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芦芙荭

年初，单位组织员工去医院里体检，当面前那个年轻的女医生问侯小年的年龄时，他愣是呆了半天，才说四十了。很有些不情愿的意思。呀，呀，都四十了。老了。侯小年的心里不免生出了几丝酸楚和无奈。

还在去年，侯小年向别人说自己的年龄时，还没什么感觉，甚至心里还有一股子劲像泉水般往上蹿，好像还真的很年轻，好像还激情四射。可也就是刚刚过了多半年，无非是把三十九说成四十，怎么心态上就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不过，现在的侯小年和过去相比，确实有了些变化。他变得安静了，谦和了。以前走在街上，他的眼睛总是东张西望像一只奔跑的兔子，闲不下来。见了美女，他的目光一下子就会燃烧起来，他才不管人家理他不理，死皮赖脸地就和人家搭讪，和人家磨蹭，好像有使不完的热情。现在倒好，走在街上，他的目光就仿佛是午后太阳底下的猫，慵懒而无精打采。有时侯突然也会迸发出一点什么想法，但那就好像是烟花一样，来得猛，去得也快。用侯小年自个儿的话说，麻烦。

侯小年是越来越怕麻烦了，朋友约他一起吃饭，他觉得麻烦，不去。单位让他出差，他也觉得麻烦，尽量推脱。连以前让他魂牵梦萦、睡不好吃不香的美女们约他，他都找各种借口给回了。麻烦！他现在习惯了上班去单位，下班就回家的这种生活节奏了。他不希望人家来打破这种节奏。

侯小年刀枪入库了，这反倒让他的妻子有些隐隐的不安了。她其实一直喜欢侯小年那种不安分的样子，那样虽然得把心悬着过日子，可侯小年总是充满着活力，充满着激情。她自信她是了解侯小年的。侯小年就像是一个体力很好的足球运动员，你满场都可以看见他飞奔的身影，可就是在临门一脚时，他会犹豫不决地退下阵来。

侯小年这种按部就班的样子，真的让他的爱人有点手足无措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哪儿做错了。她想找一种方式再将侯小年激活，她觉得生活还是有点浪花好些。不过这也让她省了不少心。以前她出差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侯小年，她担心她不在侯小年身边时，他不安分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现在好了，她可以放心地去出差了。

爱人出差了，侯小年似乎真的没什么变化，和平时一样，早上起床，洗漱，上厕所，接下来就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拿起电视摇控器搜索着电视频道。也没有什么目标，只觉得一个人呆在大大的屋子里，有点寂寞，有点无聊。

这天早上，当他一手提着裤子，一只手叭叭地摁着摇控器的按扭时，一张一闪而过的面孔，突然让他的心跳了一下，像被电击了一样。他连忙调到那个台。那一刻，侯小年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烟花被点燃了，那尘封了好长时间的激情一下子喷薄而出，冲天而起。呵呵，多么让人心动的一个人儿呀！

那是邻市的一档新闻节目，那美人儿正在一条一条地播报着邻市发生着的一些事。至于什么事，侯小年几乎一条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是想着节目早点播完，他好在字幕里看看这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胡秋儿。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侯小年感觉到了他的体内有一种东西在汹涌着，要冲出体外，直到他上班到了单位，那种莫名的兴奋还在持续着。侯小年在网上查到了邻市的那家电视台的地址，然后拿出自己刚刚出版的那本书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留下了电子信箱，给胡秋儿寄了出去。

这才是以前的侯小年，他才不管你回不回信呢。

也许，是的，也许。也许侯小年一时冲动发出去的这封信石沉大海，像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他就会再次回到现在的生活轨道上了。可也许的后面是有种种的可能性的。

比如这一次的结果，就大大地出乎意料了。

当天晚上，侯小年打开他的信箱，竟然看到了胡秋儿给他的回信。胡秋儿在信中说，赠书收到，真是太让我激动了，以前就喜欢读你的文章，耶！你的文章写得真好玩，我喜欢。

如果把侯小年比作一辆车的话，这话就好像是踩到底的油门。他只有轰轰地往前冲的份儿了。

侯小年已在网上搜索到了，胡秋儿的节目的正点时间是晚上八点。晚上七点多侯小年就守在了电视机前，像个饥饿的孩子等待一顿丰盛的晚餐那样。看完节目，侯小年迫不及待地给胡秋儿的信箱里发了一句话，很上镜呀，如果穿上宝石蓝的西装，配白衬衣，会更好的。

第二天，胡秋儿在电视上一出现，果然是穿了宝石蓝的西装并配了白衬衣。

接下来的几天，侯小年就像一个服装师一样，不停地给胡秋儿提出建议，比如胸前的衣袋上应该插上一枝紫色的花呀，头发应怎样梳呀，只要侯小年提出来，第二天胡秋儿绝对是按他的设计装扮出现在镜头前。

侯小年体内的血都要沸腾了。他的体内好像有一匹野马，直想往外冲。但不知怎地，他还是一次次地将缰绳给拽住了。直到他的爱人出差回来，他还死死地拽着。

侯小年的爱人当然发现了侯小年的身上有了变化，爱说话了，做事也有活力了，连同早上起来刮胡子时嘴里还哼着歌。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只是她不明白，来自什么原因。

侯小年的爱人知道侯小年以前是不爱看电视的，现在，只要到了晚上八点，侯小年就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看着电视。有时还将臂膀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两个人好久没有这样亲热过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了。她就拿起摇控器要换台，侯小年立马就要抢摇控器，说让他将这个节目看完再换。侯小年的爱人当然不同意，说，这是邻市的新闻，与我们市一点都不相干，有什么好看的？说着就换了台。

侯小年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去卫生间，他并没有上厕所的意思，但他还是蹲在马桶上，他心里一直在想，要不要去见见胡秋儿呢？想一想，他还是觉得不去的好，他觉得这事很麻烦。