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艾特玛托夫笔下的儿童世界

2009-04-13 05:29
文学教育 2009年12期
关键词:艾特儿童文学作家

胡 钺

现下的图书市场,儿童不看所谓的“儿童文学作品”,而着迷于“成人作品”的现象一直存在。儿童文学的创作仍然不能达到一种完全开放、兼容的局面;作品依然存在训教化、单一化等问题。如何给儿童文学的创作注入新的活力,中国的儿童文学作者大多将目光放在西方愈演愈烈的魔幻流、科幻流上,希望这些因素的介入能够让自己的创作提升一个档次。但在对新潮流亦步亦趋的同时,也许更应当回归经典,用经过沉淀的经典因素帮助我们走出羊肠小道,回归沃土。

俄罗斯作家艾特玛托夫的作品,自进入中国文坛以来,以其优美的文风,对于生态、宗教和神话的密切关注,以及“星球意识”深受中国读者的喜爱。一个作家担当世界的方式,是用自己的作品对人性的苦难和世界的灭亡作温情的抚慰、悲悯的哀吟、绝望的抗议。艾特玛托夫的作品正是这样,它带给读者一种纯粹向善、向美的情感。作品正气凛然,然而在表述方式上又是忧郁、感伤的。作家透过历史和现实的各种淤积物,直面生命的本真,与生命的社会中每一个成员平等对话。艾特玛托夫的童心,正表现在那种带有原始思维特点的,去掉了阶级和种族偏见的生命状态。何云波在《艾特玛托夫小说的神化模式》(《外国文学评论》1994年第4期)一文中认为,艾特玛托夫常常从母性、和谐以及孩童般的纯真等原始柔性主义中寻求解决社会问题的道路。可以说,艾特玛托夫有意在我们的心灵中开辟出一片牧场,那里水草飘摇,白鹭踱步,牧歌悠扬。那里不仅是儿童的天堂,也成为成年人最初的向往和最终的归途。

艾特玛托夫比较少的被当做一名儿童文学作家,但他的许多作品诸如《花狗崖》、《白轮船》、《查密莉雅》、《第一位老师》、《我是托克托松的儿子》、《早来的鹤》等中都出现过儿童形象。他们真诚、善良、勇敢、多思。这其中,《花狗崖》和《白轮船》属于儿童寓言小说,悲剧意味浓厚;另外几部则属于典型的儿童成长小说(虽然在《第一位老师》与《查密莉雅》中,儿童并非是真正的主角,而更多的起到了叙述人和线索的作用)。

《花狗崖》一直都被视为人类爱与生命传承的寓言。故事中,代表历史的爷爷与象征现在的爸爸和叔叔将最后一口水留给了孩子,他们捍卫着未来。在这艘船上,孩子是父亲的再现,当父亲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将留在儿子的身上,这是为了以后能在子子孙孙的身上得到再现。”①

《白轮船》的主题则恰恰与《花狗崖》相反。孩子美好的梦想在本就要触及的地方轰然倒地。作家的文笔看似举重若轻,然而浓重的辛酸和感伤像寒风一样在词语间奔涌窜跳,哀鸣不息,以至让人落泪。这里没有作家一贯的批判笔调或是长篇大论的争辩,他只用一只有张力的笔来描述祖孙俩的行为神色。他把孩子的死写的很唯美,很理想化,小男孩说:“我要变鱼,你听我说,爷爷,我要游走了。要是库鲁别克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已经变鱼了。”②他是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行的。作家宁愿让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不那么狰狞,而是缥缈的存在于远方。但是哀鸣之声一直在回荡,那是一种源自心灵的颤栗。

《白轮船》不仅是属于儿童的,它包含了很深的哲学层面。赵越胜在《纯洁的自杀》一文中,从过去、现在、未来三个维度探讨了《白轮船》人物形象的实质。认为莫蒙老爹代表着过去,他的情感方式和价值标准属于久已消逝的世界。阿洛斯古尔代表着现在,他是现存权利的化身,但却是无后的现代。孩子代表未来,“他是我们世界的真正的主人,又是我们世界真正的敌人,他所视为必然和珍贵的一切都同这个世界天然敌对,他的信仰会搅乱世界秩序,使有用性原则遭受挑战,他形式上的自杀掩盖不了实质上的他杀。”③

在被法国作家阿拉贡称为“描写爱情的空前杰作”的《查密莉雅》中,作家把写作视角放到既处于事件之中又超乎事件之外的谢伊特身上,他自然而单纯的注视着查米莉雅与丹尼亚尔的感情发展。作家实现了成长主题与爱情主题的巧妙结合。“我和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告别了。只是这会儿躺在地上的时候,我忽然理解到,我在爱查密莉雅。是的,这是我初次的、依然是孩子的爱情。”④在失去的瞬间,谢伊特忽然懂得了自己的爱情,也实现了自己的成长。这种失去是以获得为回应的,这就是典型的成长主题。

《第一位老师》中第一次出现了以女孩视角为主的叙述。但是这部小说的重点显然不在阿尔狄娜依身上,但通过她对于老师的回忆,其自身艰辛的成长轨迹也渐渐呈现。

发表在《少先队员》十月革命六十周年纪念专号的《我是托克托松的儿子》,描述了在特殊的战争背景下,一个烈士的孩子将电影演员当作自己父亲的故事。构思很巧妙,反映了特殊年代里儿童生活的一个侧面。

《早来的鹤》是一篇最中规中矩的少年小说。苏尔坦穆拉特既有孩子气的炫耀与好胜,例如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跟阿纳泰赛马;又有着逐渐沉淀下来的勇敢与坚定,在小说结尾处他生死未卜,但依旧“严阵以待,用力挥起笼头”。可以说,苏尔坦穆拉特是艾特玛托夫笔下最“规矩”的少年。既不是《白轮船》里过于理想化的孩子形象,也不是《查密莉雅》中仅起到线索作用的少年,更不同于《花狗崖》中寓言化的小男孩:苏尔坦穆拉特的性格是最具真实少年气质的。但是这部小说恰恰没有另几部发人深思,最真实的孩子反倒败给了神化的,或者是虚拟化的儿童形象。这不由要引起我们的思考。作家在这部小说的开篇就写道:写给儿子阿斯卡尔。可以说,作家从一开始就将小说定位成一部典型的儿童小说(或称成长小说)。他竭力想要以成人的思维去走近孩子,但又想在走近孩子的同时能够引领孩子。班马指出:“当我们怀有尊重儿童特点的美好愿望去竭力‘向下俯就儿童的时候,却不知儿童自己的心理视角恰恰是‘向上的!”⑤这种“儿童反儿童化”的审美特点,也许能解释一二。诚然,指导孩子认识生活、评价社会的愿望没有错,但这部小说因此显得生机不足,说教的意味太过。笔者认为,正是因为这部作品太“真实”了,缺少了另几部的浪漫气质与神话背景,它离生活的距离太近,以至于失掉了儿童文学作品中应有的朦胧、神秘美。

在另几部小说中,艾特玛托夫是如何以一个成人的身份来创作出这些寓意深刻的儿童小说的,笔者认为他很好的走进了神话和自然,遵从了儿童意识中的“泛灵观”:处于意识混沌期的儿童,不分主客、不分现实和想象,常常将自我投身到外物之上,认为万物皆有灵。

“如果一个社会给自己涂上一层神秘虚幻的色彩,这个社会对宇宙万物就有一种敬畏心理。这种心理的文学显现方式便是神话。”⑥而“泛灵论”认为:“大自然的万事万物由于有各种看不见的精灵存在而具有生命;不但许多无生命的东西有生命,而且还和人一样,有感觉与意识。”⑦神话正是因为其具备了某种神秘原初的力量从而符合了儿童的这一特点。我们可以看到,儿童的思维和行为都带着原始部落的残留信息,原始初民的精神生活、思维特点与儿童的精神生活、思维特点有同构、同质性。

“儿童思维类似原始思维,他们和自然的关系同样是类似原始思维基础上的和谐统一。”⑧在大自然中,儿童能够更好的实践其“泛灵论”,将一花一木、一虫一鸟都看做独立思考的同类。儿童由于好奇心强烈,对于畜牧和园艺几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动物生活”、“自然故事”都能使儿童产生天然的亲近感。

无论是神话故事还是拟人化动物故事,都渗透着幻想精神和万物有灵论。因此,将这两种元素恰如其分的布置在作品中,能够对儿童产生更大的吸引力。而它们关爱生命、尊重万物的主题,则能为作品提供一个永恒的背景,使得创作被纳入哲学层面而获得一种终极的意义。中国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正是缺少这样一个隽永的大布景,往往在追求趣味性与新鲜感的途中走进了肤浅的误区。要么天马行空不知所云;要么单一的遵循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故事框架;要么行文灰暗,单单指出了现实的阴霾,却不能给人一个精神的彼岸。

这是基于这样的大背景,艾特玛托夫的作品对于成人而言,同样具有深刻的意义。它们营造出了一个天人合一、万物同源的理想状态,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神话性和高度的象征意味。它们纠结的情节、忽远忽近的时间设置、悲剧色彩与高度的概括性,反倒比单纯的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更有说服力和真实性。其实儿童文学本身就具有教育全人类的人文精神。只是因为其概念的窄化,人们偏颇的理解,以及儿童文学作者被束缚的写作观,使得这种最纯粹的人文关怀沦为了一种说教工具。儿童的世界不可能只有美与善,刻意回避现实,刻意创作一种顽劣孩子通过努力惩恶扬善,成为“好孩子”、“小英雄”的故事模式,是不可能获得真正的生命力的。应该将丰富驳杂的社会百态,阴晴不定的现实环境同样纳入创作视野中,用艺术的形象化的审美途径呈现给孩子一个真实的世界,在巨大的审美反差中使美好的事物长存于孩子的内心,给他们一个精神的彼岸。就像艾特玛托夫所说:“我在《白轮船》中揭示孩子的死,绝非要使‘恶凌驾于‘善之上,我的本意是要用最不可调和的形式来否定恶,通过主人公的死来肯定生活。”⑨

艾特玛托夫一生的创作都体现了与人为善,关心他人命运,关心家园命运的“星球意识”。这种星球意识与孩子、自然、神话等最贴近生命本体的形态紧密相连,与善恶、生死等永恒主题相接。诚如冯德英在艾特玛托夫作品集的前言中所说:世界变得越是光怪陆离,心灵越是空虚迷茫,我们越需要艾特玛托夫。

在现今儿童文学作品亟待突破自身桎梏的形势下,虽然西方此起彼伏的科幻与魔幻潮流能够为中国的儿童文学创作注入新的生机,但重回经典,重新感受艾特玛托夫那种神性、人性与动物性共存,古老与未来融通的“星球意识”,用博大的“童心”来体悟生命,去“懂得”儿童而非肤浅的“走近”他们,也许能给蜷缩在校园里家庭中的儿童文学指出一条愈走愈宽的路,从而在生命的本源上达到一种终极的关怀。

注释:

①艾特玛托夫:《艾特玛托夫小说集》,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1年9月,第532页。

②艾特玛托夫:《早来的鹤》,力冈、栗周熊、高昶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5月,第137页。

③史锦秀:《艾特玛托夫在中国》,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9月,第88页。

④艾特玛托夫:《查密莉雅》,力冈、冯加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98年10月,第49页。

⑤朱自强编:《儿童文学新视野》,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第73页。

⑥114页。同上。

⑦210页。同上。

⑧杨实诚:《儿童文学美学》,山西:陕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36页。

⑨史锦秀:《艾特玛托夫在中国》,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9月,第113页。

参考书目:

①朱自强编:《儿童文学新视野》,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

②史锦秀:《艾特玛托夫在中国》,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9月。

③杨实诚:《儿童文学美学》,山西:陕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12月。

④韩捷进:《艾特玛托夫》,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

胡钺,女,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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