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的互动“恶搞”

2009-02-10 03:26
文学自由谈 2009年1期
关键词:叶先生

姜 瑛

新时期文学这趟轰隆作响的列车,颠簸了一站又一站,终于拖着长鸣缓缓靠近了“30周年”这个披金戴银的硕大站台。而此时,它也早已被挂上了越来越多的车皮。超载的车皮里成分复杂,人满为患,喧闹盈耳,拥挤不堪,却仍有些煞有介事的新面孔以各种理由挤进来搭车。这些新客,我们本可以恭敬地称之为“助产士”、“伯乐”、“园丁”等等,不过,他们似乎更愿意以“名编”的身份昭示天下。

于是人们惊诧莫名地发现,一些久未露面的退役老编辑,借机高调亮相,频频发声,细数当年,不胜感慨。他们津津乐道于个人如何如何地目光如炬,独具彗识,沧海横流,力排众议,终使得某部名作出笼或某位名家蹿红的内幕噱头和历史功绩,铁证如山面前,仿佛作家若不感恩戴德就将伦为无德小人,其绘形绘色的动情表演不仅令人错愕,还为之难堪。

这是一个蔑视沉默的年代,只要有出头露面、树碑立传的机会,谁都要蠢蠢欲动,跃跃欲试,而绝不肯轻易放过。媒体更是惟恐天下冷清,文坛太平,必给予积极的“互动”配合,使之纳入泛娱乐化的轨道,大家眉来眼去,彼此相得益彰。

世道真是大不同了。一些难耐寂寞的编辑拖着古怪的光环从幕后现身于前台,通过“反串”被忽悠得名头越来越大,已成了一道文坛景致。这种有“恶搞”之嫌的事在过去年代是匪夷所思的。而历史上,编辑作为“文化人”的特定群体,实在不乏品行纯粹、境界澄明的先辈,使人高山仰止。

1943年12月,成都文艺界同仁济济一堂,为叶圣陶先生举办了一个50岁祝寿会,席间寿星老不免要喝上两杯,却没有被大家的敬辞、夸语、祝词熏得飘飘然,而是一如既往地谈吐平静:“朋友们的文字里,都说起我的文字跟为人;这两点,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都平庸。为人是根基,平庸的人当然写不出不平庸的文字。我说我为人平庸,并不是指我缺少种种常识,不能成为专家;也不是指我没有干什么事业,不当教员就当编辑员;却是指我在我所遭遇的生活之内,没有深入它的底里,只在浮面的部分立脚。”可是稍微对中国现代文学史有些了解的人都清楚,那叶先生可是绝非平庸之辈。以作家论,叶先生写出过在新文学史上曾有影响的《倪焕之》、《潘先生在难中》、《多收了三五斗》、《夜》等白话长篇或短篇小说;而身为文学活动家乃至社会活动家,叶先生不仅早在1921年就曾与沈雁冰(茅盾)、郑振铎等一同创办了“文学研究会”,还在“五四”运动、“五卅”事件、“三一八”惨案中挺身而出,为社会进步事业奔走呼号;叶先生还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教育家,他教过五年农村小学,后陆续在中学、大学、职业学校、补习班、讲习所执教,还独自或参与了《开明国语课本》、《文言读本》等十几种教材的编写。此外,叶先生还长期主编《中学生》杂志,在几代青少年读者中影响极大,并创办开明书店,特别是主编过《小说月报》等重要的文学期刊,曾识拔与发掘了冰心、巴金、丁玲、戴望舒等重量级的现代作家、诗人。按理说,若评价叶先生的斑斓一生,罩上诸如“名家”、“名师”、“名编”之类的光环并不为过,但这些名头与做事一向稳健、低调的叶先生从不搭界,他更愿意把自己归类为“文化人”行列。

建国前后的孙犁先生也长期担任过文艺副刊编辑,并曾结合丰富的工作经验写了许多有关编辑、校对的文章,却从不“摆谱”。新时期文学伊始,他在编读往来之间,与后来成了气候的许多后辈作者(比如铁凝、贾平凹、刘心武等)都有通信联系,以作家兼编辑的身份就创作问题彼此交流,这是一般编辑所不具有的优势,他对此看得很淡。他在《编辑笔记(续一)》中这样说:“作为编辑,他的工作对象就是稿件。编辑和投稿者——作者的关系,应该是文字之交,双方面关心的问题,应该是稿件,而不应该是其他。”他还认为:“编辑是一种工作职务,目前‘张编辑、‘李编辑的称呼,不太恰当。”

信哉斯言。编辑与作者的关系“应该是文字之交”,“应该是稿件”,孙犁先生说的不过是一些常识,可惜这样的常识已经被浮躁的文坛名利场所践踏,所颠覆。有些读者或业余作者,因仰慕作家而喜欢谈“我所知道的胡适之”,可以理解,编辑若借用近水楼台之便大谈与某些名家的私交与渊源,就很没意思。说到大天来,所谓编辑,不过是衔接作者与刊物的一种职业,是报纸、刊物或出版社工作运转的一个具体环节,与其他行业的从业人员一样不该有啥高人一等的地方。编辑热爱自己职业应该是起码的分寸,具备一定的眼光、激情、水准和敬业精神亦为分内之事,凸显其超凡入圣的特殊化色彩并无太大道理。长期的编辑生涯中编发、扶植过一些有影响的作品,理应值得嘉许,说是幕后英雄当然也可以,但无须炫耀。出于工作需求偶尔亮一把相,发几回声,亦无可厚非,但渲染、夸大其个人作用,以至于借此与作品、出版物和作家一同水涨船高,就多少显得滑稽可笑了。如同一位端庄美丽的孕妇通过助产医生正常分娩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宝宝,其亮点永远不应该是助产医生,这是正常的逻辑,相信助产医生也不会做喧宾夺主的糊涂事。但文学的“助产士”、“伯乐”、“园丁”却似乎没有那么省事,总是要在媒体折腾出一些动静才肯罢休。

还有的人向社会出示自己的身份,总嫌“编辑“的称谓不够分量不够响亮,必欲前缀“资深”或“大”的修饰词方才心里踏实。什么叫“资深编辑”、“大编辑”?是不是还有与之对应的“资浅编辑”、“小编辑”呢?“资深编辑”、“大编辑”与“资浅编辑”、“小编辑”的区别何在?我至今不解其意。在我看来,所谓的“资深编辑”,其实不过是在这个岗位上做的年头长一些,处理的稿件多一些,说白了,老编辑而已。所谓的“大编辑”,或许与终审权限有关,大权在握,可以一时对作品刊发命运产生最直接的影响,但不论这个编辑有多“大”,取决于作品质量的都永远是创作主体而非刊物载体,这应该是一个不难辨明的客观事实。

作品的问世固然离不开编辑这一关,然而一部优秀作品的诞生更多的是取决于文学时代的内在动因、外部环境和创作主体构成等诸原因,通过某编辑之手而由稿纸变为铅字,一般属于出版过程的技术环节,其作用当然应该肯定,但被说得如何九曲十八湾,如何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就很有些糊弄百姓的“恶搞”味道了。据说某报“笔会”联袂展示若干京城“名编”风采之后,有人立刻打来电话,添柴煽火,“今天社会风气这么浮躁,还能潜心挖掘编辑这些幕后英雄的故事,而且写出了你们的功绩、贡献和人格风范,这太难得了”。其实,人们都心中雪亮,那些“潜心挖掘”出“幕后英雄”的“功绩、贡献和人格风范”,不过是在哗众取宠,折射出的恰恰是社会风气之“浮躁”、当下文坛之乱象。更有甚者,为“简介”中个人“主编”业绩不断注水,《鲁迅文选》竟赫然在内。有读者不禁质疑,那些已有定论的鲁迅作品也需要“主编”吗?对读者耳熟能详的《鲁迅文选》又是怎么个“主编”法呢?这种咄咄怪事,如果我们不去理解为一种厚颜无耻,那就权当一次无俚头的表演,一个带有“戏说”味道的通俗笑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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