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开似雪,红尘如一梦

2009-04-13 06:58
百家讲坛 2009年6期
关键词:梅园玄宗珍珠

潘 莹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梅妃《谢赐珍珠》

北宋处士林君复恋梅,一生以“梅妻鹤子”自诩,并留下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千古名句。宋人爱梅,普遍且痴绝。瘦梅,弱宋,倒也相和,正如盛唐配牡丹。倘若将清绝的素梅移至繁盛的大唐,又是何番景致?

素梅,盛唐,其中风景皆凝于一女子之中,她便是梅妃江采苹。

曾经,李隆基是她的,而他亦是开元年间的好皇帝。只是如今,那大明宫中曾遍植的梅花已凋谢零落很久了,昔日满载素净绵长爱情的梅园,亦早已荒苔凝碧、垂帘寂寂。而那芙蓉园、沉香亭、华清官,遍地尽是娇艳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繁盛亮烈得刺目。那生错朝代的白梅般的女子,只得退于上阳宫一角,冷眼旁观着那牡丹的腾腾烈焰渐渐将盛唐烧得灰飞烟灭。

相传江采苹是福建莆田珍珠村人。她家境富裕且是独女,受宠自不必说。她的父亲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儒医,爱女心切的他深解幼女爱梅之性情,不惜重金寻得各类梅树种于房前屋后,供爱女玩赏。自幼便与梅花结下不解之缘的江采苹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渐渐长大,不仅容貌极似梅花的清雅明秀,品性中更烙下了梅花高雅娴静、坚贞不屈的气节。

那时唐玄宗李隆基失去宠爱的武惠妃多时,正是“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故暗派高力士出使闽粤,选秀以充后宫。而江采苹亦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因此机入了大明官。

入官时正值梅花盛开,玄宗在梅林内第一次遇见了江采苹。那白梅树下的女子,丰神楚楚。秀骨姗姗。人花相映间。她的秀雅与清香,从头发从肌肤从清澈的眼眸中散发出来,清绝单纯得宛若梅花瓣上浅浅的一杯新雪。

这样的女子,由不得玄宗不爱。因她爱梅,便封她为“梅妃”,为她建梅亭,修梅阁,在园内遍植梅树,称为梅园。闲时伴她在林间漫步,在梅下赌书斗茶,而那六宫粉黛皆已成了尘土。

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梅妃并非仅凭姿色而得宠。她知书通文,并以东晋才女谢道韫自比,她所作的赋文更是深得玄宗赞赏。除此她更擅乐舞,白玉笛奏《梅花落》,红纱衣作惊鸿舞。玄宗本是乐舞行家,得梅妃如得一知音,宠爱至极便戏称她为“梅精”。

虽是承恩已久,可梅妃那骨中的梅质梅品却仍不减当日。她清冷疏淡、目无下尘,有时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

那日玄宗梅园设宴。席间,她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玄宗得意之余命她遍斟诸王。早已被梅妃仪态迷住的薛王乘着酒兴,竟偷偷伸出脚勾住梅妃的纤足不放。她当时便恼了,可仍是不动声色,竭力挣脱后便转身入了梅阁,任玄宗如何传召,却再也不出来。

酒醒后的薛王大为惊惧,肉袒至玄宗面前谢罪。玄宗看后大惊,竟不知此事,遂回宫问梅妃。梅妃知薛王是酒后失态,恐会影响玄宗的君臣之情,故仍是竭力否认。心存感动的玄宗自此对她又多了一丝敬佩之意。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坐间移。”这段素净绵长的爱情经过了近十年之久。梅妃以自己的贤德品性影响着玄宗,他一直是开元盛世的好皇帝。

然而命运就像缠绕着的合股绳索,将众多矛盾着的头绪拧在一起,也许在这一股上彼此谁也碰不着。但在那一股上,必然会纠缠得难解难分。十年前,她是立在梅树下候君临幸的羞涩女子,而她,却是那即将嫁入寿王府的幸运少女。父亲的女人与儿子的女人本无多少交集.然而十年后,在骊山的温泉官,一切都改变了。

在大唐,梅花注定不敌牡丹。那妩媚娇艳宛若牡丹的杨玉环轻易地将玄宗的视线引了过来。她热烈的情感、媚人的眉眼,如温暖而热烈的火焰般撩动着玄宗那颗不甘衰老的心,使他眼中再难看到那朵疏淡的白梅花。

最初梅妃是不服输的,她要守护自己的爱情,然而爱情的角逐,是心灵上最惨烈的竞争。毕竟爱情之酒甜而苦,两人喝是甘露,三人喝便成了酸醋。

她曾写了一首诗送于玄宗:“撇下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诗乍看是赞杨妃的美貌,实则是讽刺她迷惑君王,从儿媳变为贵妃,并讥笑她如满月般的肥胖。

这诗玄宗尚未看毕,杨妃便冷笑着在诗下写道:“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这诗亦是在嘲讽梅妃的瘦弱,笑她无力与新春的鲜花争奇斗艳。

玄宗不为梅妃的诗鼓掌,却为杨妃叫好。这一刻,胜负已分。终于,对梅妃已是意兴阑珊的玄宗在杨妃的教唆下,将梅妃贬至上阳宫。

“君恩如啦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幸福是什么?幸福是照射在脸上的温暖阳光,瞬间就变成了阴影。爱情是什么?爱情不过是过眼的烟云,是热情的火花喷出的浓烟而已。只是令梅妃无法释怀的是,爱情若真如云烟.,过而无痕多好,她就不必失意,只当梦一场,醒来仍过平淡的布衣生活。可是梅园仍在,梅亭依旧,只是园中梅花已落,梅树已枯,习习悲风中再无了往日的温柔痕迹。

而此时的芙蓉园、沉香亭、华清官,遍是娇艳富丽的牡丹。在那里,“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上阳宫中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菱花镜前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只是那冰冷的日夜已是春往秋来不记年。这上阳宫俨如神仙的洞府,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一样。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可等待在时间里蔓延,长得可以把大明宫切成了两个面,他在春天那一边,而她的秋天正落叶。

恍惚间她想起汉宫的陈阿娇千金买赋的故事,一时间她心中又有了希望。她请来高力士,亦拿出千金让他请人写赋献给玄宗,以唤回玄宗昔日之情。可油滑的高力士怎敢为此而得罪杨妃?便推说无人写赋。于是江采苹只得自己写了一篇《东楼赋》呈于玄宗。

玄宗看到那赋文恻然了一下,但仅是恻然而已。他命人封了一斛珍珠悄悄赏给梅妃。

望着那斛晶莹的珍珠,梅妃感到自己的心好像在一片片地碎裂开来,每一道缝隙里都是疼痛。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即使自己忍住疼痛割开伤口写下赋文,那心头的血仍唤不回他决绝远走的心。男人一旦不爱了,绝然的冷酷竟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决裂和汹涌。

她的指尖在圆润的珍珠间划过。这是恩赐的怜悯还是虚妄的安慰?再昂贵的珠宝亦温暖不了我那颗被爱情遗忘的心。经年累月间我打湿罗巾的泪珠岂止一斛?你若还念我,便来看我,这珍珠我是不稀罕的!她提笔写下那首诗:“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命人将诗与珍珠一起退还给玄宗。多年来,她那颗宁折不弯、出尘离俗的心依然如旧。

玄宗对此诗的态度更是令人心寒。他竟命梨园子弟将梅妃的这首《谢赐珍珠》谱上乐曲,在宫中传唱,名曰《一斛珠》。真是情何以堪!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史之乱爆发,长安城陷,玄宗并未带走失宠的梅妃。可怜那暗香疏影、冷花淡萼的梅花般的女子死于乱兵之手。

多年后,杨花已逐东风散,大唐亦无了曾经的辉煌。自蜀归来的玄宗已是垂垂老矣的太上皇,他竟在梅园内寻得梅妃的遗骨。想起梅妃昔日秀雅的容颜,他不禁涕泪横流,一时间怎一个“悔”字了得!他将满园的梅花散于她的尸骨之上,并以妃礼葬之。对着梅妃的画像,他满怀悔恨地写道:“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终于,还是他为她收了艳骨,使她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杯净土掩风流,也算好过杨妃了。这是他欠她的。曾经的深爱与无言的怨恨,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在生命的尽头,已是一片宁静。

编辑/吴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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