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

宗利华

在看守所大门口，我再次看到那个在接待室抽烟的女人。她站在一棵柳树下。戴一副墨镜。看到我出来，居然向我走来。“你不认识我，可我却还记得你。”她说，“有一年的作协年会，咱们坐在一张桌上。”然后她说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啊，我记起来了。”我说，“我看过你写的散文。”

她来看一个朋友，但没有被允许见面。“来好几次了。见不上。但我还是来，就在这外面看看。这样我会觉得，我离她很近。”

“男朋友？”我试探着问。

“不，女友。”

“她出了什么事儿？”

“杀人。”

“哦？”我说，“她是不是杀死了一个女人？”

“看来你也知道这件事儿。”女人淡淡地说。

“对一个记者来说，这座城市太小了。”我微笑。

“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跟你聊聊。”她发出了邀请。

半小时后，我俩坐在一家名叫终极地的酒吧角落里。还不到客人密集的时候，很安静，很适合谈话。她要了一杯“往事如烟”。

我说：“我刚刚采访了一个杀死步非烟的男人。”她举着酒杯，看着里面一丝丝细线：“女人外遇？被男人杀了？”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那么，男人呢？男人四处留情，该怎么办？”

我不知怎么回答。

她开始了她的叙述：“我那朋友叫小嘉。十年前就认识。无话不谈。好多人以为我俩同性恋。直到小嘉爱上那个男人。女人只要心里有了男人，别的一切就可以全部抛弃。”

“女人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完全变成个傻子。我警告过她，可不听啊！我没法告诉她，那个男人在泡她之前，一直想把我勾引上床。”

她喝了一口酒。我还没看见哪个女人喝完一口酒后，会如此陶醉。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欣赏酒精在她四肢内游走的样子。

“那是五年前的事儿。她完全陷进去。可四年前那个男人就像扔抹布一样，把她处理了。有天晚上，收到她短信，就一句话，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挺好的。我立刻意识到要出事。我发疯地开车去她住处，使劲敲门也敲不开。我打了110。警察来了。我们一起冲进去。她整个人泡在一摊红色之中。”

我看着她，不说话。

“我是不是很神经质？你喜欢听吗？”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记者对一切都感兴趣。”

“她活过来了。我整天跟她在一起。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她好像在一瞬之间，把这个世界都看透了。她跟我说，姐，我死过一次，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也是，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有勇气去死一次。”

她突然回头甩了一个响指，酒保迈着轻轻的步子走过来。“再来一杯。”说完，她点上一支烟。

“我们又过了一段快乐的生活。有好几次我们就睡在一起。有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儿。”她突然看着旁边的一个角落，似乎犹豫不定。

“你对小嘉做了什么，还是，她对你？”

她迅速扭过头：“你这人反应很快。是我对她。我抚摸了她。”

“对我来说，你也像是个谜。”

“我对男人向来不感兴趣。不，咱们不谈我。”她摆摆手，“小嘉当时看上去很惊慌。她迅速穿上衣服。我坐在床上，点上一支烟，笑着说，小嘉，我吓着你了？她没说什么就走了。我呆愣了半天，然后哭起来。”

我暗叹一声，举起了酒杯。

“从那以后，我很长时间没看见她。她躲着我。后来我惊讶地听说，她开始泡网，进酒吧，舞厅，目的只有一个，把能够入眼的男孩子带回家。”

“这让我想起古代一个可怜的女子。”

“鱼玄机？”

我点点头。

“是啊，她就是现代版的鱼玄机。我以为这个傻丫头不会再陷入恋爱。可有一天她给我一条短信。说，姐，我找到避风港了，我要结婚。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恐惧！我的手都开始哆嗦。你知道吗？小嘉是我的另一半生命。”

“结果，她再一次被伤害？”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这种事情。就那天晚上，我用烟头在这儿烧了两个洞。”她伸过左手，给我看那手背上的两个疤痕。

“很久以后的一个晚上，接到她电话。说，姐，我杀了人。她的语气，就像是不小心踩死了一只蚂蚁。我说，你在哪儿，告诉我，你在哪儿？她哭了。她说，我不知道。然后，就挂了电话。我再也没打通她的电话。我开着车，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四处跑。我看到一辆警车从一条胡同里出来，我就跟着它。我看到了小嘉。她就坐在里面。我下了车，看到小嘉已经被警察带着往屋子里走，我喊了一声，小嘉！她回过头来，看着我……”

她紧闭双眼，满脸都是泪水。

我递过一张纸巾过去。

小嘉杀人的过程我已经知道，那个即将与她结婚的男人，正和另一个姑娘在一家歌厅唱歌。小嘉推门而入。她慢慢走近正在唱歌的女人。男人惊慌失措，坐在沙发上。女人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拿着话筒站着。小嘉突然靠近，谁也没看清，刀子是怎样进入那个女人身体的。

离开终极地时，那女人似乎已经进入醉酒状态。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我问她。

“我就要离开这儿，不会再回来了。离开前，我得找个人，把它痛痛快快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