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瓦尔登湖

2009-02-21 07:22
草地 2009年6期
关键词:瓦尔登湖湖泊湖水

向 迅

我不是梭罗,可我也有一个瓦尔登湖。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瓦尔登湖,只是因人而异。倘若不是梭罗,瓦尔登湖也许还不为我们所知。

已不记得我是在怎样一个黄昏来到那个湖泊的。那时应该还是冬天,湖中干涸得见了底,并在寒冷的北风中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像一个饱经风霜之人皲裂的皮肤,叫人隐隐作痛。那也许是每个湖泊和每条河流必须面对的生命周期,在无限的生命中必须经过的一道残酷的程序。我裹着厚厚的保暖衣,有些悲伤地行走在它干涸的湖床上,我在想象着水灌满湖泊的样子。

人在成年之后,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这不,冬天在窗外吹了一声哨子就溜过去了,我到底是看见了一湖碧绿的春水。湖水其实是清澈可鉴的,只不过在湖岸那些杨柳的浸染和同化下,便长出了颜色。有湖泊的春天,确乎是一个值得玩味的季节。不说岸边依依杨柳,不说泥土路上吐出的刺玫、紫荆和无名小花,也不说那些杨梅和水杉,光那些散发着清香的湖水啊,我想是没有多少人能抵挡住那小小的诱惑的。

去湖泊,通常都是在黄昏,那个时候的湖泊静动两相宜,景色最好看。那个红滴滴的太阳,总是从西北方向的山林中投过来几瞥目光,仿佛它也贪恋这人间美色。红彤彤的光,在湖水中铺起一架彩桥,风轻轻啜一口气,那彩桥便风情万种的在水底招摇,掠走了湖边人的魂。连那些即将归巢的鸟雀都忍不住飞扑过去,蜻蜒点水式的,让那彩桥的光晕无限放大,向整个湖面荡漾,扩散。有时候太阳高一些,撒在湖中的就是万千金银,也像万千条鱼脊涌起的鱼浪,目睹这一场精彩演出的不得不浮想联翩。

湖的中间有两根小柱子,刚好被蓝滢滢的水覆盖住,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却给人留出无限大的想象空间,那小小的头算得上是一根引子。可惜的是那偌大的一个湖泊没有渔网,更没有上了年头的盎然着诗意的渔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象恐怕比真实来得还要美一些,况且我们现在已经要靠想象来维持生活了。过去的那些事物和风景,早已寻不着旧迹,我们只能像想象未来一样去想象过去的一切。这似乎是一种悲哀的生活。是那湖水,让我们获得了解脱和超然。

几乎每天都会去到湖边,什么也不做,我就坐在那块被许多人坐过的岩石上,看着那一汪蓝滢滢的湖水。甚至要耗费一整个假日下午的时间,独坐湖边,看湖中绿水推涌,观天上云卷云舒。那一天一地,竟然那般默契,商量好了似的,互为影子,我怀疑它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有时坐在那里,一大团一大团有着各种形状的乌云,从西北方向飞将而来,当它们的坐骑一到湖的上空,雨点就落下来,那当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更像湖水张开了无数张小嘴巴,伸开了无数手掌,迎接那热烈。

心情无限好的时候我要去湖边走走,心情糟糕、郁闷的时候我要去湖边转转。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到了那碧绿的湖边都成了一副表情。望着那水波不惊的湖水,心中万千思绪悄然消退。那湖水,有化千军万马为一滴水的本领。

有时候我坐在湖泊的西北岸的一块伸向湖中的石头上,有时候坐在东南岸的一个接近于半岛的小地方。那两处地方,我觉得最得湖泊神韵,可揽尽全湖景色。在西北岸,可见月上柳梢头的好戏;在东南岸,又可见人间灯火落在湖中的影子。看着湖水提着裙裾从对岸一路小跑过来,轻拍堤岸,竟然缓缓有声,落款有韵,恍惚间若静坐于大海边聆听潮起潮落。我相信,潮起潮落是一种大境界。

值得称奇的是,有时在我看着看着湖水的时候,竞发现自己所坐的石头和湖岸,变成了船,带着我一起向湖心移动起来。小小的波浪往哪边跑,我的船就往相对的方向行驶。那分明就是我曾经在长江中乘船的感觉,船行水上,两岸风物向身后飞逝。我感觉就坐在船舷上,湖水触手可及,那对岸的青山也触手可及了。那的确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相信每一个人都可以在那里产生如此真实的错觉。

生活在湖泊岸边树林里的麻雀,大都不怕人,它们敢在离你两三尺的地方觅自己的美食,或者在你头顶的树枝上上窜下跳,忽地里又飞向那宽广的湖面。湖泊是这些小精灵生活的领地,是他们自由自在生存的家园。在那里,你可以观察到一只小麻雀精致的外貌,可以遇见同一只麻雀反复多次出现在你兴奋的视野。当然,还会有其他的一些鸟类,会在湖边作短暂的逗留,留下它们美丽的飞翔和歌声。

欣赏湖泊,更适合一个人来完成,需要我们和湖泊静心地交谈。这好比高僧闭关修禅,需要闻得见内心和气息。一个人独自面对一面湖,需要足够的勇气,我相信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种勇气。在一面湖前,我们面对的不是敌人,更多的是来自我们心灵底片上还没有经过显影液的那些灰色和污点。一面湖是一面魔镜,我们的倒影不仅仅是我们光鲜的外表。

我经常这样幻想,要是我能在那湖边盖一栋小房该多好!每日打开临湖的窗,让那湿润的气息、朴素的虫鸣和多情的月色一并泼洒在我那散发着松木清香的案几上。枕着湖水入眠,在湖水的推涌或静默中读书写字做学问,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这应该就是我们向往的生活!宁静,博大,辽阔,意境悠远,与世无争。这让想起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在顶楼的阳台毫不费力就可以看见乡村和菜地,还有很多一脸朴素、勤俭的人与我同住一楼,时常有清脆的鸟鸣落在我窗台上。可是这一切就要一去不复返了,那乡村即将被城市规划在地图上抹掉,菜地将变成柏油马路,那些说不好普通话的农民也要学会城市的生存法则。不知道那些鸟,是不是会被日夜不停的机器的轰鸣所取缔?这一切简直无法想象,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那个碧波荡漾的湖泊。

很多个夜里,在我忙碌一天后准备沉睡的时候,我感觉我依然坐在那飘渺的湖边。幽蓝的湖水,就着月光,把我一双灰尘扑扑的脚洗刷干净,它们一浪一浪地盖过来,一浪一浪地盖过来,不仅盖过了我的梦境,还盖过了我疲倦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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