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意学出来一代上海男人

马尚龙

左右上海市面的，正本清源却是一个乡下来学生意的小赤佬

第一代的上海男人和今天刚刚进入上海打工的农民工没有很大的区别。他们大都来自于江浙一带，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在乡下读过三四年的私塾，跟着一个堂房的叔叔或者表亲的舅舅到了上海一个厂里当学徒，或者就是到上海投靠到远房的开了一家厂、开了一爿店的亲眷亲戚。谁都想不到的是，而后上海的许多大资本家大老板，叱咤商海风云，左右上海市面的，正本清源却是一个乡下来学生意的小赤佬。

既然是学徒就要拜师傅，师傅可能就是带他来上海的亲戚长辈，也可能是做了五年八年的“资深”工人。拜师是要拜的，师傅就是仅次于爷娘的亲人长辈。从拜师的第一天起，这一个小赤佬就吮吸到了上海这座工业城市的第一口乳汁。这就是论资排辈，这就是规矩，还有就是服从论资排辈和规矩所能得到的前途和未来。一个学徒在论资排辈中，体会到的是自己卑贱的身份，遥望得到的是自己光明的未来。当一个学徒吃了三年萝卜头饭满师后，虽然师傅仍旧是师傅，仍旧逢年过节还要孝敬师傅，但是他做生活已经单飞了，再过三五年，他也可以收徒弟了，他也可以像师傅一样接受论资排辈的好处。这么一种师徒关系，一旦成为良性社会的生物链之后，每一个人只有参与其中，才会获得自己的未来而必然的利益。所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仅仅是说对待师傅要终身当作父亲一样，也是说，今天你把师傅当父亲，明天你就是别人的父亲。当一种社会法则会使人约束自己并获得利益的时候，这一个法则就成为了道德，甚至就可以倒过来演绎：当一种道德在约束自己的同时也会使自己获得利益，这一项道德就成为了法则。

上海从它身为中国工业化城市老大的第一天起，就确立了人与人之间的良性社会秩序关系。良性的社会秩序关系具有宗教的内涵，它教人勤奋不懒惰、克制不放肆、善良不凶恶、老实不滑头、认真不潦草、谨慎不狂妄、矜持不张扬、规矩不闯祸、遵从而不谋反，每一项努力或者破坏，都有它必然的因果。

这几乎就是上海男人的专利。

师徒关系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看一个人的好，看一个人是否有良心，就看他满师后如何孝敬师傅，尤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后，如何报恩师傅。而真正的报恩，一定是从细节入手，从低调做起。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刘翔第一笔捐款是50万元，有一个细节可能被许多人忽略了，刘翔是和他的教练孙海平合捐的，有一个电视特写的镜头：两个人并排手持一个大信封，上面写了两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孙海平在先。刘翔绝对不会透露这50万元是由怎样的份额组成的。当然旁人也没有任何必要去打听。也巧了，从大工业时代开始的“师徒关系”，在体育界得到了最完美的传承，刘翔口口声声对孙海平的称谓，恰是“师傅”。师道尊严，可以是为师之道，也可以是为师傅之道，师傅就是师长。

在师徒关系中有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做学徒的，在上海话中大多不叫学徒，而是叫“学生意”或者“做艺徒”，明明和生意是没有关系的，明明也不是学艺的，三年萝卜头饭常常就是打打杂做做下手活的，只不过是师傅领进门而已，名称却是非常的好听。所谓“学生意”，实际上学的是如何做人，学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生意就是人与人的面对面；所谓“做艺徒”做的不是梨园的弟子，而是手艺，手艺是在上海站得住脚活得下去的本钱。“凭良心做人，凭本事吃饭”，做人的道理和做生活的道理都是由师傅来传授。这就是师傅对于徒弟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