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深度报道写作过度文学化

2009-04-06 07:33李成家
新闻爱好者 2009年22期
关键词:女服务员招商官员

李成家

2009年5月20日的《南方都市报》A12~13版刊发的深度报道《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引发了许多读者的质疑和不满。该报道被网络媒体转载后,许多网友也对采写本报道的记者乃至《南方都市报》提出了强烈的批评,不少网友认为这是一篇“黄色新闻”,甚至是一篇小说。一篇深度报道,为何会引发读者和网友如此激烈的反应?其根本原因在于该深度报道的写作过度文学化。在此需要阐明的是,本文所说的深度报道写作过度文学化,指记者在深度报道写作中过度地运用文学手法,从而导致负面作用。

标题煽情且偏离报道内容

《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这一标题,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煽情。让读者觉得这是一篇“黄色新闻”,甚至是小说,而不是严肃的深度报道。“邂逅”的词义指“偶然遇见”或“不期而遇”,但“邂逅”往往又是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通常指美妙的遇见。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两者的社会身份和地位存在巨大差距,他们的“邂逅”,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而“致命邂逅”,自然更加煽情。

随着传播技术的进步和传媒载体的日益丰富。人们常常被“淹没”于不断更替的新闻之中,对新闻的摄取已经步入“读题时代”。在这种背景下,新闻学界和业界对新闻标题的制作策略与技巧等进行了许多探讨研究。但是不管采用怎样的策略和技巧,新闻标题的制作也有最起码的原则,“作为新闻‘眼睛的新闻标题。是用精警的词语对新闻内容和中心思想进行浓缩和概括”。仔细分析“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这一标题,其至少有两大不足之处:第一,煽情且媚俗;第二,不是对报道内容和中心思想的浓缩和概括。仔细阅读报道可见,其中对邓玉娇与邓贵大“致命邂逅”过程的描写非常简短,且全是引用警方发布的信息,而记者对邓玉娇的不幸命运,却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写。因此,“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的标题偏离了该报道的主要内容。

在文学创作中,作者通过煽情以追求作品更好的效果,这无可厚非。但在新闻写作中,使用煽情并脱离报道内容的标题来吸引眼球,以取得轰动效应,这是不可取的。

刻意渲染环境和氛围以衬托人物命运

通过对事件和细节描写来渲染环境和氛围,从而衬托人物命运。这是文学创作中常用的手法。但在《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这一报道中,作者却也运用了这一文学手法。这是该报道写作过度文学化最主要的体现,也是让读者感觉其不是深度报道而像小说的根本原因。

《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的开头部分中写道:“被刺死的官员——身高1.60米,体重不到45公斤的邓贵大,在很多人眼里,是举止温和的一个人,为何当天判若两人?”开头部分特地描写邓贵大的矮小和留给别人“举止温和”的印象,从而反衬与后来在宾馆“梦幻城”中嚣张地拿钱抽打邓玉娇的邓贵大“判若两人”,让人认为作者有意突出前者才是真实和普通的邓贵大。

在接下来的“最后一天”部分中,作者从邓贵大老婆郑爱芝的视角开始描述:

邓贵大被杀死的那天。醒来得很晚。早上7点,郑爱芝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丈夫连一个翻身的迹象都没有,平常这个时候,夫妻俩几乎是同时起床,一起吃早餐,然后各自忙碌。但那天是周日,郑爱芝以为这是由于丈夫头一天晚上应酬太累,疲惫还未退去,所以也就没吵醒他。“那天很奇怪,他是个生活有规律的人,晚上从来没有超过12点睡觉,早上也没有迟过8点起床。”她后来回忆说,当时并没有将这点视为不祥之兆。大概10点半的时候,郑爱芝从她工作的地方——野三关政府宾馆回家取钱买高压锅,她在宾馆食堂上班,那里离家只有一墙之隔。她看到丈夫蹲在院子里,正在跟一个老太婆聊天。郑爱芝上前问她是谁,“你不知道么?四楼的老人家,李某某的母亲。”邓贵大说。他们以夫妻俩一贯的无关痛痒的方式聊着,郑爱芝出门时叮嘱说:“你们一天在街上跑,今天星期天,记得把电费交上。”

记者大篇幅地描写这些普通生活情节,实为突出邓贵大的真实和普通,突出邓贵大疲惫、举止温和、平易近人的形象,实为后来邓贵大的死渲染了一种不幸和悲凉的氛围。

同时,记者也通过对邓玉娇生活画面的描写,渲染了另外一种环境和氛围。记者从事发当天邓玉娇的生活写起,浓墨重彩地对邓玉娇与邓贵大“邂逅”前的许多事件和细节进行了“重现”。在“最后一天”部分,记者描写了邓玉娇的“无所事事”、“走路张扬”、与朋友吵架等细节:在“童年坎坷的小镇姑娘”部分,记者描写了邓玉娇童年生活的孤单和不幸、父母离婚、被烫伤、发呆、与母亲关系紧张、亲生父亲遭受车祸遇难、自卑、失眠、穿着时尚、虚荣、“格外张扬,乃至有些怪异”、算命等事件和细节;在“两次爱情令她很受伤”部分,记者描写了邓玉娇在爱情上遭遇的不幸、“精神m了问题”、“脾气稀奇古怪,很暴躁”、失恋、歇斯底里、心情“抑郁”等事件和细节。分析可见,记者选取的都是邓玉娇生活中“阴暗”的事件和细节。这些事件的串联,力证了邓玉娇生活中的不幸,从而烘托了由此带来的邓玉娇心理和精神上的压抑。这种氛围的渲染,有力地突出了邓玉娇的“非正常”性。为后来邓玉娇的杀人埋下了伏笔。

由此可见,记者在该报道写作中,通过对事件和细节的描写渲染环境和氛围,从而衬托人物命运,这完全是运用文学创作的手法撰写深度报道。

对报道人物的感情倾向化

在文学创作中,作者可以对作品中的人物随意附上自己的感情倾向,或褒或贬或抑或扬,不受限制。但在新闻写作中。对采访报道中涉及的人物,特别是处于事件对立面的人物,记者必须坚持客观公正的原则,不偏不倚地报道事实,不能先人为主地加入自己的感情倾向。采写《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的记者却明显背离了这一原则,对事件中的两位当事人带有明显的感情倾向。记者貌似在客观地追溯事件发生的来龙去脉,以求还原事件真相,实际上却隐秘地运用对比手法将自己的感情倾向尽量不着痕迹地附着于刻意选择的事情和细节中。

仔细阅读报道可见,对于邓贵大,记者明显带有为其开脱和辩护的倾向。前面的分析指出,记者在开头就描写邓贵大“身高1.60米,体重不到45公斤”,并将其定性为一个“举止温和”的人。接下来的“最后一天”部分中,记者从邓贵大老婆郑爱芝哀伤的心理视角开始描述,表现邓贵大的家庭和谐并印证他的“举止温和”。在后面的写作中,记者还在多处为邓贵大的行为进行解释。此外,根据《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这一新闻标题可见。接下来邓贵大与邓玉娇“致命邂逅”时的真相,应该是记者进行真相还原的最重点部分。但这最重点的部分。记者却完全采用警方发布的信息。在后面,记者继续对

邓贵大的一些行为进行了“解释”。如对于邓贵大“拿出一叠钱炫耀并朝邓玉娇头、肩部扇击”,记者的解释是“郑爱芝说,邓贵大平常爱好打牌,兜里面总装着几千块”,似乎说明邓贵大带这么多钱,与前去雄风宾馆的“梦幻城”享受特殊服务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他像平常一样备着的“打牌钱”。对于邓贵大是雄风宾馆的常客和享受特殊服务等行为,记者借一名镇干部的口说“在‘5·10事件以前,官员出入娱乐场所,不算新闻”,同时,在郑爱芝眼里,“邓贵大对这方面不感兴趣……他这个人讲义气,爱出头。喜欢帮朋友”。“邓贵大下葬时,读高二的儿子回来了”。“你应该知道。你爸爸不是这种人”,记者再一次用邓贵大老婆的话为邓贵大辩解。

同时,记者运用对比手法对邓玉娇与邓贵大“致命邂逅”前的生活进行了还原,描写了邓玉娇的“童年坎坷”、“爱情令她很受伤”、“脾气暴躁”、“精神出了问题”等事件和细节。分析可见,记者描写的都是邓玉娇“阴暗”的事件与细节。这些描写渲染了邓玉娇的不幸及由此导致的精神和心理的“非正常”,为她后面的杀人埋下了伏笔。记者在报道中的许多细节对比描写表现出明显的倾向,如邓贵大的家庭和谐、“举止温和普通”对比邓玉娇的出身不幸、脾气暴躁和“精神出了问题”,反复出现的邓贵大“身高1.60米,体重不到45公斤”对比邓玉娇“身高1.65米。体重45公斤”等。

此外,在标题制作上看,记者也带有一定的倾向性。《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中,记者把“女服务员”放在前而,把“招商官员”放在后面,这无疑表明“女服务员”在这场“致命邂逅”中处于主动地位。可事实上,如果“招商官员”不来,为“客人”服务的“女服务员”就无法“邂逅”他。因此,以“客人”身份前往“梦幻城”享受服务的“招商官员”,才在这场“致命邂逅”中真正处于主动地位,“服务员”自然处于被动地位。新闻标题是新闻的窗口和眼睛,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记者在标题中颠倒两者的位置,此举看似无意,实则也表现了记者的感情倾向。

背离新闻写作的真实性原则

按照新闻学的观点,真实性是新闻的根本属性,是新闻的生命线,是新闻赖以存在的基础,是新闻报道的基本原则。新闻写作亦应恪守新闻真实性原则。“但在《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中,发现一些描写背离了新闻写作的真实性原则。

在“童年坎坷的小镇姑娘”部分,记者写道:“她的穿着,对于小镇上的人来说,过于时尚……但她走路又是大步流星,无拘无束,这在很多人看来,显得格外张扬,乃至有些怪异”:“杨红艳的‘俏佳人似乎给了邓玉娇一些启迪,一般认为,这是小镇姑娘们最好的归宿:正值青春时尽情玩乐,在可以收心的时候,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然后有一段可以长久的感情”。这些描写显然是记者自己的主观感觉和臆想,因为没有进行真实的采访。所以特地运用了“对于小镇上的人来说”、“这在很多人看来”、“似乎”、“一般认为”等表达方式进行模糊处理。

此外,其他媒体的相关报道,也证明了记者在《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写作中的“造假”。2009年5月23日的《广州日报》A4版刊发的记者杜安娜采写的《邓玉娇案关键证据离奇被毁》一文中,最后一部分“好朋友为邓玉娇打抱不平:她性格耿直根本没病”中写道:

昨日,记者在野三关镇的“俏佳人”服装店见到了邓玉娇的一位朋友杨红丽。杨红丽非常生气地告诉记者,“邓玉娇脾气暴躁”、“精神不正常”并不是从她们口中所出。在她们看来,邓玉娇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只是说话做事比较爽快,性格比较耿直,有话就说。“她只是有一点失眠,这怎么能说是精神病呢?”杨红丽说,她和邓玉娇是在今年1月份认识的,当时,邓玉娇常到她的店里买衣服,后来她们就经常在一起玩。杨红丽说,邓玉娇的人品绝对值得信任。“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当然有很多人追,但邓玉娇是一个洁身自爱的人,平时生活很检点……”

看到这样真实的报道,不得不让人相信《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中写的“精神出了问题”、“邓玉娇脾气暴躁”等细节和话语,记者是没有进行真实采访的,不是新闻事实,而是新闻“造假”。

由此可见,《女服务员与招商官员的致命邂逅》的写作中,记者并没有完全以自己的真实采访为依据,存在“造假”问题,这显然违背了新闻写作的真实性原则。

随着新媒体的快速发展,作为传统媒体的报纸,其时效性滞后的弱点更加凸显,报道“深度”成了报纸吸引受众从而与其他媒体竞争的重要手段。因此,深度报道在报纸中的地位日益提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除了《南方周末》、《中国青年报》等一贯重视深度报道的报纸外,许多都市报甚至党报也纷纷开辟专版来做深度报道。深度报道的风生水起和数量激增,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它的繁荣和发展。但与此同时,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深度报道,也存在着严重的跟风现象,质量上良莠不齐。在媒介市场化的背景下。不少报纸为了利用深度报道吸引读者的眼球,写作过度文学化,摒弃了新闻写作必须坚持的真实性原则,丧失了深度报道的严肃性,导致深度报道成了读者眼中的“黄色新闻”或格调低下的小说。因此。深度报道写作过度文学化,必须引起新闻学界和业界的警惕和反思。

编校:杨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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