,这一命名,势必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愿意了解作者笔下的现代子君如何面对婚变的困境,从人物的命运和性格特征中获得启迪和思索。作者独具匠心地设计了先弃子君的涓生反转又向子君要求复婚的情节,自然使涓生在前后矛盾中,显出作者对人物的嘲讽。亦舒认为,“鲁迅笔下20年代子君和涓生的悲剧,到了七八十年代的香港还不断在重演,不同的是,20年代子君和涓生还没来得及在思想和经济上做好足够的准备,社会也没为他们提供条件;而80年代子君和涓生的矛盾冲突以及子君的悲喜剧,就关系到当代女性的自立和尊严问题了。”⑧区别于此前的言情小说,亦舒选择女性视角,女性的言说,在诸多方面有男作家不及之外,更有利于表现子君的情感与心理真实,更易于表现女性在都市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和女性意识的觉醒成长。

鲁迅的子君既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行者,又是牺牲者。亦舒的子君依侍香港,似乎走出了一条女性解放之路。在香港女作家的笔下,许多女主人公走向自立自强的契机,几乎是相同的:依附男人生活——被男人遗弃——痛不欲生——女人自立自强。人们常说现代化,说到底是人的现代化,也就是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现代人寻找“家园”,寻找“在家”的感觉,实则是寻找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具体到一份爱情,一个温馨的家。如果以此为目标的话,现代女性则在可能独立的时候,却仍然依附于人;在拥有平等权利的时候,却不能与男人比肩而行;把家庭当作整个世界的女人,无不落入丢失自我的泥潭中。“在走上社会以后,却仍然没有走出家庭……心思却仍然陈旧,仍旧停留在一个男人一份爱情一次婚姻、一个家庭;……我们因此仍然没有真正拥有这个多彩的世界。”⑨两代子君的结局或悲或喜,两个故事版本的男性叙述与女性言说,都留给我们关于爱情与命运、时代和性别意识的思考。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王敏,广东肇庆学院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①③鲁迅.彷徨.伤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②⑤ 亦舒.我的前半生[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2.

④ 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140.

⑥ 董小英.叙述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52.

⑦ 林达生.亦舒新论[J].香港:博益月刊,1988,(7).

⑧ 汪义生.亦舒传[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1.256.

⑨ 李小江.解读女人[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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